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images/top_bg.jpg)
【看点】回乡(小说)
嗯,有这么回事儿,也只有俺们哥仨对这事儿还有些印象,晚一辈及下一辈的人对这事儿毫无知晓。卢福权说。
幸亏俩老弟还记得这事儿,卢福财还活着!卢秃子转入了正题。
什么?卢福财还活着?福寿老哥,你是痴人说梦话吧。
福寿老哥,卢福财还活着?当年传得沸沸扬扬,被垭北的群狼叼去了,怎么还有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河水倒流了?卢福权是快性子,噼啦啪嗒地放了一连串的响屁。
是呀,这都多少年头了?卢福宝说。
少说也有四五十个年头了,还真有这等稀奇事儿。卢福权说。
说来话长,俺听财子哥说,当年他和禄子哥被白狗子抓了壮丁,而垭里人都误以为他俩被狼叼去了,可怜的人啊。卢秃子有些伤感。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活着就好,看看,如今的日子多好,呷(吃)穿不愁,不像过去,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卢福宝说。
禄子哥还好吗?卢福权问。
禄子哥为了救财子哥壮烈牺牲了。卢秃子嗫嚅着。哎,可怜呀,只剩下财子哥一个人了。
那得把财子哥接回来看看。卢福宝说。
叶落归根,俺想财子哥也日想夜想回俺们垭里。卢福权说。
俺们兄弟仨想到一块去了,来,干一个,等财子哥回来了,俺们哥四个一定要干他个通宵。卢秃子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很爽快地干了一个。
福宝、福权,你俩知道财子哥在部队混到什么级别了吗?
俺俩咋知道?别卖关子,来点爽快的。
财子哥在部队里曾干过营长,相当于城里的公安局长,了不得,来,再干一个,为俺们六官垭出了这么个大官干一个。说着,卢秃带头一饮而尽。
卢福宝、卢福权也随着一饮而尽。
前些天,财子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联系上了俺,漂洋过海地通了几个小时电话,他的心里真是个想,想回垭里看看。
那俺们垭里应派人去接,这是俺们六官垭的荣耀。福宝说。
对,就应该去接。福权附和着。
俺也是这么想的,但财子哥回到垭里,总不能让俺一个人坐陪?那样显得单调,毫无人情味,两位老弟,俺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卢秃子步步为营。
是的,失散多年的兄弟回到垭里,是俺们六官垭的荣耀,俺俩一定得招待好。卢福宝、卢福权说。
既然两老弟拍了板,大房头的卢冲子就不指望了,俺负责二房头,福宝负责三房头,福权负责四房头,招待财子哥总得有费用,按户头一人一百,到时坐陪时一家来一个代表,你俩看,咋样?卢秃子说。
这个法子得体,既显示了俺们卢氏家族的温暖,又体现了不让哪个人吃亏,另外,谁愿意接财子哥,那是他个人之间的感情,这个俺们不干涉,公私分明。卢福宝说。
两位老哥,你俩怎么说俺就怎么做。卢福权说。
俺们兄弟仨意见一致,来,干了。卢秃子有些红光满面,春风得意。他情不自禁地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卢福财的电话。财子哥,俺现在和三房的福宝、四房的福权在一起喝酒,你给两位老弟说两句。说着,他把电话递给了卢福宝。
卢福宝接着电话,和卢福财俩聊了起来。卢秃子和卢福权继续猜拳喝酒。
约摸半个小时,卢福宝和卢福财聊罢了,说,财子哥,你跟四房头的福权聊聊,说罢,他把电话递给了卢福权。接着,他与卢秃子继续猜起拳来。
喜凤炒了一盘又一盘,见卢秃子的手机一直处于忙碌状态,有些生气,翻着白眼,嘀咕着,呷(吃)个饭,菜酒都堵不住嘴巴,还打个啥电话?
老嫂子是心痛那几个电话费,改日等财子哥回来了,俺让他给你补上。福宝打着趣儿。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别跟她一般见识,来,再干一个。哦,俺忘了说了,财子哥是俺们六官垭的大人物,回乡时得请一班锣鼓队,敲锣打鼓地把他迎接回来,你俩看如何?
俗语说,无酒不成宴席,这迎接财子哥没有锣鼓队咋叫迎接呢?冷冷清清的,没个热闹劲儿。福宝说。
那就这么定了,请一班锣鼓队,费用由俺们三个房头的共同出。卢秃子心中的算计全盘吐了出来,也都达到了目的。
福权潦草地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又加入到猜拳的阵营中来,六官垭的山谷里回荡着一阵阵酒气熏天的猜拳声。
八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亲人们团聚赏月的时刻。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红红的柿子挂在垭口那棵古老却显沧桑的柿子树上,它们个个微笑着,像是迎接漂泊异乡的游子。此时的六官垭,算是深秋了,漫山红遍着栌木树叶,整个山间都映成了一片红色,垭里人已经忙罢了秋收,冬种还不是时候,有些闲暇,在卢秃子、卢福宝、卢福权的号召下,垭里卢氏家族的人今天都换上了新衣服,分成两班,婆娘们都去卢秃子家在喜凤的带领下忙开了,今天准备了八大桌,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等各种菜肴前天都在垭外买了回来,只等着下锅了。所有卢氏家族的男妇老少都在一起聚会。男人们都穿戴整齐地在垭口等待着他们漂泊多年的亲人的归来。
月是故乡明。卢福财压在心头多年的愿望快要实现了,多少年了,每当月圆的时候,他都仰望着夜空,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久久凝视着那轮圆圆的月亮,月亮升起的地方就是家乡的地方,他想看看垭里的人,更重要的是看看他生死相交的兄弟禄子哥的娃儿,禄子哥不在了,换了他的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一定要做一件对得起禄子哥的事情。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禄子哥的骨灰。那天,当小日本越过战场之后,他悄悄地把禄子哥的尸体拖到了山后的林子里,架起了枯木干柴火化了,装在军用水壶里,在他有生之年,他一定要把禄子哥的尸骨带回六官垭,不能让把禄子哥的魂魄四处飘游。嘴说他干过营长,但他是劳苦人出身,深受武叔的影响,从不克扣部下。他知道他的兵都是被抓来的穷苦壮丁,家有老小,需要用钱,有时,他甚至把自己的军饷分发给他们。部队大撤离时,他糊里糊涂地踏上了海轮,去了海峡,可以说是只身去的,无半分文两。在那边,他转业到一个机械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与同去的英子相遇相识并结婚生俩子,拿着微薄的薪水,勉强度日,并非像卢秃子想象的那样,是腰缠万贯、衣锦还乡的海归族。六官垭是他的根,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寿子老弟的电话让归心似箭,恨不得飞回到垭里。回乡之前,他还是做了些准备的,怎不能空手回去吧?他去街上买了一些挂件、耳环、手镯之类的纪念品,以便送给宗亲们,礼轻仁义重。
太阳刚升起山坳,垭口上就普照上了金色的阳光,秋高气爽,垭口上人锣鼓队就敲了起来,给这寂静的山谷蒙上了一层喜庆的气氛。卢秃子也没闲着,一遍一遍地给族人散着烟。一阵锣鼓之后,还不见他们的客人归来。有人耐不住性子,问了起来,秃子叔,你说这财子叔是开车回来,还是凭两只腿走上来?
你个苕娃儿,财子哥可在部队里当营长,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么说吧,在俺们六官垭,财子哥跺跺脚,这六官垭的山也要抖三抖,你说他是开豪车,还是靠腿走回来?说罢,他吐了一阵浓烈的烟雾,嘿嘿地笑着。
众人也跟着他嘿嘿地笑着。真是个苕娃儿,傻啦巴唧的。
正说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颠簸在垭外的土路上,向垭口驶来。
来了,锣鼓队准备。卢秃子一招手,锣鼓队做了架式。
众人都朝垭外的土路上望去。黑色的小轿车泛着锃亮的白光,缓缓向垭口驶来,快驶到垭口时,卢秃子一招手。小伙子及娃儿们扭起了秧歌,锣鼓队敲打出了震天的音乐,震得山谷间的鸟儿飞来飞去,应和着这热闹的场面。车子驶近了,卢秃子又一招手,烟花、鞭炮响了起来。众人把热情的目光都投向了小车子,急切地等着车子上的人下来。车子上的人没下来,车窗缓缓滑了下去,从里面露出了一头卷发,问,大爷,去县城的路怎么走?
众人诧异,原来是弄错了,这车上的人并不是他们要等待的客人。
烟花在垭口的上空绽放着绚丽的光彩,鞭炮依然响个不停。喜凤脸上挂满了喜悦,说,回来了,回来了,快架起蒸笼,要大火上气。众女人们在厨房忙开了。
卢秃子见车窗里伸出一个妖艳的卷发,猛然间想到,男人有钱了,都会搞一个二奶或是小三,这卷发美女肯定是财子哥的二奶。忙笑着问,卢总呢?咋不下车?说着,他便把秃顶往车窗里送,车窗是贴了膜的,外面看不见里面。
吓得那卷发缩回了脑袋,惊叫着,哪个卢总?神经病,你个秃驴,想耍流氓。她忙把小车子往回倒。
众人才缓过神气,锣鼓队也停止了敲打。哎,搞错了对象,这是个走岔路的婆娘。
卢秃子也缓过神来,他在那打开的车窗向后座扫了一眼,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才确信这不是财子哥的小车子。
众人又嚷开了。秃村长,咋不事先打个电话,问问财子叔到哪儿?就这样瞎折腾。对,打个电话问问,别再搞错了对象。哎,白白糟蹋了一捆烟花和鞭炮,秃村长,要不要再抱一捆来呀……
卢秃子只得说,再回去抱一捆。一个后生跑回了垭里。他掏出了电话,拨通了电话。嗡嗡嗡,对面手机一直处在忙音之中。
咋了?没人接电话?众人问。
快到了,俺们这里是深山,也只有这垭口的信号好一点,财子哥肯定已经进山了,手机没信号说明了这一点。他的脸上又挂上了喜悦。冲子,去垭外的土路上看着,可要看清了,财子哥回来了,一定要瞅准车子里的人。
卢冲子没有马上行动,冲他扮了个鬼脸,伸出了手。
你个鬼儿子,拿去。卢秃子无奈,只得从包里摸出一包烟甩给了他。见着来了,就向俺们挥挥手,俺们好做好准备。
卢冲子接过烟,飞快跑出垭口,跑往垭外的土公路。
垭口又恢复了些许的寂静。卢秃子又开始散烟,众人们开始喝茶、抽烟,开始说笑。
听说海峡回来的人都是大老板,回来后给族人发钱。
你说的是真的?这财子营长名字好,肯定发了大财回来风光风光,俺们也能捞点油水。
这也不好说,有钱的地方也有穷人,说不定财子营长没发财,混得不咋样,水不流舟的,只不过想俺们了,回来看看,再说了,俺们都是有胳膊有腿的,干嘛要占人家的便宜。
大伙们又抽了两支烟的功夫,聊得正兴,远远望去,垭外的土路上又蜗行着一辆小车子。卢秃子嘿笑了两声,说,这次应该不会错,财子哥回来了。他直望着土路的卢冲子。
卢冲子一连抽了三支烟,看在这烟的面子上,他才干了这差事儿。小车子正朝他驶来,他不敢怠慢,眼睛紧巴巴地瞅着黑色的小车子。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没见过财子叔,哪知道他长的是牛鼻子,还是马眼睛?小车子行驶得很慢,慢慢地打他眼睛晃过。他看得很清楚,是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开着车,岁数比秃叔略显年轻一些,海外的老总肯定比秃叔年轻,这是肯定的,那像秃叔常年呆在大山里,被山风吹着,当然老得快一些。小车子已经晃过他几米远了,他狠吐了一口浓烟,向垭口的秃叔挥了挥手。
卢秃子见冲子挥手,立即来了兴趣,这回保准没错!他向锣鼓队招了招手。锣鼓队立即吹打了起来。他又吹了吹烟蒂上的烟灰,烟头上显出了明亮的火,他亲自点燃了烟花和鞭炮。大伙们站成了两排,夹道欢迎六官垭的大人物归来。
垭口的土公路只有三米宽,站满了垭里人,显得有些拥挤,黑色的小车子到了垭口就停了下来。前车窗没关上,伸出一个脑袋,问,老哥,去桃花岭是不是走这条道?
卢秃子怔住了,有些傻呆,这卢冲子眼睛瞎实了,车子里哪是财子哥?他有些气愤,骂道,去你妈的,谁是你老哥?滚一边去!
小车子里的男人悻悻地望了卢秃子一眼,嘀咕了一句,神经病,不告诉我,也别犯冲骂人啦。边说着边加大了油门,众人吓得都往两边让开,垭口掀起了一阵浓烈的灰尘。
卢冲子一路小跑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脸上沁出了豆粒大的汗滴。
冲子,你眼睛瞎得没有缝了?认不得人了?那车上的男人是你财子叔?卢秃子气不打一处出地骂了起来。
卢冲子有些委屈,眼泪在眶里打转儿,出了力气没讨好。俺又不认识财子叔,你认识你咋不去呢?
气得卢秃子举起了巴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敢犟嘴。
众人见事情不对,忙劝住了卢秃子。秃村长,这事儿不能怪冲子,关键是俺们都不认识财子叔,这么多年了,就是您老人家也未必认得。
卢秃子这才住了手。哎,他叹了一口气,望着满地的烟花、鞭炮的灰屑,又白白糟蹋了一捆烟花和鞭炮,这都是族人凑起来的票子,越消耗的多,他越落的少,不可能再向族人摊派了。
众人一片哗然。
秃叔的胡子都白了,办事儿咋这么不牢靠?
秃村长是不是被人给耍了?
这都快晌午了,人还不到,要不,俺们不等了,回去热闹热闹,喝酒去。
秃村长,还等不等……
九
卢福财在县城下了长途汽车,又转乘了汽车到了垭口外的公路上下了车,进垭里还有四五十里地,多年来的战争生活使得习惯于步行,虽说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不管是山路还是平川,他都行走如飞,因为走得急,几天都在车上,忘记了充电,手机没电了,前些天,寿子老弟说过,今天全垭卢氏族人大摆宴席,欢迎他回家,眼前就晌午,下车后,他就加紧了步伐,向垭里奔去,尽管多年没回去,垭里的路他还是牢记于心的,不会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