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我的新石器时代(短篇小说)
【一、引子】
自从网购了以色列作家尤瓦尔•赫拉利著的《人类简史》后,我对这部风靡全球的名著简直着了迷,达到几乎茶饭不思,废寝忘餐的程度。于是,荞麦命令我每晚给她朗读若干章节,从头读起,直至读完全书!
三十多万字的书,光是认真读一遍,都得好几天,何况是认真朗诵。朗诵了没几天,我的脑袋里就塞满了鲁道夫人、尼安德特人、智人、大猩猩、长毛象、乳齿虎、犀牛、驯鹿、狩猎采集、食物链顶端、DNA、流氓理论、秩序建构等诸多名词。这些互不关联的名词,得着机会就在我脑袋里摆开战场,乱打一气。以致有一天深夜,熟睡中的荞麦,竟被我梦中模仿非洲小青猴的一声尖叫惊醒了:“小心!河边有狮子!”
荞麦醒来后的第一个本能动作,就是一脚把我从床上踹到了地板上。
【二、传信】
有一天中午,荞麦正在厨房里忙乎中饭,我斜靠在软软的沙发里,手捧着《人类简史》,有一搭没一搭地备课。看了一会,我忽然听得门上三声轻扣:嗒,嗒,嗒。
这是谁呢?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谨慎地问:谁呀?有事吗?
来人礼貌地站在门外,尽管我看不到来人的全身,却闻到一阵香奈儿味。接着看到一只白皙、小巧的秀手,翘着兰花指,将一封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我接过来信,打开,上面赫然写着几行龙飞凤舞般大字:“寒兄你好,接信后请立即到河北保定市天上人间大酒店梦幻包房赴宴。我还请了过得好、鹤子、海水与火焰等几个好友相陪。举杯言欢,机会难得,过时不候。愚弟朱老夫子顿首。”
说起朱老夫子,乃是河北某高校资深讲师,更是网上一大V。他巧舌如簧,善于颠倒黑白;他连蒙带骗,一贯混吃混喝。他会请我和几个弟兄嘬一顿?除非赵本山家的公鸡真地下蛋了。那么,他会不会摊上事了,以请客为名让我出面摆平?
从门外那只秀手和香奈儿味来判断,那个送信人肯定是个美女。我想欣赏一下她的娇容,就把门推开,柔声问道:“请问,你是谁呀?”
可那个美女已经转身下楼,我只看到了她一身时尚的服装,后脑勺上高耸的发髻以及苗条的身材。在她高跟鞋敲击水泥楼梯的“咯、咯、咯”声中听到了她的回答:“十字扣。”
救人如救火,我迅速穿好衣服,没给荞麦打招呼,就出了门。想着送信的十字扣还没走远,我试图撵上她,问问朱老夫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说,尽管跟十字扣在网上认识多年,却从没见过面呢。
当我连奔带跳下了楼,拉开大门,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还是我所熟悉的小区么?院子里被一层白雪覆盖着的花坛、小车、花坛,对面的商住楼都不见了。眼前是一片空旷的草原,草原的尽头是被原始森林盖得严严实实的丘岭。丘岭后面,是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大山。
这时我猛地醒悟过来,我在黑龙江,朱老夫子在河北,中间隔着两千公里呢,我就是坐私人飞机也赶不上这顿莫须有的午宴了。这肯定是个骗人的圈套!我不能去。
我果断转过身,想上楼,却发现熟悉的楼梯和楼房全不见了,眼前还是一片旷野。我吓坏了,赶紧原地转了几圈,这才知道我已经置身于某个大草原上了。我感觉脑袋“嗡”地震了一下,莫非这就是老年痴呆症?我身体一软,蹲在草地上傻了,嘴里不听地哼唧着:荞麦!荞麦!你在哪儿啊?我们的家在哪儿啊?我这是在哪儿啊……
哼唧了好一会,周围也没个人影,我得找人问问。可我刚站起来,立即又蹲了下去。我身上的衣服不见了!
出门时还衣冠楚楚,转眼间这衣服咋就没了呢?我双手在身上乱摸一通,才知道我没有光腚,而是有衣服的。但不是棉毛丝麻织物,而是油腻腻,带有膻味的皮毛。仔细打量了下,才发觉我下身围了条美洲豹皮做的筒裙;上身搭张狼皮,右膀右胸裸露着,煞是威风。
身上有穿的,而且是很昂贵的皮草,我信心大增,重新站起身,手搭凉棚,四处观看。
【三、问道】
亘古的风,翻来覆去地嬉戏着眼前的草原。洁白的云团,在蔚蓝色的天空中任意遨游。这草原有年代了,荒凉而又沧桑。放眼望去,大多野草茂盛,长可及膝。真有“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各种颜色的无名野花,在草丛上随风摇曳。
正在张望呢,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喧嚣。转眼间,一只非洲斑马沿着草丛中踩出来的小道,呲着两排大牙,对着我直窜过来。我哪见过这等阵势,一下子给吓蒙了,竟然不知道躲避,就那么楞站着。奔逃中的斑马看见有人挡住它的去路,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来个急刹车,接着一转身,斜刺里落荒而逃。还没等我醒过神来,后面追过来一群蓬头垢面的男男女女,有的舞大棒,有的挥长矛,有的扛石斧,嘴里发出威胁性的呜哇乱叫。他们身上披的,腰间围的,全是兽皮。其中一个白胖彪形大汉,大概是头领,上身裹着狮皮,下身穿着虎皮裙,胸前挂了一串兽牙项链,头上插了三根天鹅翎羽,尘埃满面,胡子拉渣的,很像我多年的网上好友海水与火焰。于是我迎上前拱手,朗声道:“来者可是海水老弟?老寒我这厢有礼了。”
那个头领昂首挺胸,腆着啤酒肚,张着大嘴,正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奔跑。他听到我的问候,一时刹不住脚,跑过了十来米才回头吼了一嗓子:“老寒!快跟俺去吃肉!晚了连屁也闻不到了。”
我从网上得知,海水这段时间经常上健身馆去健身。据说他只要看到女健身教练的屁股在他眼前如按了电门般扭动,他就口干舌燥、神魂颠倒。今天他穿着这身健身服,演的是哪一出?
我呆呆地望着这群人跟在斑马的屁股后面狂奔。突然,从斑马前方的草丛中又冒出来十几个同样穿兽皮持武器的男女,拦住了斑马的去路。斑马立即慌了神。就在它放慢奔跑速度,企图再次变更逃跑方向时,对面人群中飞出一块大石头,不偏不倚,正中它的头上。遭此重击,只见那头斑马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坚持了两三步,终于“唿通”一声,倒在地上。
两群人发出一阵胜利的呼喊,立即扑到四蹄还在抽搐的斑马身上,有的拿石斧砍,有的用石矛捅,都想趁热乎撕割一大块肉下来。抢着骂着,双方都想给自己多割些肉,转眼间双方就打成了一团。
等我赶到现场,两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男人们拳打脚踢,你一个大巴掌我一个勾拳,打得对方惨叫连连;女人们则互相揪对方的头发,抠鼻子挖眼睛吐口水。两个首领早已搂抱着双双倒地,脚蹬手刨,兀自碾压着草地,滚来滚去,恶斗正酣。
我赶紧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有话好好说!党的多年教育你们都当耳边风了?”
人们大概被我的吼声震住了,悻悻地退出了战斗。我顺手拉起海水,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演的是哪一出?保护动物是人类的天职,虐猫都不行,你们怎么可以杀斑马呢?”
海水翻了翻白眼:“老寒,你满口胡柴说的啥?俺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你说的话呢?你昨天还和俺们一起挖陷阱逮了条狼。要不是剥下那张狼皮给你做衣服,说不定你跟朱老夫子一样,光着腚沟子满世界转悠呢。”
我素无缚鸡之力,这辈子别说杀鸡,连活鱼都不敢杀,昨天竟剥过狼皮?我哈哈一笑,调侃道:“海水老弟,你勾引那个美眉教练的事,是不是东窗事发了?否则你一个高富帅,怎么会被发配到这蛮荒地,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海水睁眼,张嘴,好像看一个外星人似地看着我。还没等他来得及回答,对方的首领冲上来一把拽住了我的双手直摇晃:“哎呀哎呀,可看到你了你个破鸟哥!兄弟我一直思念着你呢。”
我惶惑地看了那个首领一眼,他也是个白胖男子,身上同样穿着兽皮,只是头上插了三支长长的雉尾,在微风中飘呀飘的。可惜他在刚才的混战中被海水糊了满脸泥,我还真辨认不出他是谁了。
他赶紧一把抹掉脸上的泥土,激动地喊道:“我是啸竹!咱俩前天晚上一起趁着皎洁的月光在小河边数过星星呢。才过了一天,你就忘了?”
这下认出来了,他果然是我西风文学社团的副社长,写作高手啸竹。于是我内疚地回答啸竹:“竹弟,跟你一起赤条条地泡在河里,浪漫地数星星的,肯定不是我,而是某个女诗人吧?对了,你家小倩过得好吗?”
“好!好着呢。她这个月就要生了,我终于也有儿子了。”说到高兴处,啸竹忍不住挥舞着木棒,在地上弹跳了好几下。突然,啸竹想到了什么似地,鬼鬼祟祟地看了四周,然后凑近我耳边,压低了嗓子问:“老寒,你刚才说什么女湿人,她是水妖吗?她漂亮吗?”
我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干啥?你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啸竹用膀子亲密地撞了我一下:“少跟我来这一套!咱男人就得趁着年轻力壮,多划拉几个女的,让她们一个做饭,一个采集、一个做家务、一个带孩子、一个铺床、一个叠被……”
我右手朝他打了个响指,揶揄道:“给我打住!你还有王法没有?我国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制。你想犯重婚罪呀?得啦得啦,别逗我了,我还有事呢。这是哪家摄影场?让我想想,这不像江苏无锡的三国影视城,那是拍古装战争片的;也不是上海松江的车墩影视基地,那是拍民国流氓、抗日神剧的;也不是宁夏银川的西部影视城,那里有几个年代久远的古堡、土围子啥的,用来拍江湖刀客,土匪胡子的;要不就是浙江东阳的横店影视城,那地方我还没去过……”
这下轮到海水不耐烦了:“老寒,你说的啥?昨天还跟我们一起采集、打猎,怎么过了一夜,我们就听不懂你的话了呢。谁知道荞麦往你脑子里灌了什么迷魂汤!”
听到“荞麦”两字,我那如同灌满了浆糊的脑袋突然透了风,一下子从眼前的虚幻景象中清醒过来。我抓住海水的胳膊连连发问:“你看到我家的荞麦了?她现在哪里?”
站在一旁的啸竹撇了撇嘴,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咱这里那么多的美女,你正眼也不撩一下,只晓得围着荞麦转。连自家在哪都忘了,真没出息!”说罢伸出右手,往山脚下的丛林方向一指:“去吧,村口右转第三个窝棚,就是你家。”
我不由得大喜,连“谢谢”也忘了说,拔腿就往丛林飞奔。边奔边想,这下荞麦能给我解释清楚目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四、天机】
我连奔带跳,很快就走完了两三里左右的路,村庄就在眼前了。
村子坐落在朝阳的山坡上,村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森林的北边是渐渐上升的丘陵。越过丘陵往北看,隐隐一脉黛青色的剪影,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了。一条源自北山的清澈小河,如少女般踏着轻盈的舞步,穿过莽莽丛林,一路上唱着欢乐的歌,与村庄亲密地接了个吻,然后流向草原深处。
人们砍倒了几棵参天大树,搁在河上当桥。时当盛夏,山洪频发,湍急的水流冲刷着陡立的河岸,卷起一个又一个漩涡,河面显得很宽。我小心翼翼地走上木桥,一步三摇地过了河,进入村口。
村口有棵樟子松,由于年代久远,那隆起的树根如虬龙般四处蜿蜒着。村人往树根上堆了不少土,形成一个二尺高的小平台。
松树后面,就是我们的村庄。
村子由五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窝棚组成。村子的外围,竖了一道简陋然而坚固的木栏杆,这大概是防止猛兽袭击吧。每个窝棚由很多根大腿粗的原木埋进地里,形成坚固的四壁。再用野藤或兽皮搓成的绳子,将碗口粗的原木绑在柱子上,形成山形房梁。最后将棕榈叶、芦苇、茅草,混合捆成一小撮一小撮,再用野藤和兽皮绳串起,固定在房梁上,成为冬暖夏凉的屋顶。
走进村庄,右拐,数到第三家,眼前也是一个简陋的窝棚。跟别家有所不同的是,门口两旁挂了些爬山虎、牵牛花、野蔷薇之类花藤,看起来倒也赏心悦目。我忐忑不安地走到门口,犹豫了:这就是我的家?里面有宽敞的大厅、舒适的书房、温馨的卧室吗?荞麦真的在里面吗?
我站在门口,故意咳了两下,刚要开口,却不料由野藤缠绕而成的门帘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一把将我拉了进屋。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这只手立马捂住了我的嘴,耳边传来一声娇喝:“坐下,别吭声!”
艾玛!果然是荞麦的声音。我心里顿时一块石头掉了地。等我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荞麦身上也裹着皮上衣和皮裙。与众不同的是她的皮衣上有用皮条盘成的纽扣,皮裙下围镶了条滚边。乌黑的头发上插了朵野玫瑰。
我强自镇静,压低了嗓子,悄声问荞麦:“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荞麦厉声道:“什么事?你干的好事!你还不知道?”
“这可冤枉死我了,我干了什么事啦?杀人了?放火了?抢劫了?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呢?”要不是荞麦还抓着我的手,我委屈得真想撞墙!
“谁让你整天在网上瞎掰呼《人类简史》,显得你特有才是不是?人家河北的鹤子是重点高中语文老师,他读的书比你少?你看人家多谦虚。你再看看花儿姐姐,她是南京某大学正儿八经的教授呢,有你这般卖弄吗……”
如果任凭荞麦说下去,她能唠叨半天。我赶紧打断荞麦的埋怨:“哎呀,你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