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选择自己喜欢的，而又于我有意义的工作是件难事。我常常生出一些悔意，我常常想，如果我坚持考了大学，是否现在会更好一些？
　　 人才市场做销售的工作特别多，医疗器械、保健品、保险公司。那不是我喜欢的，我要的是可以做一辈子的事情。
　　 我在人才市场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笑很特别，有些怯，但又有些坚定。她和我谈了人才市场的工作不好找，这些招聘的商家，常年在这里招聘，偶尔会来一两家新公司，很快招完就不招人了，得看运气。她告诉我她之前做家政工作，做够了，趁年轻想换个自己喜欢的。我打量她，矮小，壮实，皮肤白皙，眼睛细长。我们很自然地成了朋友，她叫谭红，比我大两岁。
　　 她喜欢玄幻和鬼怪的书籍，也喜欢追星，周杰伦和钟汉良是她最爱的。她居住在一个城中村内，那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慢慢我开始了解这个城市，从阴凉通亮的酒店客房走了出来。
　　 那天她邀我去她的出租屋，一间很窄小的平房，一张双人床，床头贴着两张周杰伦的海报。床头柜上有一摞书，有《青年文摘》和报纸，还有关于写鬼故事的报纸。靠近门的右手有一个小窗户，窗户下面一张破旧的黄褐色茶几，上面有电锅，刀具和案板等。
　　 她做了一锅面条，至今令我回味，也会偶尔那么做一顿吃。锅里放上清水，水开放上面条、油菜和鸡蛋，最后扯些紫菜放进去。热乎乎的一大碗，她再从茶几底下拿出一个方便袋，里面是一些萝卜、黄瓜等小咸菜。
　　 吃完饭，我会看她的书，她也会和我分享她的生活感受。
　　 “我只念完初中，学问低，当时说什么也念不下去。你那还要人吗？在公司干活比我这样好，我是打零工，社保也没人交，不牢靠。嗨，你们那边肯定要像你这样好看的，我个子矮，也不好看。”
　　 “我那不好，你这样自由，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可以自己学习！”
　　 “我不知道从哪学起，不过我想学电脑，先学会打字。不过去网吧也可以，要是去培训学校学，学费还挺高的，一个月三百多。我还想学英语。”她一边清洗碗筷，一边说，带着欢快。
　　 “我在修大学的课程，汉语言文学。后年我可以考了试试。”这个是我的打算，我想说给她听。
　　 “你有男朋友吗？”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问了，我竟然认真思考了。我想到了高中时的后座，他一定考上大学了，我喜欢过他，但是我心知肚明，我认为他也会喜欢我，我走时送过他一张照片，偷偷放到他英语书里，他也偷偷给我回了一张他的，放在我的语文书里。
　　 “我还是没有，你呢？”
　　 “我有过初恋，他比我小，是个大学生。他上个月走了，其实我们也没有说开，就是在一起很开心。”
　　 她带我去大街上的小店里，看电影（在电脑上看碟片），她喜欢看恐怖片，而我喜欢看些喜剧类，所以每次我们都会看两部，共花十块钱。我们还去美甲店，我在那里打了耳朵眼，非常疼，好在没有发脓。现在已经长死了，我还记得那时的疼和快乐。
　　 客房的工作让我越来越不耐烦，我想过找在餐饮部的女孩帮我和她表姐说说，让我也去，学一个手艺。她告诉我不能。
　　 我有好多的希望，在看不见的地方，而我能感受的到，就拼力摸索。
　　 我经济拮据，心情也不愉快。谭红提议让我上晚班的时候可以和她一起做家政的活，挣钱挺多的。手里需要有些钱，才能去做我要做的事情，买学习用品，书籍，还有我喜欢的漂亮衣服，尽管我对家政和客房服务员都不满意。
　　 家政的活，很辛苦。
　　 我更喜欢打扫新房子，不需要被房主盯着看和过多地要求。
　　 如果是上夜班，我白天大多的时间是去和她做家政的，没有活的时候，我就会把多余的时间用来学习，日子过得也津津有味。
　　 到年底的时候，我有了五千元的积蓄，这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家，但我不想回去，当我离开那个家的时候，我就没有想再回去过。
　　 弟弟和我是有联系的，他在县城里上职高，学厨师。和我说过很多继母的事情，继母做得越来越过分，明目张胆地欺负弟弟，房产上已经写上了一半是他儿子的名字。我原本是想去争一争的，那里面有我父母留给我的一份，但我思考良久放弃了。我不想拿出精力来放在那点小房产上，我要做的事情远远比那个重要，只有我强了，我就有话语权。我说服自己要变得强大，隐忍，也做到了。
　　 在年底，我还是辞去了酒店客房的工作，在人才市场找了一份文案工作。这份工作我一直觉得是我运气好。说起那份工作，记得还是谭红告诉我的。有一次，我们又一次去了人才市场，正在浏览的时候，她指着一家公司说“来了一家新公司，快看看。”我已经来过一整个秋天和大半个冬天，终于看到一家高大上的公司。这是一家做内衣的公司，名头是深圳开头的，我怀着憧憬和不安。他们招聘缝纫工、质检员、文案、导购，对我有吸引的是文案，我自己写过很多东西，但是我的学历一定是通不过的。我转而想，其实只要进了这家公司，以后会有适合我的机会，我也可以学习到不一样的东西，毕竟是个深圳的企业，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填写了表格，可能因为职位低，我被当场通知下周就可以去上班，但是是做学徒工，那人说工厂有宿舍，有食堂。我的激动无以言表，暂时的兴奋让我对未来的生活另眼相看，她多美好。
　　 我非常容易地离了职，如果说是被辞退也可以。那天，我和一个客人吵了一架，大骂了一通，她侮辱我的话对我没有一点杀伤力。临走时，我去看了同乡的女孩，她为我感觉可惜，她说，说不准过一年我也会成为主管。她哪能知道我的心呢！
　　 谭红来帮我拿的行李，她对我辞职去做缝纫工并不看好。
　　 “缝纫工可是很累的，天天加班。那样你还能学习吗？那个工厂也很远，在一个村边上，公交车都少。”
　　 “会有时间的，我想我可以去学习使用电脑，你也一起去吗？我可以给你拿学费，咱俩一起。”
　　 “打字我会了，用拼音也很好，就是没有五笔快。”
　　 按理她做家政挣的钱也不少，但是她的生活看起来很窘困。我暂时住在她这里两天，等下周一我就去报名上班。
　　 “今天我请你吃饭！去阿香婆好吗？”
　　 我和她去了市里的商场，去买了打折的衣服，去吃了阿香婆家的酱肘子和拉皮，还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晚饭后我们去了电脑培训的学校，我报了一个电脑初级班，一个月速成，三百六十元。
　　 她说什么也没有同意我给她付钱一起学。
　　 在和她一起住的这两天我才知道她的家事，也明白了她的清贫是为什么。
　　 她的父亲有病，母亲智力有些问题，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弟弟。
　　 “我们这样的家庭，能有一个孩子考上大学，就是祖坟冒青烟了，我要供弟弟念书。”她看起来老气的脸，我第一次感觉她有些老，她的手肿大粗糙白皙，后背已经有点佝偻了。
　　 “等我上班再挣些钱，我也可以帮你。”
　　 “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吗？你不像我，你有想法，以后可能会找个好婆家，就不用这么苦了。”
　　 “会的，我没有妈妈，爸爸也不是我的了，我就自己一个人。你是我的姐姐，最好的朋友。”
　　 我是真心这么认为。
　　 “周杰伦在没有成名的时候也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冷落，我很佩服他，佩服他的才华。你也有才华，你看了那么多书，我都听过名，但看不进去。”说到周杰伦，她立马又是那个二十岁的姑娘了。
　　 “简爱你也可以看看，她很坚强，不受命运摆布，也挣得了一个圆满。要是我们也守住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妥协，最后也一定会好的。”
　　 我们彼此鼓励了很多，她打算等弟弟念完书工作了，她就自己试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想开一个小店，就像村中那些小门头房就可以，最好开一个书店。
　　 工厂很偏远，仅有一辆公交车通往那里，其实也就半个小时就到了。相较于酒店的富丽堂皇我更喜欢工厂的自然淳朴。我被安排在一间宿舍，然后就去车间见了主管，她交给我一些剪线头的活。中午，食堂的饭菜虽清淡，但我很满足，两菜一汤，也很干净卫生。厂规非常严格，我却感觉良好。
　　 下午五点半下班后，再去食堂吃饭，饭后就可以在厂区四处看看，厂区分办公区和生产车间，两个区其实是遥遥相对，中间有一部分是休闲区域，员工们可以在工作之余荡荡秋千，做下单杆等运动，这让我觉得它的人性化。花坛里有几株桂花，还有一些冬青，天有些冷，马上要过年了。我坐在秋千里荡着，像晃荡着我生命的时间。天黑了，大家都回到了宿舍，也有的正往外走，可能是去市里购买需要的物品或者聚会。总之，我此刻是满足的!
　　 我的主管对我很客气，我话少，活多。她们的事情我几乎不参与。女人多的地方事情是多的，这点不假，她们会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会争吵不休，但是主管是个非常有原则和态度的女人。她的话也不多，大家都怕她。有一天她问我：“你上过高中？”
　　 “嗯。”
　　 “我看见你下班后在学习，是要考大学吗？”
　　 “嗯。”
　　 我为她对我的了解有些害羞。
　　 “挺好，这么能学是件好事，以后你做完要做的就去学习。”
　　 “没事的，杜主管，我可以安排好时间，不给您拖后腿。”
　　 我非常荣幸认识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去学习电脑完全没有受到阻碍，一个月后我的五笔打字法已经非常熟练。
　　 这里的人很和善，精神面貌清爽干练，我喜欢。办公室的人也都没有大的架子，他们都是从这间办公室跑到那间办公室，没有一个懒散走动的人，而我也好向往办公室的工作和风景。
　　 杜主管问我会不会做板报，我说可以试试。在高中时候我就做板报，写写画画也不是什么难题。
　　 那期板报我做得非常出彩，是关于安全生产，提高工作效率的内容。我照着一本杂志上的漫画画了一幅懒散的画和精神抖擞的画作为对比，懒散的人眼神呆滞，就让他靠近地狱近了一些，而精神抖擞的人，干劲十足，快乐就在他眼前。
　　 恰巧这块板报被老板看到了，杜主管说老板要见我的时候，我有些懵。自从来了两个月，我一次都没有见到老板，只在会议室内看到过他的照片。带着几分惶恐和紧张跟随杜主管来到他的办公室。
　　 杜主管职业而礼貌的动作和面部表情让我深深敬佩，让人舒服亲切。
　　 “周总，这是汤晓，板报就是她做的。”
　　 周总的办公室不大，有些狭长，正对门口是他的办公桌，墙上做满了书橱，书橱里有布料和书籍。他戴着金边眼镜，头发有些软，所以长的部分有的翘起来了。他面孔白皙，比我都白，高瘦。他抬头看着我，表情很严肃，也可以说是没有表情。他越没有表情，我却越不紧张。
　　 “砖头有几个功能？尽快说，说得越多越好。”
　　 “砌墙、垫脚、当座位、做炉子、打人、玩。”
　　 “你围着办公区跑一圈回来。”
　　 真是奇怪，我站在那里有些懵，这是什么意思？
　　 杜主管使眼色让我去，我跑了一圈，顺便瞄到其他办公室的情况，里面的人工作热火朝天，没有怠慢的。
　　 跑一圈是有些气喘吁吁的，我尽量保持呼吸顺畅，站到他面前。进来的时候，杜主管正在汇报工作情况中。
　　 “这个月完成生产计划，剩下的五天会把下个月与明年五月份之前的计划做好，并进入下个月的赶工。”
　　 他让杜主管去忙，他在打一个电话。我看他书橱里的书，还有一个书橱上的一个青铜脸谱。
　　 “都看过什么书？”
　　 “您书橱里，文学类的差不多都看过。”
　　 他看了我一眼，这是第一次看我。
　　 “看着这个脸谱，五分钟内写一首诗，不能少于七句。”
　　 他给我笔和纸，还看了表开始计时。
　　 我的心是慌乱的，我尽力让自己忘记这是在考试，可能我使用了一秒还是几秒让精神进入脸谱里面，我要去它的身体里走一遍，掏出它的灵魂，看清它的面目。
　　 它浑然不动，任我抚摸、挑衅、鄙视
　　 我羞怒的神经探索不到血液滚烫的涌动
　　 在青铜色的躯体里，立着青铜刚硬的骨头
　　 而那些油彩只活在人的眼睛里
　　 要经过何种的淬炼和年轮
　　 它的脸才笑了千年
　　  
　　 我站在这里不动
　　 想拥有和它一样的力量
　　 那些啃食我神经的声音和颜色
　　 在退去，退去
　　 直到我心静如它
　　 我把我的感受顺手写下来，心里有一种没有过的坦然和感动，似乎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安静的心无旁骛，竟然有浑身通透的妙感。
　　 我递给他纸和笔，他看了一遍，把那个青铜脸谱拿下来递给我。
　　 “拿着，你和他有心灵感应。回去上班吧!”真是让人捉摸不定，可能老板都是这样的。
　　 下班前，杜主管叫我留下，并和我说了一些话，她看起来很好看，又很温柔，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她，看得很仔细，那个铜脸谱似乎给了我安静的力量，她的头发盘在脑后，蓝色工装没有遮掩她的美，尤其她笑起来的酒窝，但她的眼神和面部表情都写着严谨和一丝不苟。
　　 她告诉我，明天我就要接受办公室员工的培训，周总调我去做企划部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