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湖水悠悠,情悠悠(小说)
一、来个新娘,安平结婚典礼
湖水吞没了最后一抹晚霞,拉开了轻纱一样的夜幕,一切都静下来。
铅灰的天上,跳出了几颗星星,闪闪烁烁、朦朦胧胧。
水悠悠地偎着安平宽阔的胸,身子荡荡地摇晃着。他一边崴藕,一边想着与苇儿一起猎野鸭的事,脸上漾着微微的笑。大概好日子,就是从那时开了个头,他这个不敢见人的“湖混子”,开始像人一样的生活了。
他扔下藕别子,拾起右脚,从水里托出一支四节大藕,两手平托着,送进旁边的船舱里。于是他两脚插在泥水中,身子荡荡的,湖水漾漾的、柔柔的,十分惬意。
湖上轻风吹过,送来了悠悠的歌声:
微山湖美碧水荡漾
我划着小船纵情歌唱
悠悠的湖水悠悠的情怀
渔民的日子越来越兴旺……
一只小船划过来,上面坐着安平的堂弟安然,老远就喊:“哎!大哥,天都黑了,还不上来?为了赚两钱,不要命了!”
“安然,什么事?你等等,我就上去。”崴藕的汉子跳上船,拔了篙,只一点,小船悠悠向他靠拢。
“平哥,我专程来接你!”
“叫我给你盖屋去?”
“我的屋,三天前就盖起了。”
“侄儿娶媳妇要用钱,需要多少?”
安然喜孜孜地看着堂哥,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说:“别猜了,到家便知!现在,先保密!”
“那,我把船撑到苇儿那儿去。”
“泊到牛四那儿吧,快些!家里人都等你呢。”安然跃上船尾,夺过堂哥手里的竹篙,猛撑几下,船像燕儿掠过水面,飞进大湖。安平趔趄一下,站稳了,埋怨道:“看你这急性子,火燎草帽一样。”
安然狡黠地挤挤眼:“倘若,你知道我接你去干什么,你一定比我还急!”手下刷刷几篙,小船远了。
安庄,离湖岸五里多,中间高四周低,绿树环绕,是个小岛。安平的家在最东头,孤零零的三间新瓦房。往日,主人不在,屋里空空的,十分落寞,很少有人涉足。今晚,这里张灯结彩,人声喧哗,好不热闹。安平刚到村口,一群人就迎上来。为首的是几位老人,争着贺喜:
“侄子,恭喜恭喜!”
“孩子,你福气,娶个媳妇!”
“好人自有好报应,老天开眼了!”
“平啊,你爹娘九泉之下,也能闭眼了!”
安平惊诧万分,瞠目结舌:“这,这从何说起?安然,你……”
一个老人怪罪安然:“咋?你个捣蛋鬼!到这会,还把你平哥装闷葫芦里?”
安然满面春风,高声嚷嚷着:“各位,各位,闪开,闪开!让咱们的新郎官过去!”
安平一听,头轰地涨大。嘴里喃喃:“你,你,胡闹!”
“平哥,恕弟先斩后奏,今晚完成你的婚姻大事!”安然推着安平向前走。
“新女婿来了,新女婿来了!”十几个孩子齐声喊。三三两两的人群,从夜影中聚向灯光。
安平门口,吊着一盏雪亮的汽灯,发着嘶嘶欢鸣。墙上贴着一张特大的红双喜字,分外醒目。下面放着一张桌子,被妇女、儿童、青年们,围得水泄不通。桌前留出站开俩人的一点空,这就是当今渔村简单的婚礼台。
安平还未进屋,几个小伙子冲出来:“安叔,大喜啦!来,换上新衣好典礼!”他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脱的脱,穿的穿。霎时,泥腿子变成了新郎官。胸前还戴上了一朵火红的大绢花。“安叔,好漂亮啊!可惜,你的一脸好‘头发’,来不及刮了!当心扎破新婶婶的脸!”
“哈哈……”笑声中夹着鼓掌声。
安平又臊又气,红头涨脸。面对喜气洋洋的晚辈们,又不好发作,像个木偶似的,任其摆布,恍若梦中。
一挂火鞭响过,随之是安然的高腔:“平哥,来呀!典礼开始了,别叫新娘站得腿疼!”
安平这才惊觉,暗想:“安然开得玩笑太大了!我连人都没见,怎与她成婚?天知道她是丑的、俊的、瞎的、瘸的、年龄大小?我虽然光棍到三十七岁了,婚事也不能这等草草了事!没登记没领证就典礼,岂不违法?安然做事太荒唐了!”安平心中好乱……
他被人推至桌前,心知无法摆脱这尴尬局面,只好顺水推舟。安平偷偷瞟向新娘,身旁站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个头几乎高过自己。红纱巾罩顶,底边直垂腰间。她低着头,看不清脸。身穿一套大红缎子婚服,肥肥大大,把身子罩得严严实实。灯光下,她通体闪烁着柔柔的红光!安平心中一喜:新娘可能不赖!又有点纳闷:蒙头红的风俗早已淘汰,为什么她偏顶条纱巾?莫非她脸上有缺陷,怕人瞧见?莫非她真缺鼻子少眼?不中,说什么我也得看看!想到这,他伸手去扯纱巾。恰巧新娘也抬手想掀开纱巾。可是,她的两只手冷不防被身后的安然媳妇抓住。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再没动弹,僵僵地站在那里。安平疑心更大,觉得被人捉弄了!心头火起,急欲发作。安然的大嗓门镇住了他:“新郎新娘,面对大红喜字站好,站稳了哈!一鞠躬,算拜天地。二鞠躬,喜结同心!三鞠躬,谢谢来宾!”安平便觉有人按头,糊里糊涂鞠了三躬。
“哈!行啦,行啦!如今的婚礼,咱也革新革新吧!三鞠躬重点突出,别再罗里吧嗦了哈!二嫂,撒糖!”一阵糖块自天而降,大人喊,孩子叫,乱哄哄地上摸。安平被人挤得东倒西歪,脚踝撞上一块石头,钻心地疼!等他努力站稳,新娘已被人搀走。他气呼呼地推开几个孩子,隔桌抓住安然的臂膊:“你这是导演的什么!”他青着脸,络腮胡乱扎着,怒目圆瞪,就像长坂坡桥上的张飞。
安然见他这般,也楞了:“大哥,我,我都是为你好,你这是……”
“说!那女的是怎么回事?”手上一加劲,安然哎哟哟直叫:“平哥,我花两千五百元,好心给你买了个四川姑娘,你却这样对待我!”
“什么?买的姑娘?你太糊涂了,这是犯法,咱可不能干违法的事。”
“哥,咱这里地处湖边上,是三县交界的地方,流动人口又多,向来管理不善。过去因为咱穷,湖民们买媳妇,换亲、转亲的还少吗?这些年咱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安然理直气壮地接着说:“再说,我也不是从人贩子手里买的阿桂,是她为了赎母自愿卖身,我才把她领来的。”
“有这等事?太离谱了吧!”他的手劲缓了缓。“人家没见过我,怎愿以身相许?是不是你骗了她!”
“不不不!这姑娘叫阿桂。她妈被拐子卖到沛县韦庄,她跟爸爸找了来。为了赎母,阿桂自愿卖身。我可是一手交钱,一手领人的!”
“咱可不能乘人之危,太不人道!”
“哎呀,我的好大哥!咱拿钱买人,讲什么人道!她爹光想钱,也没讲人道嘛!老兄,你过了二十多年的光棍生活,谁对你人道来?你有家不能归,像个野鬼一样游荡在大湖里……”
“然弟,你别说了!”他的手无力地松开。
“我偏说!我正大光明给你买个女人,不可以吗?你不买别人也要买,要不是我抢得快,她还到不了咱家来!”
“可是……”安平恍然大悟。
“可是什么?你不想要?你不要我这就领走她!后边的‘疥蛤蟆’愿出三千块买她呢!给了他,我还净赚五百元呢!”
一提“疥蛤蟆”,安平心头直打战。他又老又丑,长一身疙瘩,叫人家嫁他,太缺德了!“然弟,我要她,也得到乡政府登记,领回结婚证啊!这样是不合法的!”
安然听了,大叫一声:“咳!我真混!喏喏喏,我说平哥,你看这是啥!兄弟早给你办妥啦!”
他从衣袋里掏出两张油光通红的结婚证书,双手交给安平。安平接过一看,烫金的结婚证书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人的名字:安然、于阿桂。红底黑字,熠熠生辉!
“安然,你这是咋弄来的?”
“咳!乡秘书是咱表哥,这玩艺还不好弄!大哥,这回你该感谢我了吧!坐享其成娶媳妇,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快入洞房去吧!”他朝围过来的几个青年摆摆手“伙计们,摘汽灯,咱们该打道回府了!”他这一吆喝,看热闹的人,纷纷往村里走。只有几个孩子,恋恋不舍地在门口。
二、洞房花烛夜新娘跪求“阿叔”放过
闹喜的人陆续散去,亲戚朋友也各自安歇。安平喜眉展眼站在灯光辉煌的屋当中。他被这突然降临的幸福激动着,心潮澎湃,如醉如痴,出神地盯着花布幔。想着里面等待着自己的新娘子,酸辣苦甜一齐涌上心头。他感到燥热,解开衣扣,松动一下臂膊,端起桌上的一杯凉茶,一气喝光。他放下杯子,目光射向墙上贴的囍字,久久地凝视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想起了屈死的爹娘和自己种种不幸:
安平的父亲安淳,原是个小学教员。五七年因同情右派言论,被划为后补右派。安淳为人正直、敢言、有狭肝义胆,对几个热衷于自相残杀的小人,十分憎恶,具状上告。结果自己被他们拷死在温室里。安平母亲曹娥,是位贤淑的农村妇女。为了给夫伸冤,她上省赴京,走衙闯关去告状,惹恼了村里几个红得发紫的人物。每次运动,都拿她首当其冲斗争。文革中,曹娥不堪凌辱,跳湖自尽。撇下十三岁的安平孤苦伶仃。他悲,他愤,他恨,痛不欲生!在一个冷寂的夜里,他放火烧了仇人的房子,潜进大湖,再不露面……
罩子灯的光焰,猛得蹿了两下,接着冒出一缕黑烟,灭了。安平从痛苦中回转来,吁出一口闷气。他走到布幔外边,脱下上衣,搭在幔上的铁丝上。用手抚摸着宽宽的胸脯,竭力遏制住狂跳的心。“她是个什么样子?”他想像着,“像《牧马人》影片里的李秀枝?是的,四川姑娘都挺俊!可我……”他不由得去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唉,简直是荒湖坡!”安平有生以来,恨起自己的胡子来,真想立即把它们拔光!“早知今日成亲,就该刮刮脸……都怪安然!做事管前不顾后!不不,该感谢安然,他为自己操办的多么周全!”他突然想到了,新娘头上蒙着的红纱巾,心中一紧,她脸上……可别缺鼻子,黑洞洞的,多难看!继而又想到,咳!瞧自己这付尊容,有女人跟就不错了!只要她真心对我好,我就疼她,爱她!纵然没鼻子,我也认了!安平心中滋出一股甜蜜,像打足气的轮胎,浑身劲道道的。他伸出大手,刷一下撩开布幔,走过去。
一床一桌两张木椅,太简单了,哪像新房!桌上一对将尽的红烛,散发着桔黄色的光,映着带有生石灰味的粉墙。
新娘阿桂面朝里,卷缩在一个床角里。听见他的脚步声,蓦然回首,瞪着一双圆溜溜、黑亮亮、愁溶溶、惊惧惧的眼珠儿,审视着他。
她眼里的他:高大的身躯,像半截电杆,矗立床前。黑黝黝的皮肤,紧绷着一团团隆起的肌肉。浓密的乱发,包围着一张陌生、可怖的黑胡楂楂的脸。墨样的瞳孔里,深不可测,闪着奇特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阿桂连连打了两个冷颤!万没想到阿爸会把自己,卖给这么个黑煞神。她下意识地朝里倾了倾身子,惊惧地斜睨着他。
他眼里的她:一张粉嫩的脸,有点过于苍白。怯生生的杏眼,眼珠溜溜转着。大红缎服贴在身上,显得她是那样的娇弱瘦小。藕尖似的一对小脚,套着白丝袜,红绒鞋。白嫩嫩的脖颈和手腕,恰似商店里的洋娃娃……他看呆了!这分明是个小女孩!典礼时怎会和我差不多高?安然怎么搞的?他忽然想起,撞了他脚踝的那块大石头,顿时醒悟:她一定是站在那石块上了。安然,你真会恶作剧。看着她,安平不忍了。她这么弱小,怎能做我的妻子!可是,生米已成熟饭。老夫少妻古来有,又不是咱强迫。他体内又热起来,烘烘像个大火炉。他眼里涌出无限怜爱与温柔,慢慢靠过去,颤声说:“阿桂,我,我会疼你的……”他抓住她的一只小手,一拽,想把她揽在怀里。
“啊!”阿桂像只受惊的小兔,慌乱地挣脱。一种无名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一骨碌跪在床上,叭叭地朝床沿上磕响头,凄哀地哭求:“阿叔!求您啦,别跟我——做夫妻!我怕噢……”
什么?阿叔!她喊我阿叔!天哪,新婚的妻子喊我叔,还求我别跟她作夫妻!这,这是怎么回事?安平懵了!脑壳里像装进一架飞机,嗡嗡地响,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求求你啦,阿叔!我甘愿给你做女儿。啊啊!我不要做你的婆娘噢!行唦?”她蛮声蛮调地求着,泪珠扑碌碌地滚下。
安平的心凉了,乱了。茫然地说:“我上当了!你和你爸都是骗子,骗子!”受辱的羞耻感,欲望破灭的恼怒,大大伤了这个男子汉的自尊,迫得他狮子般吼叫:“你为什么骗人!我——要你!”他憋足劲,一手抓住她衣领,一手握了她脚脖拎小鸡似的提起来,又狠狠地抛下去。他气吁吁地扑上去。
阿桂四肢朝天摔在床上,绝望地哭叫:“阿妈,救救你的女儿吧!”声音哀极。他好似万剑穿胸,感到窒息、头晕。她太像一只可怜的猫了。他心软了,腹间升上来一股凉气,驱散着因狂怒而产生的炙热。紧绷着的脸也慢慢松驰下来,眼里露出犹疑和怜悯。“说,你不愿给我做妻子,为什么到这儿来?是你‘爹’强逼你了,还是你爷俩合伙骗钱!”显然,他对她“爹”,产生了怀疑。
阿桂哆嗦着爬起来,双膝又跪下去,怯怯地哭诉:“为了赎阿妈,我才答应的……不,不是骗钱!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你就怕,太怕了!我,怕得要死啰!求您,先莫要让我做婆娘……以后,我,我……”她说不下去,直磕头。
社长亲自为我改稿太荣幸,暗香文墨以文会友很真诚,江山纯文品质高尚投对了,醉山水梦一袭江南画意悠长。
谢谢老师。
谢谢您的真诚帮助,以文会友桃李芬芳。
谢谢您的热情评点,暗香水墨热情高尚。
暗香文墨热情真诚,以文会友华章溢香,愿社团老师文友们,美文多多,暗香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