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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一个乡里医生的流年(口述散文)


作者:决决流冰 秀才,2644.7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03发表时间:2019-01-24 23:01:43


   老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当医生这些年,遇到好多凶险的事,前年还赔了一点钱,费口舌不说,丢人。我跟你讲我第一次遇到的一个过敏性休克,差点把自己也搞休克了。那个人是我们垸里的,姓甚名谁我就不说,年纪性别也不说,免得别人对号入座。那一天也合该出事,那时我和老谢各搞各的已经有几年了,我年轻,乡里让我带着村里的防疫,那是个四月天,要打乙脑了,我骑着自行车屁颠屁颠往乡里赶,刚出塆子不到半里地,自行车链条断了,只好蔫巴巴推回家换一辆,刚准备锁院子门出去,那个人就找上门,说是感冒了几天,要打一针,我说我有急事要到镇子里去,那个人不肯,说你把针跟我挂了再走,不耽误你。我只好放下自行车,量体温好像有三十八度多,就跟她打青霉素。那时候消炎的药不像现在品种多,基本就是青、链、红、绿,再加上庆大。青霉素只要不过敏副作用最少,先挂一小瓶庆大,边挂边做青霉素皮试。我记得皮试好的很,小瓶挂完后就挂青霉素,640万单位,挂上后那个人说我有事她就自己回去打,我说你还是打几分钟观察再说,那个人说青霉素以前打的多,我说不做皮试你安心要我受痛一次。我说跟你说不清楚,你好究经。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的好玩。只有几分钟工夫,那个人突然说,兄弟兄弟,我喉咙有点不舒服,我开始还没有想到,以为是感冒了喉咙发炎不舒服,等我抬头望,那个人身子已经坐不住了,在往前栽。我那时年轻,眼疾手快,赶忙跑上去扶住她,连忙问她怎么样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无力地晃。我的个娘啊,青霉素过敏,也得亏在公社卫生院见过一次链霉素过敏的,我把她躺在竹床上,连忙把液体拔了,又是地塞米松又是副肾素,还重新打一组液体,自己吓的脸色卡白。打了一针副肾素后,我一测血压,不知是人紧张还是么样,血压听不清楚,我又补了一针,直接从吊针管子滴。心蹦嗤蹦嗤,心想完了,这跟那几房兄弟么样交代?过了十几二十分钟,那个人长吁了一口气,我才回过神来。她一身冷汗,我也一身冷汗。真的要尿裤子。这个人后来生病,就是叫老子伯我也不跟她打针,吃药可以,打针另请高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说,凶不凶险?遇到这样的就看他造化,看你运气。那时哪里有什么氧气啊,遇到喉头水肿有氧气也白瞎。你说不行要搞气管切开?你真像是大地方来的,我不跟你说,你不接地气。
   我想不清楚,以前打青霉素好好的,怎么那一天突然过敏了呢?后来过了好长时间,到乡里顺便问了一个老医生,老医生抗原抗体说了半天,还是稀里糊涂。很长时间这是个心结,外人说我吓破了胆。胆要吓的破,那回还真是的。以后,还遇到过两回,但没有第一次凶险。你说我们乡村医生什么病打消炎打激素,我也承认,有时没办法。老百姓的想法就是不消炎治什么病?现在人怪,不管什么病巴不得一针拿下来,也不愿意吃药,嫌麻烦。你看,几多人看病,开口闭口就是输液。还有个经济问题,不输液,收他一块两块手续费就嫌多,打了针,收费灵活些,好解释。激素也滥用?这看么样讲,激素,保险啊,退烧,见效快,还有发生个过敏什么的,我想总还有点作用。你说我是狡辩,我也不是狡辩,你没有在乡下待过,不知我们乡下医生的难处,有时真是在×头烫刀。你莫笑,我还不是这儿最粗俗的人。
   你说到激素滥用,我还真认识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已经去世了,脑溢血。那个人没有中风之前,找他治疗皮肤病的人可多,后来专门在县城开了个皮肤病门诊,你们县里好多当官的找他治疗。他最开始的办法我知道,我们那时很熟,公社培训时在一张床上睡过。哎,人死如灯灭,罪过,不应该说人家是非的,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莫瞎××写。我们这个地方水田多,谷子都种两季,长期下水田湿气重,好多皮肤病。皮肤病虽然不是死人的病,但发作起来又痒又痛又流水,难受,还容易复发。那个人最初治疗皮肤病痒痛流水,就是搞点锌氧粉加扑尔敏和地塞米松,把扑尔敏和地塞米松片磨细,混在锌氧粉内,调的外用后,确实有效,后来听说他在哪儿找到一个中药秘方,磨成细粉,我看过那药,颜色很深,不是氧化锌调出来的色,治疗白癜风,还有牛皮癣,好多人找他。他那个门诊现在不知道还开没。不管白猫还是黑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有效才是正理。
  
   八
   我们这一代人,不知社会么样评价,我有时躺在床上想,行医四十多年,往大方面说,对得起祖国,往小方面说对得住群众,风里雨里,白天晚上,老人小孩,好事做了不少。当然,也有些事做的不满意,要实事求是。七十年代走集体道路不说,八几年以后搞单干,单干是单干,但乡卫生院交待的事一件也没落下,打防疫针,查孕妇,搞计划生育,还为村里垫付过上交款。我这个人本分,不讲价钱,总是想我在这个地方管一片天,如果做的比别人差,自己掉味。我这个人自尊心很强,以前年年都是乡卫生院的模范。就拿打防疫针这件事,绝对是个良心活。以前打防疫针都是村里打,有时是上面来人,多数是我们自己打。冷链运转这个词你听过没有?听过,不晓得是么回事?我告诉你,我的理解就是打好防疫针。从乡里领回防疫药后,有些药要放在冰排中,不然见高温后就失效。有些人,肯定是少数,从乡上领回来后,该冷藏的不冷藏,随便一丢,该及时为小孩打也不打,放它个十天半月,有的甚至放忘记了,还有个别的,用水也用上。不是我自己夸自己,在这方面,我是一板一眼按照乡防疫站的要求来。我真是那样想的,儿童是祖国的花朵,我宁愿害自己也不能害花朵。现在好了,统一由乡卫生院打,保险多了。
   有段时间,应该是十多年前吧,我们隔壁县的有个乡麻疹大暴发,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肯定与那里的乡村医生没按要求一板一眼打疫苗有关。只不过没有哪个敢这样讲,大家都怕担责任。我还跟你说个事,九几年乡卫生院对学生搞乙肝疫苗注射,那时乡卫生院日子紧巴巴,乙肝疫苗打三针可以搞几个钱,疫苗注射之前要检查,已经感染了的就不能打。当时正是普九高潮,各个村的小学还没有撤,到我们村里查,感染乙肝有是有,很少,但我们乡有个村,学生感染率就高,好像当时县防疫站还有人来看过,最后也没听说是么回事。其实不调查也大体知道,那个村的乡医是个老赤脚医生,六几年就开始搞,人当然很好,态度和蔼,就是做事怎么说呢?也不是不认真,消毒意识差。在还是用玻璃注射器时,他的注射器和针头消毒,基本上就是在开水中打个滚。我还说过一回,他说以前都是那样的。他不知道有些病毒、细菌是可以通过针管孔传染的,就是以后用一次性注射器,为节约一角两角成本,也爱重复用。前几年一个县的乡医,也就是这样“节约”导致村里人感染丙肝。我这个人在这方面很注意。当医生真是做良心活。
   我光顾自吹自擂,你喝点水,抽支烟,我也喝点,“话多伤气,省言养神”知道谁讲的吗?不知道?东垣老人,你回去查查吧。我也是昨天看到的,现打现卖。你让我休息下。
   你问我一体化的事?这是大政策,我不能乱讲的,乱讲要割舌头。你既然非要问我,我就说真话,别个地方我不清楚,我只说我们这个乡。乡村医生一体化,当时政府画的蓝图非常好,搞八统一,八统一中有统一养老保险,那时想,到老了,能够每个月有几个钱过生活也是个好事,所以,虽然心里有抵触,还是合伙搞。不合伙也没有办法,胳膊扭不过大腿,螳螂脚抵不住车子。这里面有个背景,差不多二十年,乡村医生都是个体户,一家兵,骤然到一起,各种想法都有。也不怪大家,也不怪政策,政策是好的,人心散漫惯了,关键合在一起荷包瘪多了。荷包一瘪,什么问题都来了。我们村医,搞单干以后,多数人还是赚了一点泡钱,打个针收它个二十、三十的,人家也不管用什么药,只知道用了几瓶药,里面转身大。我们正当道时,时兴打氨基酸,每到夏天农忙前和农忙后,老百姓觉得这时需要硬一下脚劲,补补身子好对付农活,就来打氨基酸。有的打一瓶还不算数。进口收一百,国产收三四十,你收便宜了别人还不愿意打,说是水货,其实这东西都差不多,价越高越有人打,人心总相信贵的就是好的,外国的月亮比我们国家的圆,日本的马桶拉屎就不臭。你问氨基酸有没有作用?当然有啊,你以为老百姓是苕,打了以后的确做农活杠些。你说的氨基酸不是个个适合也有道理,有时候有人要打你不打,人家反而还说是不是因为他把不起钱。嘿嘿,乡里人就是这样,怕你看不起他,比着呢。怎么说到氨基酸去了?又跑边。大家合到一起后,效益差了,开始是七娘八老子的药,进价也不一样,按照乡医院定的价,有些人还小赚一笔。后来,不说了。这政策想法是好,领导也有卖点,就是八统一最后有几个统一难以为继。
   好了,莫论是非,我不想说这,我跟你讲个笑话。八几年的时候,下垸曾家娶个新媳妇,新媳妇漂亮归漂亮,认生,到曾家不久后,乳房长个东西,又红又肿,痛的要命,我们这儿没有女医生,在屋里闷了几天,无奈意思何叫我看。她没有婆婆,是奶奶带来时。媳妇害羞,只能让我看,不能让我摸,我一看皮肤红的像番茄,快穿头,就说你这要先开刀,再诊病。媳妇不干,奶奶无论怎么劝就是不肯。没办法,我说那你自己敷药吧,过几天再说。给了一点鱼石脂软膏,告诉她婆婆回家去敷。那时候还流行打青、链霉素,叫她打针也不打。过了两天,我到下垸出诊,顺便到她家去喝点水。我问新媳妇那脓穿头没,新媳妇说正像鸡啄一样痛,我说你把鱼石脂洗掉,我带来了穿头的药,一用上去就不痛。新媳妇半信半疑,以为我诳她。她奶奶说,你这个伢呀,不相信先生相信哪个?洗完我看时,皮肤像烂柿子红,趁新媳妇不注意,袖口里抖出手术刀,新媳妇“哎哟”一声,脓像喷泉,一大钵。你说消毒?消个鬼啊,能够找到划一刀的机会就不错。新媳妇脓排干净了,换了几次药很快好了。农村像这样讲经讲怪的事好多。这还被人当成笑话传,说“×老二治病,好不好先一刀。”
  
   九
   我们村的杨先生你知道不?不知道?他可是这儿鼎鼎有名的看相测字先生。杨先生早年是拿剃头刀的,俗话说手术刀不如剃头刀,但杨先生不满足,找到一个高人,尽得真传。让杨先生扬名立万据说是因为一个“死”字。有一年,有三个干部模样的男人找他测字,想戏弄一下,都写一个“死”字。甲是办事员,30岁还没有对象,杨先生看了那个“死”字后,拱手恭喜道:这位先生,大吉大利。甲问其故,杨先生说,“一床绣被卧鸳鸯”即为“死”也,今年当洞房花烛。年底果真如此。乙副职干部多年,一直想要往上蹦一坎,就是不顺。杨先生看了后,说:“夕”如月,“匕”为刀,“寒光被压难出头”,说的乙更加闷闷不乐。丙是乡长,一直想真正当一把手。杨先生看了丙写的那个“死”后,笑着说:一“歹”一“匕”,“匕”为锋利之刀,“歹”“刀”为“列”,“华月照方池,列坐金殿侧”,先生马上列地封侯。说的丙心花怒放。这一年,正赶上乡镇干部调整,丙到另一个乡担任书记,真的成了一方诸侯。
   同是一个“死”,三种解释,有理有据,杨先生就这样出名了,成为达官贵人,商贾富绅座上宾,风光了好长时间。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后来指点一个更大的诸侯,把诸侯指到班房里去了,人家传说杨先生法眼被破,从此就倒了瓦,更倒霉的是他老婆还卷款跟一个长途司机跑了。杨先生膝下无子,又气又掉味,只好回到我们村,从呼风唤雨到喝凉水塞牙。,杨先生终日喝闷酒,喝成了脑溢血。那时还没有什么合作医疗。我这个人心软,看到杨先生那副惨相,就尽力为他治疗,打针、吃药、扎针,办法想了不少。天地良心,我尽心尽力,杨先生还是下不了床,说话含含混混,见到我就流眼泪。到最后尾尻还压成褥疮,露出白森森骨头。我知道已经没有救,只是挨些日子。后来天气热还长了蛆虫,换药在伤口内爬,吓死人。我虽然内心有一百个厌烦,还是没有表现出来,每天照样跟他换药,带一点吃的,协助垸里的一个老人换床单被套,钱也贴了不少,前到后拖了大半年杨先生油枯灯尽。杨先生那疮口蛆虫走动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清楚。我说个灭人性的话,杨先生当时要是不救,自己还受不了那多罪。我有时想,对于杨先生,我并不是做好事,或许讲好事办成了坏事,像他这样的,病治不好干脆莫治。我对我儿子说,我以后要是那样,治个卵子逑,免得都受罪。你说是不是?
   我当赤脚医生这么多年,生老病死见的不少,杨先生的死让我感触深。所以我跟你啰嗦了半天。人的命运真是说不清楚。我们洪寨这个地方你也看得到,土地面积不小,人口不多,好多成了空壳。我说的你莫不信,有三分之一拖家带口到外面去了,留下的,也多半是老人照摊子,过年才回来看一眼,有的几年也不回来,老屋看着它倒。前些年,小学也撤了,读书要到乡里,家长到镇上租房子照顾。我从电视上看到空心村,可能就是跟我们这儿情况一样。那些留在家里的孤寡老人,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吃喝,要我说是孤独,家里没有人说话,三病两痛无助。我今年65岁了,我为什么还在做?说实话几个养老的钱我手里有。我还做有两个原因,一是我现在不做,还没有人到这个地方来接班,“乡医荒”好多年了,也没有看到什么解决的办法。说公道话,年轻人到这儿挣几个钱顾不上自己开销,哪个待的住?这将来是个大问题啊,你们要呼吁一下,乡村老人的养老和治病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大问题。二是我身体好,也闲不住,如果非要拔高一点,我这儿还是一个说话聊天的场地。你看我这儿多热闹,每天打开门就有人,不是都来找我看病,有的真是来这儿找话说。有些老人还开玩笑说,如果哪一天他没有到我这儿来,我一定要上他的家去看看,怕死在屋里臭了地皮。玩笑归玩笑,听的心里不是滋味。我还真有这样个习惯,哪个独居老人哪天没见到,我不能去,一定要托付左邻右舍去问下,真怕倒在屋里没人知道。当然,我现在眼睛花了,也不敢那样打针,主要用口服药和中药。主要还是现在人不好惹,出了事不好说。你们可能听说过,×××前年一针下去,赔了二十二万。一辈子挣的钱打了水票,干脆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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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因为祖父去世的早,又没有带徒弟,而当时的父亲年幼,无法继承祖父的药铺。再加上世道太乱,就这样,医学世家到父亲这一辈便中断了。然而命运并没有终止,自有贵人相助。“我”并未有学医的想法,当时也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再到后来也是打发苦闷的时间。后来机缘巧合下,大队长受伤骨折,“我”帮他复位。开春之后,大队长向村书记推荐“我”当赤脚医生,这一切发生的很自然。虽然以后可以扬眉吐气,但赤脚医生的路还很苦很难。当时不像现在,现在的医生受人尊重,而在当时,人们的文化水平几乎为零。在人们的意识里,只要是生病,打一针就行了。在当时,无论是医疗水准、还是物质条件,没有一样可以让人放心:遇到疑难杂症,要讨论需要学习;在打针之前,要了解清楚病人体质,要控制意外,因为一旦发生意外,只能看造化。“我”的医术并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也不是像外人所说:我有慧根,是祖父的神灵附体。但是“我”谨慎好学,遇到有学问的人“我”向他请教,学习一刻不能停止,该消毒的要消毒,不能节俭的绝不吝啬。“我”的感情并不顺利,因为成分高,“我们”并未走在一起。在“我”得知女老师找“我”是因为未婚先孕,想请“我”托熟人去县医院打胎时,“我”没有拒绝。“我”深知未婚先孕一旦暴露在公众会被她一生带来毁灭性地打击。可是在回答妇科医生的话,当着“我”面说孩子是“我”的,不禁让人心寒。有一次,翠翠怀孕,大家自然而然地怀疑到“我”地头上,即便和“我”没有关系,可是人们依旧添油加醋,把“我”说进去。不得不承认人言可畏。医生本来就是一种职业,与其他任何一种工作相同,而赋予它真正意义的是医者。天下医者父母心。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还在关心着别人。生生死死的事情经历的太多,知道老人最怕的是孤独,无人问津的孤独。赤脚医生是在一个特殊时期的产物,但赤脚医生却是光荣的。【编辑:星辰海人】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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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星辰海人        2019-01-24 23:08:45
  文章不需要任何的艺术加工,医者的这一生就是“精品”。
星辰海人,在校大学生。会做梦,和写小说。散文、小说及评论散见《美文》《作品》《小小说月刊》《中国青年作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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