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摸到了，也算是这摩托八千块，另外还欠着彪子哥一个大大的人情。既然我想到这一层，婆娘也想到了这一层，掂过去掂过来，还是蛮划算的，八千块，应该是彪子哥最低的底线了。我拿眼睛扫了婆娘一眼。婆娘也扫了我一眼，似乎对这个价格还算满意。
　　 婆娘说，彪子哥，这样以来，你本来能卖两万的摩托却八千卖给我们了，你不是亏大了？
　　 彪子说，谁让你是我妹子、我是你哥呢？兄妹情深呗。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亲戚太重了，也没必要写票据，阿娘做个见证就行了，这摩托我八千卖给秀才了，也不需要把钱挪来换去的，我在秀才那借了一万，刚才还了两千，正好八千，赶明儿，我带秀才兜几圈，他就会了，到时候，秀才再带着碧妹子兜兜风，感觉感觉，是红旗牌舒服还是这摩托快活？
　　 婆娘认了，我也算是同意了，老丈母是见证人。
　　
　　 六
　　 彪子哥说话还真算话，第二天，我正好休息，不必上班，他一大早就嘟嘟嘟地开着摩托车过来教我，挺上心的。我天生聪颖，不算愚笨，加上这么多年骑红旗牌打下的基础。在铺里学校的场子上，三圈下来，我已经可以独自狂飙了，好不春风得意、逍遥快活了，这感觉就是不一样，不再像蹬红旗牌那样使劲地蹬着双腿，蹬得双腿酸溜溜的，还有咯吱咯吱的响声，这玩意不必蹬，不费力，但吃的不是水，而是油，油是要掏票子去买的。天上不会掉下馅饼，世上的事儿真公平，我潇洒了，但我的收入又得少一笔。
　　 有一件事情，婆娘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难道彪子哥不知道吗？
　　 昨天，婆娘破天荒地要我带她去铺外的集镇上，说是今天赶集，看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顺便把儿子给接回来。我明白婆娘的用意，买东西是假，去儿子学校接儿子，儿子的同学见着他的爹娘骑着洋玩意儿，就甭提多高兴，也好在同学们面前显摆了一下，彪子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一大早的，我的右眼皮跳个不停，几个黑不溜球的乌鸦，在房后的树上呱呱呱地叫个不停，把我愉快的心情给打散了，心情从沟顶落到了沟底。婆娘也起得很早，脸上笑嬉嬉的，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出门的时候，我说，婆娘，右眼皮跳得厉害，你给我掐掐。婆娘说，就你事儿多，还文化高，信起迷信来了。边说边在我的右眼皮上使劲地掐了掐，通过摩托车的反光镜，我见到了两道深深的掐痕，我不知道这是爱还是恨？那几只乌鸦竟在摩托车的反光镜上落脚，似乎也要照照它的倩影，更让人可恶的是，这些不祥的家伙在摩托车的车头上屙下几泡与它们身上颜色毫不相配的白屎。哎，这些家伙怎么身上乌黑、屙出的屎却白得发亮？呸，我吐了口浓痰，去你妈的，那几只乌鸦扑腾到远去的树上呱呱地叫着。
　　 我带着婆娘，一路好不春风得意，这玩意还真舒服，让彪子哥给说对了，把这摩托骑上一个星期，再去骑红旗牌，你看你还想骑不骑？现在让我再去骑红旗牌，我会把红旗牌一脚踢得远远，宁愿走路，不想再骑红旗牌了。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在街口的时候，我被一辆闪着红光的警车给拦住了，说实在的，我从没有跟警车打过交道，因为我一直是良民，婆娘也是，根本也没犯什么违法的事情。我若无其事儿时向前驶去，根本没把那几个戴大盖帽的给放在眼里，你公家人有啥了不起的？你是人民的公仆，为人民服务的，我又没有超载。
　　 正当我得意忘形的时候，一个大盖帽站在路中间，右手向前平推，我知道那是停止前行的意思，本来我想从侧边冲过去，可是另几个大盖帽同时围了过来，我低估了他们的能力，更没有猜透他们的心思，今天可逮了条大鱼。没得办法，我只得来了个紧急刹车，怎不可能从大盖帽身上轧过去吧，杀人偿命，这个小道理我还是懂点。一个大盖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了我的车钥匙，等我反应过来，车钥匙已经紧紧攥在了大盖帽的手里，像攥着无价之宝似的。我又成了软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了。
　　 还是婆娘反应快，我不得不佩服婆娘，说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但有些时候，女人更是头发长见识也长。婆娘见事不妙，早已抛弃了早上那种幸福的笑容，就地往地上一睡，脸上泪如雨下，这种变化比六月的天还来得快，咋说呢？就像农村哭丧的婆娘，见了亲朋好友，说眼泪来了就来了，这种本事儿我是没有，婆娘要是个演员，一定是个名角儿。哎哟——老头子，我的肚子疼得要死了，再不去医院，我这条老命就没有了，哎哟——婆娘疼得在地上打滚儿，泪眼婆娑，确实像肠梗塞或是阑尾炎、急性肝炎之类的。
　　 拿钥匙的大盖帽慌了，他是罪魁祸首，婆娘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得负起责任。有婆娘撑腰，我又从狗熊变成了英雄，你们一个个杂种东西，要是我婆娘有个三长两短，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捅死个你们一群强盗。
　　 脸皮厚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那个抢钥匙的大盖帽，恭恭敬敬地把钥匙递给我，说了声，大爷，快带大娘去医院看看吧。我终于看清了，这个大盖帽原来是个小年轻，难怪很容易上当受骗了？婆娘的眼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奸笑，我看到了，我想这群傻大盖帽肯定没看到。正当我伸手接钥匙的时候，突然旁边一个年龄大的大盖帽大喝一声，慢！这个年龄大的大盖帽暂且和我一样称呼吧，叫大爷大盖帽很符合实际。大爷大盖帽说是迟、那时快，从年轻的大盖帽手上夺过钥匙，说，你们一群笨蛋，没看见这婆娘是装的吗？那几个大盖帽忙说，是，队长。
　　 婆娘哭得更凶了，地上打着滚儿，也丢尽了脸面儿，却无济于事。
　　 大爷大盖帽很礼貌地给我敬了个礼，同志，请出示你的证件。
　　 呀，什么证件？开个摩托车还要什么证件？不就是自行车一样吗？我开了一辈子红旗牌都没有要个证件。我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在那个年代，一辆破旧自行车也是砸钢印的，要办证件的，我只不过是在铺里、铺外十几里的山路上来回迂回，没到集镇上罢了，所以我对这办证的事情一窍不通。
　　 请出示你的驾驶证、行车证，这是规定，若没有，就是无证驾驶，上路必有牌，有牌必有证。大爷大盖帽严肃地说，他根本不理会婆娘的可怜相。
　　 没有，我没有。我又成了怂包，只好如实答道。
　　 那就不客气，回头去街上交警队办证，该罚款的罚款，该办证的办证，一切按规定来办。大爷大盖帽面无表情。我怀疑他是冷血动物。
　　 那个年轻的大盖帽又从大爷大盖帽手里拿过钥匙，骑上了我的摩托车，油门一哼，嘟嘟嘟，一溜烟儿给跑了。其它几个大盖帽也随着大爷大盖帽散去了，现场只剩下我和逢场作戏的婆娘。我伸手去扶婆娘，婆娘，我们回吧。婆娘说，去，谁让你扶？一骨碌儿从地上爬起来。妈的，老娘这辈子演戏，这次咋就演砸了呢？我说，婆娘，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以为警察都像我，吃干饭的？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别人干的就是这个行当，专搞侦破的，你这是碰上钉子了。
　　 没得法，我和婆娘只得靠着11号车往回走了，儿子也只得靠11号车往回走了。婆娘走得很带劲儿，我知道她心里有股气儿，这股气不仅来自刚才那几个戴大盖帽的，还来自她的亲哥哥彪子。我能想到这一点儿，婆娘也会想到这一层。彪子哥卖给我们是啥摩托车呀？手续不齐全，不知道有没有行车证？还有一点儿就是他应该说明白，我得考个驾驶证。不等我催促，婆娘的电话就打过去了。喂，彪子哥，秀才的摩托被交警扣下了。
　　 这个秀才也真是个秀才，望着大盖帽的你不知道跑呀？两条腿的能跑过你两个轮的？彪子说。
　　 大盖帽的有四个轮的交警车，还闪着光呢。婆娘说。
　　 哎，真是在铺里呆的时间长了，交警车敢追你，追出了问题，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彪子说。
　　 他的话前提是追出了问题，而我没出问题，等于放了响屁，响屁还响一下，他等于没说。
　　 那现在该怎么办呀？怎不能八千块就这么打了水漂？婆娘带着哭腔儿，她心痛她的票子了。
　　 还能怎么办？现在摩托在人家手里，那交警就是爷了，该罚款的罚款，该办证的办证。彪子很轻松地说。似乎这事儿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得多少票子呀？婆娘很是着急，这在情理之中，包括我也着急，还得多少票子打发这些阎王爷们。
　　 摩托车的行车证在后备箱里，让秀才去过户，也就是几百元，还有就是保险二三百元吧，这加起来也就是不超过千把块。另外，秀才自己得办一个驾驶证，可能要千把块。彪子这回说得很具体、详细。
　　 还得这么多票子呀。婆娘惊诧道。
　　 我说碧妹子，人一生不就是挣钱为了用吗？挣钱不用哪挣钱干啥？彪子说。
　　 这还得两千块，彪子，你有钱吗？借给我们一点儿。婆娘的用意很明显，想从彪子那里套回这办证的钱。
　　 碧妹子，我外面还有几万块的还款呢，哪来的钱呢？再说了，这摩托不是给你们少了两千吗？还不够办证。彪子早把对策给想好了，也把路给封死了。
　　 婆娘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碧妹子、秀才，你们这事儿肯定还要罚款的，找个熟人，走走后门通融通融，保准还能少花一千。彪子说。
　　 我和秀才成天闭门不出的，哪认得有权的人呀？婆娘说。的确，我还算个文化人，认识不了几个人，更何况婆娘一个妇道人家，铺里就是个巴掌大的天，能认识几个人？婆娘说。
　　 秀才的厂长不是城里人吗？有可能说上话，让秀才去试试。彪子说。
　　 婆娘没回话，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婆娘直勾勾地望着我，似乎在说，这事儿能成吗？
　　 我也不敢保证能成，只得说，我试试吧？
　　 城里的女厂长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很有气质，当我把摩托的事儿向她说了。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街上交管队的队员是她的老表，这事儿应该不难。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地般谢道，谢谢厂长，谢谢厂长。
　　 女厂长问，老王，你这事儿咋搞的？说这摩托是你舅官卖给你的，多少钱？怎么事先不给你说清楚？让你给吃了个闷头亏。
　　 我把彪子那一摊子事儿给女厂长说了。
　　 女厂长说，一辆二手摩托车最多也就四五千元，你这舅官儿也真的，鸡蛋里能算出骨头了。她说罢又笑笑，说，老王，我跟说这些话，别当你老婆说，居家过日子不容易，免得又回去争争吵吵的。
　　 我说，厂长，你对我真好，我记住了，这事儿还得亏厂长帮忙。
　　 女厂长立即拿出电话，拨通了她那位表哥队长的电话，声音有些低，可能由于我在场的缘故。打罢，她说，老王，没事儿了，你明天去街的交管队把摩托车取出来，把过户费、办证费交齐就行了，罚款就免了，我表哥可给了我很大的面子。我连声谢谢，退出了厂长办公室。
　　 第二天，我去交管队的时候，只带了一千块钱，昨天厂长说了，这些钱应该差不多。在交管队队长办公室里，大爷大盖帽就是队长，见了我很是客气，说了一串客气话，说什么她和她表妹的关系好得很，好得穿一条裤子，只因为某些原因没走到一起。又说起我，扣押我的摩托车真不应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说了很多很多。大概都是与他表妹女厂长有关联的。我在想，你和女厂长关系好，与我何干？你和女厂长睡上一张床上，即使让我看到，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只关心我的摩托车。正因为我是女厂长的副厂长，应该说是左膀右臂，大爷队长给我开出了所有的优惠条件，一路绿灯，只花五百元，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所有的证件也换齐了。我再次骑上摩托车，一路上兜着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一回到家门，婆娘的脸上只掠过一丝喜悦，喜悦的是摩托车终于又物归原主了，但又马上布满了阴云，问，秀才，花了多少票子？
　　 我伸出了一巴掌，说，婆娘，你猜猜？
　　 五千，哎呀，我的娘呀，这不是打劫吗？婆娘竟然又呜咽起来。
　　 你这个臭婆娘，什么事儿都往坏处想？咋就不往好处想吗？五百。我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木桌子上，拍得生痛。
　　 婆娘止住了哽咽声，秀才，你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可能五百？那大盖帽个个都强盗，我们不交款、他们拿什么分赃呢？
　　 婆娘说的有道理，当强盗做个绑票有提成和奖金了，大盖帽没有提成和奖金，谁会提着脑袋办事儿？我说，婆娘，真的五百，这是你早上交给我的一千，还剩下五百。我把剩下五张崭新的票子摆在了婆娘面前。
　　 婆娘喜笑眼开，哎呀，没看出，我家秀才还真有点儿能耐，真把这事儿办成了。
　　 我说，婆娘，这得益于我那砖厂的女厂长，人家和大爷大盖帽是表兄妹关系，铁着呢，一个电话，就把我们这事儿给摆平了。
　　 婆娘有些孤疑，说，秀才，该不是你和那城里的女厂长有一腿吧？
　　 我有些生气，怒道，婆娘，你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一个打工的，老板会看上我？看上我啥？要钱没钱，要貌没貌，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掉大门牙，更重要的是拳头……不，关键是家里有贤惠的婆娘。
　　 婆娘看我急着这个样子，抿着嘴巴笑了，说，秀才，你说的也是的，借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你和我那彪子哥是两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