
【萌芽】窗外(散文)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互相瞭望的星星,没有交汇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题记
关于2008年的冬天,我的记忆如同没有对准焦距的照片,只能依稀分辨出:那段日子里家庭横生变故,我离开幼儿园被寄居在爷爷奶奶家中。在一天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我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奶奶房间的木桌上,在无限枯燥的生活中压榨出一丝乐趣。
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我全部的玩具是堂姐用过的一支铅笔、一副纸牌和四块五颜六色的橡皮。当对父母的思念如潮水般袭来时,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从四楼向窗外望去,期盼那两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对面那栋楼的一个老头注意到了我,就像我注意到他一样。他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背心,有一头乱糟糟的半银半灰的短发,大鼻子小眼睛显得滑稽而可笑。他和我一样闲,每天除了在阳台上晒晒衣服、浇浇花、看看报纸,就是愣愣地盯着窗外看,有时他会和我打招呼,扮鬼脸来逗笑我。某天,他甚至进屋拿出了几个苹果,抛起了杂耍——我再也无法吝啬自己的喝彩,把小手拍得通红——即使到了今天,我也认定这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表演。
于是,这渐渐地成了对面阳台上每天的定时节目。除了会杂耍,老头还会拉手风琴、唱戏。一看到他戴着用旧报纸制成的简单的脸谱咿咿呀呀地哼唱,还煞有介事地做一些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我都会乐得捧腹,倒是排解了些许对父母的思念。上下楼的邻里偶尔看到也有“喝彩”的——但多是调笑、嘘叫。只有我,是他最忠实的观众;只有我,是打心眼里佩服他的“高超技艺”。
冬天转瞬过去,东风乍起,春回大地。有一天,正当我观看老头表演时,突然注意到一辆驶来的白色车子,我眯眼一看,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爸爸,妈妈——”我使尽全身力气,扯开嗓子向窗外吼道。我看到父母朝我挥手,听到他们呼喊我的乳名——我全部的心思都被他们占据,以至于我没有注意到,老头第一次失手了……
“啪嗒!”他手中的苹果掉在了阳台的窗檐上。他默默地拾起,又默默地走进屋里。
那天晚饭后,我就被父母带回了家,回到我原来生活的小圈子里。一切,又步入从前的轨迹。那段如困在鸟笼般的生活,变得像一个色调灰白的梦境。第二年的冬天,我再去奶奶家时,发现他家阳台上的绿植枯萎、凋零了。我的心中空落落的,莫名滋生出一丝悲戚来。
我跑去问奶奶:“奶奶,好久没看见对面四楼的老爷爷了呢!”
“你说他啊,他被送去福利院了。”奶奶一边做饭,一边心不在焉地说:“他是个可怜人呐!听隔壁六娘说,他小孩早些年碰上车祸死了,老伴也去得早,从那之后人就有点神经兮兮的。都一把年纪了,也不做什么正经事,成天只往窗户外傻愣愣地瞧着,可不是精神受刺激,出问题了么。”
神经兮兮的傻老头吗?
我脑海中浮现出了窗外那个白发凌乱、滑稽可笑的老人的身影,只觉得有一记锤子狠狠敲在我的胸口,让我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刹那间,我想起他望向窗外时眼睛片刻的呆滞无神,想起邻居对他一直不怎么善意的嘘声。然而更多的印象,却依旧是关于他的和蔼与友善,还有他精彩的表演所带给我的欢乐。仿佛他是万物凋敝的冬天中唯一的生机所在,是我往日苍白单调生活中仅有的一缕和煦的阳光、一抹缤纷的彩色。
他之前是在等自己死去的孩子和老伴吗?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我想我是幸运的,在一个漫长的冬天后,终究等到了父母,等到了梦寐以求的团圆和美的生活。可是多少个漫长的冬天过后,他能等到他所渴望的团圆与和美了吗?
他等的,是根本已不在这世上的人啊!
悲悯之余,我更觉得他有几分可敬。因为我知道,他至少在用自己的方式——滑稽也好,疯癫也罢,爱着生活能够被爱的一小部分。他至少用自己的表演,装点了我的那段孤独的童年时光,乃至会影响我的一生。品味着这份沉重的乐观与慈爱,我隐约懂得:不被爱只是不走运,而不会爱是一种不幸。无论自己处于何种境地,都要努力将温情的火种传递给他人。这是窗外的老头给我上的最深刻的一课,也是我心中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如今的我,每当看向窗外时,总会产生别人也透过窗户善意或是好奇地看着我的错觉。有时我甚至会怀疑,到底是我经过了生活,还是生活从我窗外路过。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你我窗外的风景是苍白单调的还是神秘未知的,是没精打彩的还是生机勃勃的,我们本身就是窗外的一部分。每多在阳台养一盆绿萝,“窗外”就增色一分;每多与对面邻居交换一个微笑,“窗外”就明亮一分。
所以,在未来的日子里,永远记得要望向窗外。去看窗外的美,去观世界之广博来审视自身;去承窗外的情,去取人间之烟火来造就暖春;更要去传递窗外的爱——窗外的爱,从来不是爱的终点,而是爱的源泉——它能让我们无法自拔地爱上这世间美好的所有。从此,是与非,对与错,都不轻易逾越;善与恶,因与果,都不轻易触摸。
从此你明白,为何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了……
浙江省杭州第二中学高一408班丁语萌生于2003年10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