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书记。你这么忙，还来看我。一定有什么重要指示吧。请坐请坐，小杨，快去倒杯茶！”
　　 袁芳微笑着坐在樊剑虹的对面：“指示，我可没有。今天是向你这位墨山活地图讨教来了。”
　　 董若愚说：”那你可就讨教对了。墨山的地理情况，她最了如指掌。要说墨山的历史嘛，我能从明朝说到今天。哈哈，你们谈，我还有个招标会，就不打搅了。”转身走了。
　　 “那我们开门见山吧。”袁芳说，“我就想问一下，炼油厂那块地的规划情况。”
　　 “我县的第一份规划设计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作出的，是我县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份整体规划，是我们在省规划部门和当时县领导指导下，历经近一年的时间完成的。炼油厂的建设，那是顺应当时招商引资形势，临时做出的决定，并没有修改整体规划。”
　　 袁芳想了想，轻声说了句：“是这样。”接着她又问，“樊处长，你再给我讲那块地方的情况。”
　　 樊剑虹想了一会儿，说：“袁书记，如果你今天有时间，咱们能不能去那儿实际看一看呢？”
　　 袁芳一听乐了：“那太好啦！”
　　 樊剑虹喊了声：“小杨、小宋，带上规划总图和仪器，去墨林翠园。”
　　 “好咧！”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爆破后的炼油厂废墟，两个小伙子立好图板，又去架仪器。
　　 袁芳问：“刚才你说去墨林翠园是啥意思？”
　　 “按照规划图的叫法。这个名子，是改革开放第一任老县长起的，我们规划部门一直这么叫，大家都听习惯了。”
　　 “这个名字好听。”
　　 “袁书记，你看。”樊剑虹指着图板，“在这西南方有座明代牌坊，是为一位仁义慈善的钦差立的。听说这位钦差，来到墨山视察，把随身所带财产全部捐给了百姓，自己要着饭，返回京城履职，老百姓上了个万名折，就修了这座牌坊。在它东边有一座孔庙，是清初建的，里面还有一座墨山。”
　　 “墨山？”
　　 “是的，墨山。这是董局长这个老学究给我讲的，说明代有位学子一连八年什么也没有考中。只是他把研后墨头都送给了孔庙，庙主持，看墨头太多了，就堆积在一起，附近学子纷纷效仿，于是堆积成山，起了个名字叫墨山。后来就成了县名。”
　　 “那下雨天不得黑水横流吗？”
　　 “董老学究说，墨山下有个渗水井。”
　　 “刚才我在规划处门口，听你们争论什么还有条河。”
　　 “是的，你看图上就有，从西北向东南流，叫穿城溪，我做第一份规划时，有一天口特别渴，还喝过小溪里的水呢，那河真清，那水真甜，到现在还有感觉呢。所以我特别留恋。在规划炼油厂厂区规划时，我提出了建绿地，建花园，给全县老百性一个鲜活的绿肺。”
　　 “你的这个意见有人支持吗？”
　　 “个人意见嘛。”樊剑虹只是一声苦笑，“就连一直对孔庙有深感的董老学究也说我是瞎胡闹。他赞同建地标建筑，建高楼，得个鲁班奖。”
　　 “哈哈！”袁芳笑了，“快退了，搞点政绩，也算为官一任嘛。”
　　 “就当我白说。”樊剑虹还是不服气，“有时我就赌气，去和附近老百姓讲讲，他们都说好。可好也白好！”
　　 袁芳书记说：“走，咱们进孔庙，瞻墨山，看看真实的墨山。”
　　 樊剑虹对那边喊：”小杨，干完活，跟我来！”
　　 他们来到孔庙，庙宇被熏得黑漆漆的，到处结满了蜘蛛网。那座省级文物保护项目的石牌还立在那里，也是已经很脏污狼藉了。主庙前方右边一棵大松树，树下有一座高高的黑灰复盖的像金字塔一样的东西，不知被哪位好心人用塑料布包裹得左三层右三层。大家一起动手，撕下塑料布，露出了一坐黑色的古香古色的山石。四米多高，玲珑剔透，仔细一看是用一块块长短不齐的墨头粘合在一起构成的，真像是一座别出心裁的假山。上面还有两个题字“墨山”。
　　 “这回可真看到墨山的真面目啦！”袁芳说，“小杨吧，来给我照张像。”把手机递给了小杨。
　　 “樊处长过来，合一张。”
　　 “和县委书记一起合影，我有点……”
　　 “快过来，照嘛。”
　　
　　 三
　　 这天早上刚上班，张县长给袁芳打了个电话：“袁书记，开个常委会吧，讨论一下炼油厂废弃地的处理问题。”
　　 “好吧，开个常委扩大会吧，把有关局委办和有关同志都请来，集思广益，让大家都说说。”
　　 “好，我通知。”
　　 县政府会议室坐满了人。会议由张县长主持，他清了清嗓子，说：“现在开会。同志们，污染了我们四年的炼油厂终于清除了。下一步怎么走，就是说这块两万多平方米的场地应该做什么？在坐的各位，都是这方面的封疆大吏，都有发言权，看哪位先讲。”
　　 有一位先发言了：“我们国有土地局最有发言权，这块地盘是国有土地，我们的意见是转变使用性质，转变为商业用地，转让费用，也可以弥补我县的财政收入。”
　　 第二位讲话的是城建局董局长：“我同意国土局的意见，转变商业用地后，我们建设部门，启动基建程序，建设我县地标性地建筑，二十层三十层，只要我们的技术力量和安全环境许可，建多好多高，我都双手赞成，大力支持。”
　　 又有人讲话了：“我们财政局对二位的讲话没有非议。但是由于炼油厂的关停，对我县的财政收入造成一定的亏欠，无法实现我们的GDP指标。我们认为引进可持续发展的节能环保项目是上策。”
　　 “我们发改委基本认同财政部门的意见。我县产能项目滞后，深化改革才是我县的发展之路。”
　　 张县长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有时还作了记录：“大家谈得都很好，下面请袁书记做指示。”
　　 “先听听同志们的。规划处的有人来吗？说说你们的意见。”
　　 坐在角落里的樊剑虹抬起头，说：“规划处的来了。我说几句，我从规划部门的角度讲，按照墨山县总体规划，这儿是一块绿地，我们规划部门的意见，这里应该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地，一座万紫千红的花园，是全县人民休养生机，宜娱宜乐的场所，是我县人民深呼吸的绿肺。四年的黑烟臭气，我们还没有闻够吗？墨山人民怎么就不能有一片永久的红花绿草，蓝天白云呢？我做过调查，我县人民的平均寿命比邻县的都低。老人没有活动空间，孩子们没有游乐场所。同志们讲的问题都很大，很重要。但是，有什么能比人更重要。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
　　 张县长听着，停了一会儿，又四周环视了一圈，看没有人再想发言，看了看手表，说：“没人讲了，好吧。下面请袁书记讲话，让她拍个板吧。”
　　 “讲讲话可以，拍板可不敢。”袁芳抬起头，说：“同志们讲的都很好，我感谢大家对县里工作的关怀和支持。大家都是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是党员，国家公职人员，有的同志党龄比我年龄都长。同志们，我们手中的权利，是人民赋予的，所以我们才是人民的公扑。碰到任何事情，首先要想到人民群众的利益，而不能在自己小圈子、小集团的利益上打转转。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大家再认真地想一想，群众是怎么想的，群众希望我们怎么做。所以对这件事，今天不做表决和结论。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怎样给人民群众一份满意的答卷。”
　　 会场一片掌声。
　　 “最后，我给大家出一道题，回去之后，每个同志都要写一份方案，当然也包括我啦，十天时间，交到县委办公室。下次会议再议。散会吧！”
　　 散会后，袁芳并没有回县委，而是上了四楼，走进张县长的办公室。张县长请她坐下，倒了一杯茶。
　　 袁芳环顾了一眼：“县长办公室还挺温馨呀！”
　　 “办公室是温馨，我可却被搞得焦头乱额。刚才你在会上讲的都对，我也知道，我们党员干部，要为人民服务，要时刻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可是那几位同志的讲话也没错啊，没有了炼油厂，我们的产值，我们的财税，就像砍了我的一支胳膊，还有那百八十名丢掉工作的炼油工人，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张县长，坐下来。喝口水，咱们好好谈谈。”袁芳把水杯递给了他。
　　 “你说，党的政策，群众利益，谁先谁后，谁大谁小？”
　　 “人民群众的利益和党的方针政策是统一的整体，党的每一项方针政策都体现人民群众的利益。我看，是我们脑子里的东西和党的政策人民利益产生了矛盾，才使我们钻进了牛角尖，走进了死胡同。”
　　 “怎么可能？我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晰，怎能是钻死胡同呢？”
　　 “我们不仿换一种思维方法，把目光离开那些繁杂的事务，从积极的角度观察这些问题，就会有新的想法，新的思路。”
　　 “你是说，让我另辟蹊径。”
　　 “对嘛，我们也要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方面的意见都听听，就可能会有新的对策，各种事物都要观察，可能也会产生奇妙的决策。”
　　 “我再想一想吧。”张县长坐在沙发沉思了一会，“袁书记，周五翠屏乡光伏项目竣工验收，并网发电，咱们都去参加吧！”
　　 “好吧！”袁芳风趣地一笑，“张县长，你叫我去，是不是有点别有用心啊？”
　　 张建民也风趣起来，答道：“看看老爹，瞧瞧老娘，常回家看看，别有用心，也算是善意的别有用心吧！”
　　 “好吧！回家看看！”
　　 “说好了，你不用带车，坐我的车，你就在家和老爹老娘多亲近两天，周一赶到县委上班就行。”
　　 离开了张建民，袁芳到了医院，去看望那位在广场车祸受伤的大妈。
　　 那位受伤的大妈好多了，坐在病床上，两只手还在比划着跳舞蹈的动作，一听袁芳来了，放下手，笑着说：“一个老太太负了点伤，父母官还来看我，真叫我不知说啥好了。”
　　 袁芳问：“身体怎么样？”
　　 “都好了，明天出院。我这个人啊，一辈子就爱唱个歌，跳个舞，老了也改不了，刚才我还坐床上练呢。”
　　 “大妈这才叫老有所乐。在哪儿退的？”
　　 “县一中，教了三十多年音乐，爱唱爱跳，爱玩爱乐，退了后，大伙儿让我教广场舞，我就组织个夕阳红广场舞队，跟着大家一块玩，那帮老头老太太可高兴了，大妈我也打心里乐呵啊！只是广场太小了，活动不开，展现不了我们的才艺。”
　　 “大妈不愧是老师，讲的话，又幽默，又实在，我爱听。广场小这个问题，我们要列入常委会议事议程，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一定让你们大展舞姿。”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大妈，家里几口人？都好吗？”
　　 “我和老伴都退了，安享晚年。就是有个儿子，叫我操心，在炼油厂上班，那个破厂子熏了大伙儿四五年，拆了也不可惜。只是孩子的工作没了。前几天他有个开出租的朋友到南方旅游去了，就把那出租车交给他，让他能挣点钱。其实家里也不缺他的钱，可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啃爹啃妈，他不高兴。那位朋友回来，又该失业了。”
　　 回来的路上，袁芳坐在车上想，多好的老大妈啊。我们的人民群众多么淳厚扑实，有问题有困难，自己解决，不给政府找麻烦。做为县委书记，我有一百个责任为这样朴实的人民服好务，他们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他们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做他们的贴心人，做他们的公扑，我有这样的信心和决心！
　　
　　 四
　　 一条不宽的黑色柏油路面，一辆轿车在急驶。
　　 袁芳和张建民坐在车里，两个人不时向车窗外望去。无尽的田野一片翠绿，微风吹来，初夏的稻田翻滚着层层碧浪。几个撒肥的姑娘咯咯地笑着，扬起小手，像仙女散花一样把那白白的肥料抛向翠叶，她们过后，稻秧像是注入了强心剂，挺直了腰，站直了身，摆动着叶子，在向她们招手，在向人间报告丰收的早讯。
　　 袁芳说：“今年年景不错呀！”
　　 “这几年，党的三农政策好啊，老百姓都尝到甜头了，积极性高啊！”
　　 “张县长，那里怎么出现个湖啊，记得我走的时候没有。”
　　 “那是三年前挖的一个小露天煤矿，一共产了近八十多万吨，煤源就枯结了，留下来这么一个坑，地下水、雨水，还有几条小河的排水，就形成这么一个水泡子。”
　　 “附近怎么坑坑洼洼的？像是都被人挖过。”
　　 “有人想一夜暴富，也想掏出点煤，可都是空欢喜一场。这儿表面都是生土，你没看嘛，连草也没长几根，一块废弃地，离城区还远，没有什么价值。”
　　 “那水坑子形状像个弯月牙！”
　　 “袁书记还挺有雅兴。”
　　 翠屏乡光伏项目并网验收十一点钟就结束了。张建民说要回去开一个会、袁芳也要回家看一看。他们就离开了会场。车子在袁芳家门口停下，张建民说：“我回去真有个会，过几天再来看望老人家，你就星期一回去，在家多陪陪父母亲。再见！”车开走了。
　　 袁芳一进家门，大声喊了声：“妈”。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妈，从屋里跑了出来：”芳芳，芳芳，好闺女，三年零十个月，可把妈想坏了！”
　　 “妈，您别难过，看您闺女不就站在面前嘛！”
　　 “早听你爸说你调到墨山了，咋就不抽空来看看妈呀？”
　　 “我不给您和爸打过几次电话吗，女儿也挂念你们老人家呀！”
　　 “走，快进屋，歇一会儿，妈给你做饭去。”
　　 门外一声咳嗽，人没到声音先到了：“我宝贝闺女回来了吧！看爸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