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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暗香】悼姐夫(散文)


作者:郎骑竹马 布衣,209.4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51发表时间:2019-12-10 18:27:30
摘要:苍天啊,为什么好人总是不能善终?你高高在上时是否曾扪心自问?姐夫啊,到底是你狠心逃避还是苍天无情?亲人啊,世间难道真有轮回还是为求自我安慰?

姐夫于2019年10月28日,即农历十月初一凌晨三点三十六分,因患肺癌英年早逝。祝一路走好,愿天国没有痛苦。此诗题为《秋殇》。
   落木潇潇日渐衰,草枯菊瘦海棠悲。
   陌头斑竹遭霜妒,岭上梧桐忌雪欺。
   山起终南还短聚,水从渭北却长离。
   身前若欠难休事,交予秋风一并之。
   2019年10月14日,这天秋阳高照。我顺从了睡虫的催眠,在单位度过一个与往日完全相同的中午。在这样旖旎而慵懒的秋日里,我不停地做着没有形状和边界的怪梦。梦里,我穿着一件用彩虹剪裁的霓裳,双手变成一对蝴蝶的翅膀,在绚丽璀璨的骄阳中翻飞。但我不知是从何处起飞?也不知将飞往何处?更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飞?总之,我只能此般身不由己地飞舞着,像风车一样不能停止。
   当我在梦中漫无目的地游弋时,床头柜上被调至静音的手机,却疯狂地忙碌了一个中午,它将十余条未接电话一一记录在案:这些电话都是家人轮番拨打的。我先给妻子回话,电话那端以急促地语气催我:“快到医院来吧,姐夫不行了!”听罢,我昏沉的脑壳顿时嗡嗡作响。便一刻也没有迟疑,匆忙赶赴宜春市一院。我又怎么敢耽搁呢?那怕仅一秒钟的延误,都有可能错过与姐夫的最后一次见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当我赶到那座连树木都显得苍白的医院时,病房外的过道充斥着低沉地哽咽声。姐夫的家人们像一群手足无措的鸭子,团聚于白色的病榻边,齐刷刷地注视卧床的病人。那哭声,便是从姐姐和女眷们的喉咙里泄出来的。我扎入人堆、挤入病房,像犯了错误的孩子那般拘谨与沉重。踏进房间后,我看见原本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姐夫,正侧躺在床上呻吟。他衣衫敞开,把那肥胖且臃肿的膀子和大肚皮过度暴露,在经受病魔摧枯拉朽地折磨后,姐夫大头阔脸上的颧骨,已耸立得如即将出洋的桅杆。他两眼无神,精神恍惚。其实,此刻最能体现他生命特征的,是那如裹白布的肌肤:通体毫无一丝血色。可虽然姐夫肤色惨白得近乎夸张,我却看见那病榻上的被褥、床单上,被染上一团团鲜红的血污,是那样地刺眼和张扬。其实,姐夫的体内已彻底丧失了造血机能,他必须依赖次数密集地输血来延续生命,而今却如此“糟蹋”自己的鲜血,不是不祥的征兆那又将是什么呢?可以推断,这些出自姐夫体内某部位某管廊的血污,便是一封封来自死亡彼岸的催命信笺。
   我看见伏榻抽泣的姐姐,她仿佛不堪秋风的欺凌而瑟瑟发抖,且因剧烈地抽搐,几次晕厥过去。泰戈尔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和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上,一个却深潜海底。”是的,此刻的姐姐和姐夫,就像那海底的鱼和天上的飞鸟一般遥远。
   体形瘦弱的姐姐沉浸于无比悲痛之中,不觉中岁月使她瞬息苍老。她的秀发在秋风的鼓捣下开始泛白,她的肤色在生活的碾磨后而变得粗糙,她的眼神在岁月的煎熬中开始枯涸。确实,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姐姐,遭受了比她那年代人多得多的苦难与悲痛。她17岁花季的时候,参加全国恢复后的第一年高考时,以两分之差而止步“龙门”。25岁那年,刚满三岁的小女儿夭折于她的怀抱;36岁那年,与她“自由恋爱”走到一起的前任男人,因胃癌而弃她而去;52岁那年,她将当下男人的难产而死的女儿送上山;此刻55岁的姐姐,正伏在这第二任丈夫的床榻前哭泣……她经历太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了,她经受太多生离死别的煎熬了。挤占于她内心中的悲痛,却能与谁诉说?又有谁人能懂?谁也无法解读她隐藏于内心的痛苦和恐惧;谁也不能复制这样一具单薄而平凡的躯体,所承受上苍的不公;谁也不能想象,她能否在这一重又一重的打击后,依然继续笑着站起,哪怕眼角噙着泪花!虽然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却总是经历两次相同的苦难,或许这就是命运!
   也罢黄花犹带雨,缘由红叶已随风。种种迹象表明,姐姐跟前这位刚满55岁,命运悲戚的男人,已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大宜春独有的一家三甲医院,已为他出具了死亡通知书,且无情地取消了他留院的资格,如同取消他生存的资格一样……
   姐夫是始于2017年7月17日,诊断为肺癌患者的,我记得那是一个酷热难耐、骄阳似火的夏日。当时,因感冒咳嗽两月不愈的姐夫,在姐姐的陪同下,来到宜春市新建医院做了一个胸片检查,发现肺部有七、八厘米大小的阴影。为了确诊,姐夫又在我、姐姐及两儿子陪同下,来到湖南长沙湘雅医院复查。那时,几乎所有人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仿佛那就是一个误会或恶意的玩笑。从表象来看,大块头身板的姐夫体格强壮,能吃能睡,声若洪钟,就因咳嗽几声便被多家医院诊断为绝症,这怎么可能?莫非如人们所说的:明天与死亡,不知哪个来得更早。
   姐姐是情绪跳动最为剧烈的人,她无助且无奈地对着长空念叨:“这不可能是真的,这绝对是搞错了!”可内心之中,她早默认了这样一个事实:她眼眶内跳跃的恐惧、表情上流露的悲痛、内心里掩示的绝望,都远胜于所有人,她像一只受伤的惶恐而孤独的麋鹿。或许,所有人都见到过她悲痛欲绝、似疯如癫的模样,但很少有人理解她对人生、对家庭的看法。确切地说,她对人生和家庭的理解,要比所有人都深刻。在她刚踏入中年的时候,用真情和梦想构筑的家庭,就曾被现实拆得支离破碎。之后她和当前的男人,因各自的不幸而幸运地走到一起,像一对聚在一块干活临时搭伙的工友,像是旅途中两个路人偶遇在一起。这对或工友或路人而结合的夫妻,有许多的相同之处,俩人为同龄人,都曾在原先的家庭生育一男一女,都是女儿出嫁而儿子未娶,当然更重要的是俩人都中年丧偶……而此时此刻,他们的感情远胜过了工友或路人;他们相互搀扶、相濡以沫;他们长相厮守,却无须誓言。
   尽管这冰冷机器给出的结果,令人难以置信,但又让人不得不信,其实它根本由不得你信与不信。从此姐夫在姐姐的搀扶下,走上了希望与绝望并存的漫漫治疗之路,但姐夫的治癌之路注定充满荆棘和坎坷。为姐夫主治的癌症专家,甩给他一个残酷的事实:那肿瘤正森严地长在肺部主气管上,无法开刀切除,只能以化疗和放疗的方式治疗。于是,人与癌这对生死对头在姐夫肺部那片并不宽畅的战场,展开了一场长达两年余的拉锯战。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姐夫采用化疗、放疗、中药、草药等方式猛攻,他戒掉了自己仅有的嗜好:烟、酒。这些使他一度在局部战场上,占得主动和先机。从姐姐口中得知,姐夫肺部的肿瘤已被包围在直径仅4厘米的区域内,“敌占区”的领地锐减了一半多。这场荡气回肠、风雨飘摇的厮杀,有点像现实中绿洲与沙漠的阵地肉搏战,沙漠通常借风势不住扩张,向着绿洲掩杀和侵占;而绿洲则在水源和森林的帮助下,抑制沙漠的扩张。在这场性命攸关的生死大战中,没有人不想赢得胜利,因为赢得胜利便是赢得生命的存在和尊严。
   “如果,一个人的人生之舟不知驶向何方,那么它的航行将会是痛苦并徒劳的。”命运注定姐夫的航行,将是无比痛苦且徒劳。当日历翻至2019年后,姐夫在这场遥遥无期的消耗战中,开始呈现颓势,他坚守的大片绿地在多次易手后沦陷。与姐夫肺部领地一道失守的,是他蕴藏于体内、爆炸式的力气,还有他头上浓密的黑发。在这场攻守失衡的阻击战中,姐夫把他茂盛的头发耗光,成为秃头,成为一片象征死亡的戈壁沙滩。鏖战中的姐夫不断使用化疗、放疗的核弹,多次误伤到自己的阵营:姐夫先是出现严重肠梗阻的症状;接着全身冒起鼓着黄脓的剧毒泡诊,疼痛难忍;之后又身体造血功能遭到重创——白细胞飙升,红细胞下降,以至最后不得不以输血来维持生命、延续希望。更严重的是在今天上午,刚刚输完600cc血液后的姐夫,竟从肛门崩漏出大量鲜血……姐夫原本请来助力的医院专家们,立刻摇身变成了裁判员,他们庄重地宣判:姐夫将被癌症以压倒性优势击倒!
   我走进病房后端坐于床前,默默握住姐夫那浮肿且白得如纸的大手,轻声喊了一声:“姐夫!”
   姐夫没有应我,而是目光呆滞地看了我许久,便呜呜地哭泣起来。那出自一个中年大男人喉咙的哭声,让人听得那么伤感和悲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人生是一个由生而死的过程,但因这个过程时刻都充满希望而旖旎。而假如有一天预知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将直面死亡时,那将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啊。我从姐夫迷惘的眼神读出,他除了横在心头的惶恐外,便是对生命无限地依恋和不舍!是呀,他还那么壮实和年轻,他还有许多未了的事情和未达的心愿。他的厚道、他的诚恳、他的正直,却阻不住凶残病魔的侵袭,这世界容得下千百坏人,却容不下一个好人。似乎这世间之人无须分辨好坏,你若做好人却天公盯着,你若做坏人却天公视而不见。为什么坏人经常欺负好人却得不到惩罚?为什么坏人总能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坏人时刻行坏,还依然有滋有味地活着,而且活得比好人好?我越来越不相信这世界的因果了。都说有什么因便结什么果,可像姐夫这样光明磊落、感天动地的好人,却遭到老天的忌恨,最终不能修成正果。果真如此,这世间还有天理吗?还有公道可言吗?
   姐夫的哭声,像瘟疫一般感染着姐姐的情绪,受气氛的影响,姐姐越发肆无忌惮地嚎啕起来。这对世界上最苦命的人儿都因丧偶而合,他们相处才十二年。便是有这十二年的时间,却足够缔结一段相敬如宾的爱情。
   而在这十二年时光推动下,姐夫逐渐成为了我最敬重的人之一。我之所以无比敬重姐夫的地方,在于他为人处事时所坚守的道德底线和情操。姐夫是在市建设局的建筑桩基承压检测公司做负责人,按公司规定,单位工作人员在外揽到了业务,都可得提成。当然,这揽业务首先得去请人吃饭、送礼等,对此姐夫总是不屑一顾。他说,我才不去挣这昧心钱,坑害人的事咱不做。这钱嘛,该我挣的我挣,不该我挣的我不要,否则会遭报应的。我从不怀疑姐夫说的话里,有任何虚假的成分。多年来,他对待金钱、对待生活的豁达和坦荡,无不印证这一点,况且在他的字典里又何必虚假二字。从人格方面衡量,姐夫绝对是一位胸怀坦荡的人,一个富有正能量的人。记得两年前一个傍晚,我与姐夫闲聊,姐夫谈到他家的房子因建设教体新区需拆迁。听后我对姐夫说,那边拆迁的工作人员我都熟,我帮你打个招呼吧,他们肯定会关照你的。姐夫却沉静了一会说,算了吧,这钱用得不踏实,再说我也不缺这点钱。终究姐夫没领我的情,这事也就搁了,但他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
   秋天是不会老去的,人却会,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我绝对相信,姐夫是天底下最后的好人。虽然他的个头魁梧,力气大,却从不欺负人。相反,他总是非常友善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的大度、包容和善良,会让那些算计过他的人羞愧难当。
   说起姐夫的故事,还有一件叫我永生不忘。也就是自那事后,让我视姐夫比任何亲人都亲。那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事,也是姐夫一生遭遇最大打击的事儿,事情是姐夫的亲生女儿难产死在医院。在那个医闹盛行的年代,谁家碰到这事不借机大闹一场?为了向医院讹一笔丰厚的死亡补偿费,姐夫女婿家全家总动员,跃跃欲试,准备聚众去医院“征讨”和“围剿”。然而姐夫听到这事后,非但不参与还出面制止。姐夫的态度非常明朗:“你姑爷家去闹我不管,但前提是不能以死尸作筹码,必须让亡魂入土为安。”后来,女婿家在姐夫的强硬态度前,不得不妥协,将亡妻按家乡规矩安葬了。为此,姐夫女婿家因为这事与姐夫家闹翻,断了来往。这不,姐夫患绝症都住院两年了,那短命的姑爷也没来瞧上一眼。
   此时此刻,诸多事情和复杂心情的积累,便是病入膏肓的姐夫失声痛哭的原因。
   那回荡于医院病房和走廊的哭声,如孤雁哀号,如江河咆哮,如城墙垛口被挤压被拉长的风,发出刺破长空的铮铮鸣响。那哭声是对人间撕心裂肺地嘶喊,是对悲烈岁月的无限眷恋,是对坎坷人生的怒吼和控诉。是啊!姐夫的内心是如此地不甘心,如此地不情愿,他还那么年轻;他还那么强壮,他还有那么多的梦想;他还想努力而认真地再活一次,哪怕只要是活着,活着!他远远还没活够啊!也许他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是在一声哭声引领而来的,而今日也该用一声哭声,奔赴另一世界。听到姐夫的哭声,我悲痛的泪水夺眶而出。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预知到了故事的结局。高傲的人们,总是在死神跟前显得那么束手无策。秋天和时间,在流淌的时候与医院的空气一般静谧,静得让人心慌。姐姐的儿女们在默默拾掇姐夫住院期间的用品,办理出院手续;默默守候姐夫生命停泊的津口送行。身体羸弱的姐姐伏在姐夫身上抽泣,声若游丝,手和脚颤栗不已,好似随时有先姐夫而去的可能。那年轻而美丽的女护士,用麻利的纤手将缚在姐夫身体和指头的仪器,悉数拔光。随意得如拔起菜圃的白菜,更如抛弃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并随手将那裹在婴孩身上的毯子撤回。是的,这些小护士们的人生刚刚起步,她们像春天的鲜花一样灿烂,还不曾体验这料峭春寒里的霜冻,不曾体验这生离死别的滋味。也或许她们确实见多了,不屑一顾和麻木不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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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描写亲情的文章,写了姐夫从得了肺癌后的详细故事。自从得了病,姐姐便在其身边照顾,又治疗,又化疗,姐夫真的受了很多苦。说起姐夫,为人正直,善良,不贪图名利,也受亲戚之间的敬重。与姐姐也情深厚义,在姐夫生病期间,亲戚们都常常去看他,直到死神来临把姐夫带走了,阴沉沉地天际犹如在世亲人的心情!我们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也许,正如文中的姐夫吧,善良的人,总是无法被上天眷顾。但是,病痛是人之常情,无法避免的只能承受,姐夫的病逝,但是他永远存在于我们的心中,仍旧值得我们铭记的人!文章读来让人怜悯,悲痛,这就是人生百态,这就我们的人生。深刻好文,问好作者,感谢来稿暗香,祝创作愉快,期待更多精彩,佳作值得一赏,力荐佳作共赏!【编辑:易辞】【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1214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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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易辞        2019-12-10 18:28:51
  问好老师,品读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回复1 楼        文友:郎骑竹马        2019-12-10 21:24:19
  问候老师,感谢您精彩的点评。
2 楼        文友:易辞        2019-12-14 21:07:58
  祝贺老师,荣获精品文,期待更多精彩!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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