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光】汤晓(小说)
三
他们都成了我生命中的过客,谭红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的父亲病死了,就在今年春天。她没有和我一起租住房子,因为有一年多的时间她都在家里和医院里照顾她的父亲。我租了一套一居室,我的收入让我可以过得好一些。
谭红一直干家政工作,空闲的时候就去打零工,做兼职导购员之类的活,她也租了房子接她母亲过来一起住,他弟弟明年就毕业,也快能替她担一些担子了。
算起来,我已经有五年没有回过家,他们的消息我也没有打听。我的姑姑偶尔会让我去吃饭,他们在城里买了房子,我去过一次,两室一厅的房子,布置得很好,姑父还买了一个大鱼缸,里面养着几条鹦鹉鱼,红彤彤的,像他们的日子。弟弟考上了省里的大学,话也多起来,我倒和他有一些共鸣的谈话。
我开始变得多愁善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的增长,我已经二十三岁,可好似过了更多的年岁。
我的身体最近有些不适,有些倦怠,好似睡不醒,我原认为是自己一下停下紧张的工作而不适。等胃部疼痛不止,呕吐,我才去了医院,检查结果非常不理想,胃溃疡和甲状腺炎,每一个都不好治疗。医生建议我尽量休息,按时作息。那些天我感到了人生的再一次灰暗,我是跌入了死亡吗?我不配得到更美好的人生吗?
好在我还有积蓄来医治身体,不然我是不是就像路边的野猫野狗一样,无人问津不知生死如何。
东里公园小径通幽,花草茂盛,还有鸟雀亭台,来到这里闲坐,看老人们舞剑、歌唱,多少会让人心情安静些。
周末我不去,人们拥挤的欢笑把我这个病人的愁苦挤得呼吸急促。
谭红做了两份工作,我也不好把我的事情告诉她,我去看过她母亲,她母亲见过我多次,但从来不认识我,她说话含混不清,我只听到咿咿呀呀。谭红租住的房子是个阁楼,局促低矮,她母亲在客厅宽敞的地方的一张床上,家里有一股尿骚味。
“你去我房间坐,我一会就好。”谭红给她母亲换尿布
她房间变了样子,没有了周杰伦的海报,白色的墙白得有些冷,由于是阁楼,也就放着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床上有一件男人的衣服,地上还有一双男人的拖鞋。
“你脸色不好,最近怎么样?”
“想休息一段时间,学习点东西,平面设计还只是会点皮毛。”
“你真有毅力学习,我是不敢想了。你看,这就是命,就是找个对象,人家谁看着我这负担也不敢。”
我心想着我何曾不是?
“一个人也好。”
“年轻时还好,你也还好,我就是个悲剧。我有男人了,对我很好,就是老点,也没有多少钱,能来帮我一些活。就这么卑微地生活,不过和他也不能长久,还是要找个人结婚生子,不然老了怎么办?”
我情绪越发低沉,公园也懒得出去,想到了老家,想到死,看不到一丝光亮。
那天是个周末,我去了东里公园,天要下雨,一大片黑云罩着,风也很大,越来越大。大家都跑着回家,可能半路找到避雨的地方。他们在我眼前飞奔,像一个个幻影。一块石头打在我身上,头上,有些疼,地上白花花一颗颗的白色颗粒。
他把我拽进最近处的亭子里,不说话。
“你真爱管闲事。”我看向他,他笑得多么憨厚。
鼻子很大,眼睛细长,牙齿又齐又白,瘦骨嶙峋。
等雨停了,这种急骤的雨下不长久。他说了句再见,我看着这个背景轻飘飘离去。
月朗星稀,繁星点点,白天除了吃饭吃药,我就会抓住机会睡觉,好待深夜与它们相伴。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一个月,可能因为药起了作用,我身体有了力气,心思也就动了。
对将来的生计,总想找一个可以自己喜欢而又可以自由支配的,我还是选择了平面设计,去报了一个进修班,虽然知道不会学得很深入,起码可以作为路引吧!
进修班四个月,第一个月学习素描,色彩。很巧,教我美术的老师就是雨天那个瘦骨嶙峋的男孩,叫何雨,他也认出了我。
“在画画方面,你很有天分,要是有时间,多画一些。”他笑吟吟,和我站在这所大学的小湖边。不知道这个培训学校是什么背景,竟然在这所大学的一所楼上租了房子在里面做培训,我就是冲着大学的气氛而来。
十几天我们就熟悉了,虽然叫他老师,年龄和我差不多,具体我没有问。下午放学后,我很多时候会在大学食堂用饭,然后再在校区里徜徉一番,我们经常不期而遇,会谈到作画和人生的感悟,渐渐也无话不谈。我的感触会多一些,他总是平和地憨憨笑着。
“快五一了,假期你要去哪里?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写生很漂亮,你去吗?不远,就在虎山区,青丘山。”
我倒是听过那里,但没有去过。听他说他去过的地方,想想我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去看看山山水水的风景。他的提议很是时候,我便点头答应。
五一那天,我们约好在车站见面,到青丘山的时候才九点多。是个山丘,最好看的地方是澄清的湖面,转了一圈山,桃花开得正盛,游人并不是很多,空气的确新鲜,我闭上眼睛做着深呼吸,要是住在这里有多好。
“我家就在这里,这个湖以前还小一些,现在扩建了,是不是很好看?”
我们在湖边的一块坡地草坪上坐着,眼前是开阔的湖面,蓝天白云映在湖里,这样安静真好。
“好看。你生活在一个好地方。”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棉布铺下,又拿出面包、火腿、饼干,还有一壶热水。
我脑袋里越来越空白,什么也懒得想,在这澄净的世界,还有什么可以想呢?
“中午回我家吃饭好吗?”
“可是还没有写生,再就是去你家合适吗?”
“合适,我们是朋友,我妈妈已经准备饭菜了,我家有画板,下午我们再来画。”
他家离青丘山很近,就在山脚下的一个小区里,小区的房子老旧,他们家也很狭小。她母亲和他长得很像,只是略胖一些。她做了四个菜一个汤,脾气好得让我想亲近。饭后,我是要吃药的,只是碍于他们在,我不方便,就想等晚上回去再吃。她妈妈一吃完饭就出去了,他去了自己房间说休息会,让我在沙发上也躺一会,趁着这个空隙我吃了药。
我坐在沙发里,看这个小小的家,他爸爸是去世了,一张遗像在一张桌子上放悬挂着。家具也是老式的,暗红色木头上有的地方已经斑驳,收拾得干净利索,窗帘是新的,其它东西也就更显得老旧。沙发后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是他画的,是青丘湖,碧绿的水波延伸到山的那边,山的那边是隐约的玫瑰还是什么花,看不清晰。
下午我们一起去了湖边,画了湖面,他教我水粉画如何上色,这个时候他身上像有了光环,温柔、专业。
“太阳要落山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不麻烦吗?太打扰你妈妈了。”
“没关系,我妈妈说很喜欢你,一点都不麻烦,我们是朋友。”
对,是朋友,我一定要买点什么东西回去,不能白吃白喝。
我问他妈妈喜欢吃什么,他到底没有说,看我坚持,他让我买了香蕉和菠萝回去。
还是四菜一汤,中午没有吃完的饭并没有端上来。我吃得少,而他们两个也吃得不多,总是要浪费了。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他妈妈就又出去了,她总是和我说让我吃东西,其他的也没有说什么。晚上他带我去小区外的马路上散步,这个小地方晚上很宁静,比我的家乡要舒服,我的家乡到处是山,人很少,尤其是下了雨的泥泞路上,到处是水坑,我总觉里面有狗和牛的粪水在里面。
路灯下,春风轻柔,心情自然畅快,他在身边话也多起来。他问了我的家,我告诉他,他说也不远,回去也很方便。我不好回答他,我多年没有回去了!看我不回应,他也就不再追问。
“我的父亲去世了,在我三岁时,也记不得他什么样。我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我学历也不高,在W市一个美术学校,好在还有这点画画的特长,工资不是很高,要是成家后,就回这边来办个培训班。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我只想把平面设计学得专业一些。”
“我喜欢你,也可以照顾你。”他表白起来没有一点紧张。
我却有些慌乱,要是现在回市里也是可以的,打车也就四十分钟。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就是告诉你,你想想再说,就是你不同意,我们也是朋友。”
“有些突然,我是要想一想。”
这一夜过得很忐忑,他母亲晚上没有回来,我住在她母亲房间。
一个月的素描,色彩课程结束后,我进入了下一个课程,每天都在机房。他还在晚饭后和我遇到,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再问。甲状腺炎怕劳累,为了设计好作品,总是容易沉浸其中。老师给的作业大多是承接的外面公司的活,我对这种活特别感兴趣,设计一个品牌的活动单页,我会去理解它内在的东西,产品给予市场的信息,消费者的潜在心理需求,从色彩到文字要打动人心。好在我文字上有优势,对设计理解和商家的需求能把握准确。老师对我的设计很认可,给我的活也会多,他不知道我身体有问题。
我身体开始出问题,怕冷、乏力,没有精神。何雨从那时开始无微不至地关心我,还去了我住的地方。我告诉他我的病情,但没有影响他对我的关爱。医生说我要彻底休息,不能过于劳累。他每天会给我洗脚,做饭,一概生活无微不至,我竟然也享受起了这种日子,有时他会睡在沙发上,没有过要侵犯我的意思,到我毕业的时候,我们已经出双入对,但我们谁都没有说过恋爱的事情。
何雨给我布置了画画的任务,我就安心在家里做起了病号。他去租了个两居室,我们一起搬了进去。一人一间房,房租有他付。那几年我总共攒了柒万元,这一阵上医院,已经用去两万多。生活一概用度也都是他的,我不知道他收入是多少,也没有想过他会拮据。在我们生活三个月后,他卖了收藏多年的一正本邮集,那也不会卖太多钱。如果我不找这本邮集做画画的素材,也不会发现。
这个时候,我是感动的,也有些惭愧。租这套房子一定付了不少租金,房子在市区,一年的租金差不多一万元,看来他的收入并不很好。我去提了一万元放在客厅他放钱的抽屉里。
不觉进入冬天,我的身体开始康复。他母亲提出结婚的问题,还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这个时候我意识到我的心在排斥,在恐慌。
晚饭后,他照往常一样为我泡了脚,去洗了衣服,就去了自己房间。往往这个点,他会看着我画画,或者我们去外面散步。我已经和他说过我的家庭情况,第一次和一个人回忆和提及。
他吻过我,抚摸过我的身体,仅限于此。我们之间的纯洁,不知道是哪种感情,提到结婚后,我明白那不是爱情,而他也许也没有认为这是爱情。
我们三天没有说话,但生活照旧,吃饭,洗脚,睡觉。
第四天晚上,他很晚回来,喝了酒,知道他基本不喝酒。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突然跪在地上哭泣。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画笔,心里很烦乱。他突然跑过来一手掐着我的脖子,一手拿着水果刀,这个水果刀是我买的,削过很多个苹果。
“我要杀了你,你不会和我结婚是不是?我私藏的钱都花完了,我从来没给谁花过这么多钱,我妈要是知道非要投湖不行。你要不要和我结婚?”他的行为吓到了我,眼神里也全是刀子,我想可能我就要死在他刀下了,我抱紧他,安抚他,把他手里的刀慢慢抽出来,我想他是醉了。
第二天,他去上班后,我又去取了两万元放到抽屉里,收拾了我的东西,租了车,去了谭红那里,我也无处可去。谭红在一楼租了储藏室,我把一些书籍,衣服用品放到里面。
我没有告诉过谭红我和何雨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想过我和他的未来,躺在谭红的床上,我想我是个坏女孩。
晚上我和谭红诉述了这几个月的事情,我希望她比我看得清楚,她可以给我一些理由证明我确实错了。
下雨了,还是倾盆大雨,我想他已经回家了,也看到了抽屉里的钱和我拿走的东西。但他没有给我电话。
“能拿刀对着你的男人,一定不是正常的男人,以后也还会有这种情况。”
“我是不是错了?我应该靠我自己才对,即使我要死了,也要提前挖好坟墓。”我痛快哭了一顿,客厅内,谭红的母亲倒安静了。
“这个事情是你注定要遇到的,我现在很迷信,前些天去算卦问了前程和姻缘,还去了城西庙里,烧了香许了愿,明年再去还愿。卦上说我明年能有姻缘,不过三十没有财运,我也安心了,自己也觉得不会有好事,我弟弟能挣钱了,也不一定好使,他工作,结婚我想都不敢想,我和我妈不给他负担就算帮他,买房子是帮不上了。”
“就是命?命中有几分遭遇,几个水塘不走不行是吗?过了他,接下来会是什么?”我自言自语。
“对我们来说,身体是最贵的,除了健康的身体,我们还能有什么资本可以去世界拼?我母亲这几天老是睡觉,我真怕哪天起来就听不到她哇哇乱叫了,有时我也烦她。可要是真没了她,我也会没了主心骨,那怕她没有给过我一个主意,听不懂我一句话。”
雨一直啪拉响,我们各自想着心事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