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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一个乡里医生的流年(口述散文)


作者:决决流冰 秀才,2644.7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20发表时间:2019-01-24 23:01:43


  
   五
   有一句关于瘌痢头的顺口溜你不知听过没?我们小时把他当成儿歌,我唱的你听听:瘌痢头,搽棉油,爹爹打,奶奶揉,揉来揉去还是瘌痢头。这儿歌虽然有奚落的味道,但从另一个方面反映出癞痢头不好治疗。癞痢过去叫“黄癣”,流的脓水黄稠,痒的坐不住。现在人都晓得那是一种真菌感染。瘌痢在我们那个年代多,传染,农村叫“过人”。为什么现在绝迹了呢?这还真要感谢党和人民政府。应该是七六年还是七七年,我记得正是粉碎“四人帮”的时候,“消灭癞痢”成为全民口号,公社卫生院要组建几支医疗小分队下村,卫生院没有那多人,我就被抽进去了。当时院里一个搞防疫的老医生,带着我和另外一个小年轻,负责吴家山管理区消灭癞痢的任务。吴家山知道?那你肯定知道撒,现在搞石材把山破坏的那样有名。吴家山有十一个村,我们一个村一个村搞,吃安排在学校,住打游击。灭癞痢的药其实很简单,主要是硫磺,和凡士林调成软膏,反复涂抹一周左右,有的在涂抹之前还有解毒的中药清洗。如果比较严重就通知到县里住院治疗,费用全免。这是一场歼灭战,经过这一战役,癞痢基本绝迹了。你如果看点古代的医书,特别是古代的外科书,《外科正宗》《疡医大全》这一类的,里面关于治疗头癣的记载非常多,说明这个病在我们国家历史悠久,治疗方法也不错,但就是斩草不除根,草死草又生。而我们,经过这一场运动,把它彻底灭了,你说人民政府是不是了不得?建国以来如果论医学成就,最大就在传染病这一块,天花、鼠疫、霍乱,这些一感染要人命的病基本没有了,脑膜炎、麻疹、小儿麻痹症,哪一次运动都依靠我们最底层的医生来完成。用你们写文章的人的话说,我们是最底层的网点,前沿的前沿。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一百零八阵阵阵不离她,我们也是一样,非典时还家家去测体温呢。我为什么要跟你说灭癞痢的事呢?是因为边回忆边想到别的缘故。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说起来又伤心又气人。吴家山有一个村特别大,癞痢头也多,我们仨住在学校,白天下村里灭癞痢,一个垸一个垸走,晚上就在学校过夜。我那时二十四五岁,一心想找个中意的媳妇。那个学校有个女老师,刚刚高中毕业,因为她的老子是大队的贫协主席,正好管学校。那时,时兴贫协主席管学校,专门向学生讲忆苦思甜,报告旧社会地主阶级如何压迫剥削农民,没有吃没有穿的,有时还吃以野菜为主捣腾的忆苦思甜饭,增强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革命精神。任何时代都讲特殊性,那个女老师高中毕业后,近水楼台被他老子安排到学校当民办老师。女老师个子不高,人很丰满,皮肤小麦色,辫子长,拖到了后脊背,她的歌唱得好,除了教一年级语文外,还带了几个低年级班的音乐课,那时正流行陕北民歌《南泥湾》和歌颂主席、总理的《绣金匾》,特别是《绣金匾》,如泣如诉,悲伤和怀念绵远悠长。女老师长的并不是特别漂亮,但在农村这样的地方,又有这样一份光鲜的职业,当然金贵。我那时刚刚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春燕牌,黄石自行车厂生产的。那年头,自行车并不普及,其精贵程度比现在的果经子小车还抢眼。因为在当年,即使你手中积攒有百几十块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计划经济时代,买什么都要有计划,这所谓的计划就是“票”,割肉要肉票,买米要粮票,扯布做衣服要布票,连买火柴有时还要火柴票。我这自行车还是一个上辈的亲戚在黄石做事,他托人找关系买的,自行车买回来后当时兴奋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大成就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物资丰富了,打破了计划经济,只要有了钱,鬼推磨、磨推鬼都可以。我到这个村灭瘌痢当然会把它带着,早晚空闲时,就在学校操场上转圈,练习骑车技术。说出来你们不相信,我们这一代骑个自行车最开始还要专门练习,不像现在,幼儿有幼儿车,儿童有儿童车,少年有少年那类型车,不需要学都会,我们那时,开始接触自行车年龄都比较大,上手要适应一段时间。你看,人老闲话多,又扯远了。那女老师其时还不会骑车,正想学,我呢,对她又有想法,自然献殷勤,就利用空闲时间教她练车。那个人对车也不是很灵光,转圈熟了带她上路,出了几次惊险动作,吓的人冒冷汗,最终当然学会了。两个人春心萌动,都有那个意思。离开学校后,来往了一段时间,后来收到她一封信,大意是说,我们两人不合适,不合适的原因是我家成分高。在我的青少年时期,正是因为“成分高”,让我一直卑微,从懂事起,很少大口透气。这些,你们现在无法理解。在那个年代因为出身,让多少人一生下来就觉得生不如死。我当然很理解她的想法,心里其实早有这种思想准备。后来,听人说是她那当贫协主席的父亲不同意,想象一下也是的,自己八辈子贫农,天天向别人诉苦,再找一个富农子弟做女婿,这贫协主席还干不干?所以,我对她的这份情愫,就此戛然而灭,像一支燃烧的蜡遇到冷风冷雨。那女老师胖胖的脸蛋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也没有多少消沉。大约一年后,正当我对那个女老师已经完全没有印象时,有一天她找上门来,那天,我正一个人守摊子,老谢到卫生所进药去了。我看到她很意外,也很惊喜,以为回心转意了呢。那时,我刚刚和现在的老婆搭上线,以当时的心性,会毫不犹豫选择和女老师到一起。只要有机会,每个男人都巴不得当陈世美(笑)。正在我诚惶诚恐中,那老师羞红了脸,扭扭捏捏说出了来意。原来,她怀孕了,关键是未婚。未婚先孕在今天,平常又平常,但在当时,可以上纲上线,要说有多大问题就有多大问题,她一家人丢脸不说,父亲的贫协主席估计也玄,最关键她的民办老师肯定会泡汤。所以,她千思思、万想想,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到了我,也算是委曲求全。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小乡,隔了十几里,而且,对于这样的大事我是不会到外面乱说的。她知道我在县里有熟人,她要我带她去打胎。面对曾经又有那个意思的人,当然不能拒绝。第二天,约在某个地方,骑着我的春燕自行车,在县医院找到曾经的师父,他又托医院妇产科熟悉的医生,在不问手续的情况下把胎做掉了。那个妇产科医生也是嘴多,打胎后,当着我的面顺带问了一句:这伢是哪个的?哪知,那女人想也没想,毫无羞涩地指着我,说是我的。你说,我当时听了气不气人?还不敢瞎否认,怕出其它的岔股子事。这叫“冇吃着鱼,惹的一身腥”,当时好怄气,现在当然好了,但自此后再也没和她见面。人生如梦,你说我想不想?不想。
  
   六
   你问那蝌蚪的事?你也听说过?看来真是好事不留名,坏事传千年。这也是个擦屁股的事,搞得我家里好长时间不安宁,媳妇老疑神疑鬼的。
   客观来说,我不是个花心的人,特别是在当时那种环境和条件下,能够找个女人成个家就已经满足。那时我已经结婚了,媳妇就是我那发小的妹妹,还怀着身孕。故事的版本有好多种,也不知怎么最后和我扯上了关系。那个女人假设她叫翠翠,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清脆香甜,学大寨时是铁姑娘,火线入党,火线提干,从铁姑娘变成我们小公社的干部,身份是集体工。那个年代吃皇粮大概分两类,一类是全民国家干部,一类就是集体工。那时还没有固定工、合同制工身份之类的说法。翠翠转成小公社的干部后,不知道在公社负责共青团还是妇女工作,按照当时流行的干部下基层管理办法,翠翠下派到我们大队。那个年代干部作风过硬,下派就是下派,小公社如果没有特别事,就住在大队,和大队干部一起促生产抓革命。生产也是真促,干部经常与社员一样下到田里干活。生活是派饭,挨家挨户派。文革中有一段时间阶级斗争风声紧,四类分子家还不派呢,搞的派领导饭还成了公社社员的一种政治待遇。公社干部在社员家吃饭,要象征性付饭钱,好像是一毛还是一毛二,不像现在,嘴一抹了事。当时我们大队部和卫生室已经从那个偏僻的山岗上搬了下来,建在村小学和加工厂之间,算是村里的中心地带,非常热闹。翠翠吃了一段时间派饭后,嫌麻烦,就主动要和我们搭伙,共同摊饭钱,一同搭伙的还有加工厂、代销店的几个人,为我们煮饭的是附近垸的一个女人,做事撩撇理性。翠翠虽然是小公社的干部,但毫无架子,人也吃得苦,爽朗麻利,落落大方,大家都喜欢她。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未婚姑娘,住在大队的时候,经常到卫生室串门,一来二去,熟悉得烂熟。日子过的飞快,我们相处也融洽。大概过了几个月,翠翠突然变得慵懒,打不起精神,情绪也低落。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还是那个烧饭的女人。女人心细,又有经验,但她不敢直接问,转弯抹角问翠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叫她要到医院去请人瞧瞧。翠翠肯定是瞧了,瞧回后情绪更低落。后来,流言蜚语多了起来,再后来,流言就不再是流言,翠翠离开了大队部,更证实人们的猜测。还未找男人的公社干部周翠翠怀孕了,这当然是个惊雷,疯传在茶余饭后,人们还添了佐料,活色生香,和谁怀孕,在哪儿被怀孕,细节都弄清楚了。无论哪个年代,桃色总是让人心动的。翠翠回到小公社后,大公社派了工作组,专门调查怀孕的事,可任凭工作组软磨硬泡,甚至拿开除工作籍威胁她,她就是拒不开口,坚称肚里的孩子与任何人无关。那时候人们感叹,如果是在革命年代,翠翠一定是另一个江姐。翠翠的坚贞不屈,让工作组下不了台。工作组也不是白痴,就围绕翠翠这大半年接触的人排查。从小公社到我们村,今日怀疑这个,明日怀疑那个,搞得男人们尴尬,风声鹤唳,生怕沾上了边,吃不饱兜着走。我不知道别人当时是什么心态,反正我也怕。虽然我们很清白,但人言可畏。因为翠翠在大队工作这段时间,与我们卫生室接触得还真不少,有事没事爱来聊会儿闲话,当然老谢忙,忙工作,忙家里,她与我聊的就多些。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大队支部办公室,两男一女神情严肃,冷冷地望着我,然后坐在三人中间的一个中年男人以审讯的口吻问我,对翠翠做了什么下流事,我毫不迟疑大声否认,而且语气坚决。那时我想,这样的黑锅肯定不能背,也不存在背。他们大概看我态度坚决,语气和缓了许多,就问我在我们大队里,有谁与翠翠接触最多。我说,要说接触最多,当然是书记,但都是工作,而且书记当时快六十了,邋里邋遢,打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后来我了解到,对于所有参与问话的,他们用的都是这样一套程序,开始都疾言厉色,把人吓住。我庆幸没上他们的圈套。尽管,我相信事实总归是事实,但实在不愿意扯上这些不必要的麻烦。其实,那时我们内心也都在猜测,假如只在我们大队这个范围,谁最有可能?我们中国过去爱出汉奸,就是因为心思多,喜欢互相猜疑。从上午到下午,工作组把与翠翠接触过的男人问遍,包括学校可能的男教师,没有问出什么线索来。工作组走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就像那抗日神剧中排除抗日嫌疑一样的感觉。
   事情并没有完,有一天工作组的人又来了,而且专门找我。不用说,一听工作组为翠翠的事找我大家都兴奋了,我自己也感到吃惊。听完工作组的问话后,我感到啼笑皆非。事情是这样的:翠翠不交代,工作组又找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是谁,交不了差。也不知是翠翠想的还是谁出的主意,有一天翠翠对着工作组恍然大悟说,有一回在我们村里参加插早稻,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昏厥倒在田里,当时正长蝌蚪,肯定是因为蝌蚪而怀孕。工作组也真是信了邪,还真的信了,专门找我了解当时她昏厥的事。因为翠翠说,是我用几支葡萄糖把她救活的。
   我带着工作组装模作样到当时翠翠昏到的地方,并且签字画押,证明翠翠当时昏厥的真实性。临了,工作组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乱说,否则就处分我。你说,我敢乱说么?翠翠后来调离了我们小公社进供销系统去了,是个好单位,因为找不出真正的金主,她不仅保住了工作,还将孩子生了下来,高大魁梧,长的不像蝌蚪。后来,人们添油加醋,把我说进去,我也百口莫辩,连我的新媳妇有好长时间都不让我碰。
  
   七
   我跟你说了太多的烂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上场面谈正事屁都放不出一个,说乱七八糟的,牙齿关不住缝。让我想一想,我这一生,逢人识面见事不少,过往如烟云,戏词上说,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唱大戏(录者:应该是“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经历过一茬又一茬事,你问我当医生哪些事印象深刻。啊,我先跟你讲一个吓得尿裤子的事。
   我总结一句话,在农村,乡村医生这碗饭不好吃,一是单兵作战,遇到了模棱两可、迷糊的病不知道和谁商量。早些年和老谢搭伙,有时还互相讨论,后来,单干了,想讨论也不可能,怕掉味。二是内外妇儿大杂烩,什么样的经都要通一点,要不,别说去治,就是人家问一下病情,你说的话老不在梁上锯,时间长了,老百姓就撇嘴,说是“水货”。三是赤手空拳,农村医疗条件差,体温表、血压计、听诊器,就是全部家当,遇到一个意外,只能搓手,有时自己吓的半死。我老跟我们村的兽医毛开玩笑,说他把病牛病猪一针打死了还有肉吃,我们呢,吃白眼,有时还要赔钱。我这不是发牢骚,是“铁钉铆在铁板上”,实打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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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因为祖父去世的早,又没有带徒弟,而当时的父亲年幼,无法继承祖父的药铺。再加上世道太乱,就这样,医学世家到父亲这一辈便中断了。然而命运并没有终止,自有贵人相助。“我”并未有学医的想法,当时也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再到后来也是打发苦闷的时间。后来机缘巧合下,大队长受伤骨折,“我”帮他复位。开春之后,大队长向村书记推荐“我”当赤脚医生,这一切发生的很自然。虽然以后可以扬眉吐气,但赤脚医生的路还很苦很难。当时不像现在,现在的医生受人尊重,而在当时,人们的文化水平几乎为零。在人们的意识里,只要是生病,打一针就行了。在当时,无论是医疗水准、还是物质条件,没有一样可以让人放心:遇到疑难杂症,要讨论需要学习;在打针之前,要了解清楚病人体质,要控制意外,因为一旦发生意外,只能看造化。“我”的医术并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也不是像外人所说:我有慧根,是祖父的神灵附体。但是“我”谨慎好学,遇到有学问的人“我”向他请教,学习一刻不能停止,该消毒的要消毒,不能节俭的绝不吝啬。“我”的感情并不顺利,因为成分高,“我们”并未走在一起。在“我”得知女老师找“我”是因为未婚先孕,想请“我”托熟人去县医院打胎时,“我”没有拒绝。“我”深知未婚先孕一旦暴露在公众会被她一生带来毁灭性地打击。可是在回答妇科医生的话,当着“我”面说孩子是“我”的,不禁让人心寒。有一次,翠翠怀孕,大家自然而然地怀疑到“我”地头上,即便和“我”没有关系,可是人们依旧添油加醋,把“我”说进去。不得不承认人言可畏。医生本来就是一种职业,与其他任何一种工作相同,而赋予它真正意义的是医者。天下医者父母心。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还在关心着别人。生生死死的事情经历的太多,知道老人最怕的是孤独,无人问津的孤独。赤脚医生是在一个特殊时期的产物,但赤脚医生却是光荣的。【编辑:星辰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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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星辰海人        2019-01-24 23:08:45
  文章不需要任何的艺术加工,医者的这一生就是“精品”。
星辰海人,在校大学生。会做梦会写小说。散文、小说及评论散见《美文》《作品》《小小说月刊》《中国青年作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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