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战士(小说)
虽然来方舱医院治疗的,都是轻型新冠病毒患者,但每人的健康情况不一样,有身体状况良好的,也有不少是患有多种疾病的,其中中老年人占了很大比例。因此,护士还得格外关心这些特殊群体。
杨瑞在D方舱医院工作时,曾经遇到一位70多岁的老妪,来之前就患有冠心病,放过支架,靠长期服用抗凝药维持。由于对进方舱医院有抵触情绪,她一直未肯透露自己的情况,也未随身带药,所以进来的当天,心脏就出现了异常。幸亏杨瑞发现得早,及时联系医生,采取了紧急措施,才保住了这位老妪的生命。同时,在这次调入F方舱医院工作的第三天,杨瑞还发现有一位50多岁的大叔,床上总是弄得湿漉漉的。他起初以为病人在床上吃饭不当心造成的。后来发现情况不对,几乎天天都得更换床单被褥,再三询问,病人才承认自己患有严重的前列腺炎,不好意思说。杨瑞没责怪他,而是想方设法,给他弄来了尿不湿垫和塑料布,并且在他的床边放了只便用夜壶。从此,再也没出现床上湿漉漉的现象。这位大叔万分感动,出院前给医疗队送去了感谢信。
在方舱医院工作的护士,还有一项特殊的任务,就是对某些心理异常的病人,进行必要的心理疏导和帮助。
杨瑞所负责的区域,有一位34床叫苏姗的女孩,于昨天康复出院了。出院的时候,苏姗哭着给医生和他下跪,并不停地说“谢谢!”,场面令人动容。可谁曾想过?苏姗当初却是个“油盐”都泼不进的女孩。她刚进来时,除了默默流泪外,什么都不说,也不配合做检查,连续两天都这样。杨瑞想了个办法,和另一名女护士对她进行轮番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她开了口。原来苏姗是外地人,她是利用年休假来武汉等地游玩的,想不到中了“彩”,让她万念俱灰。她之所以流泪,主要是担心被公司开除,因为她是公司的白领,十分珍惜自己的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她在自己家附近一直喂养着一群流浪猫。虽然出游之前,已委托了他人代投食,但早已过了约定期,她一直害怕猫没人管,受冻挨饿。
为了解决苏姗的心事,杨瑞向领导作了汇报。医疗队通过各方联系,找到了苏姗的工作单位,单位领导通情达理,及时与她联系,给她吃了颗“定心丸”。至于流浪猫,杨瑞采取了在微信上发帖的办法,以求得到众人的帮助。通过3天的大量转帖,终于联系上苏姗小区周围的一位爱心女士,她愿意暂时帮忙照顾这群流浪猫,这才总算去除了苏姗姑娘的心病。
这些事情解决起来虽然有难度,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但每当给病人打开一个心结,或解决一个困难,杨瑞会感到莫大的自豪,他觉得自己工作再苦再累也值了。
苏姗姑娘康复回家了,她留下的34号床,今天上午就得有新病人进来使用。因此,杨瑞一上班,就赶紧给34号床做清理消毒工作,并更换了新的床单被褥。大约10点钟,面包车送来12位患者,其中一位衣着时尚、身材匀称的姑娘,被护士长安排到了34号床。起初杨瑞并没有太注意,因为隔着一只护目镜,且护目镜里有一层水雾,看谁都有点模糊。但当他对几名新来的患者,讲解着方舱医院的一些规章制度时,突然有人朝他喊了一声:
“喂,我还没吃饭呢!怎么没人送饭?”
这一声,让杨瑞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地朝喊的人多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让他血脉喷张。因为新来的34号床不是别人,正是他前女友金岚。尽管她戴着口罩,但她那一直惯理的发型以及熟悉的嗓音,都难逃他的记忆。他真想上前给她一巴掌,以泄自己心头的愤恨,但霎时间还是理智克制了冲动。他压着心里的怒火,说:“对不起,现在还没到饭点,你稍等会儿,这里11点钟开饭。”
“我等不了,我没吃早饭呢!”金岚又嚷了一句。
“要不,我给你找一盒方便面先吃着?”
“我不吃这垃圾食品。”
“那我无能为力了。”杨瑞手一摊。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投诉。”金岚叫喊。
杨瑞没再理睬她,一旁忙自己的事了。
金岚嚷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也就闭住了嘴。可仅隔了几分钟,她突然又像发现了新大陆,连奔带跳地来到杨瑞这里,一把攥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来,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情?”
杨瑞有些莫名其妙,扯下她的手,说:“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别拉拉扯扯的。”
“我问你,为什么我的床是门板搁的?这是给人睡的吗?”金岚朝他瞪起了眼睛。
“小姐,请息怒。据我所知,方舱医院是在紧急情况下搭建的,政府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医用床,只能东拼西凑,所以什么床都有。你不妨看看周围,有折叠的钢丝床,也有的还是竹片床呢!”杨瑞耐心解释。
金岚转身看了看,果真像杨瑞所说,周围的病床都是五花八门的。但她仍不依不饶,纠缠着杨瑞,非给她换一张软点的床,说她有腰疼病,否则她宁愿不睡觉。正当她喋喋不休胡闹时,周围的病人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围上来劝解,她这才没了声音。
虽然已风平浪静,但杨瑞冷静一想,也难怪金岚要闹,因为她享受惯了,家里经济条件又好,怎能受得起这般煎熬?他曾经听她说过,她在家里睡的是高档牛皮水床,冬暖夏凉舒服得很。唉,算了吧!能容忍且容忍,还是给她想想办法,看看能否给解决一下。于是,他抽空去了趟方舱医院的临时仓库,东翻西找的花了将近一小时,才找到一张闲置的铁床,给金岚换了。
金岚的突然出现,让杨瑞万般纠结,心里很痛苦。过去为了找她,自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却没想到她居然送上门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摘下口罩拿掉护目镜,跟她算账讨回那支祖传的宝贝,可铁的纪律和肩上的责任,让他无法开口,只能一直压在心里。
经过十几天的住院治疗,金岚和另几位患者康复出院了。也不凑巧,她出院的那天,杨瑞正好轮休。
事隔一周,杨瑞在班上,突然收到邮政快递送来的一箱N95口罩,整整500只,里面竟然还藏着他的那只翡翠手镯……
八
进入3月,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原本经常阴雨不断的天空,也开始放晴。工作之余,杨瑞会经常对着方舱医院的玻璃,朝外发呆,想着心思。F方舱医院建在郊区野外,周围全是一片灌木草丛,有些荒凉。一天下午,干完活的他,突然发现方舱医院外的灌木丛中,竟绽放出一串串鹅黄色的小花,簇拥在一起,好大一片。
“这是什么花呢?”杨瑞心想,却又不认识,一时也想不起来。这时,阿秀从他身边经过,他拍了她一下,“哎,领导,请问外面开的是什么花?”
阿秀稍稍看了一眼,伸手也拍了杨瑞一下:“真笨!这不是迎春花吗?”
杨瑞这才恍然大悟。就花而言,他是个门外汉,但他多少也听说过,迎春花怒放,预示着姹紫嫣红的春天即将来临。
是的,眼下武汉最寒冷的季节已经过去,疫情每天都朝好的方向发展。杨瑞所在的F方舱医院,很多病人都已康复出院,剩下的病人没多少,也没有新的患者进来。同时,他也听说F方舱医院即将关闭,剩余病人将全部安排到其他医院治疗。
这一切来得那么快,让杨瑞既惊喜又有几分失落。惊喜的是,自己可以回家,彻底放松一下自己了。失落的是,他有点舍不得离开武汉了,因为这里给了他太多的感动和激情,其中也包括认识许芳。昨晚,姐在微信里说,母亲又在胡叨了,让他早点将金岚领回来,他五味杂陈,无言以对。因为他的心里,金岚的位子早已被许芳取代,他多么想将许芳领回家,给母亲看看。然而,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因为许芳早已婉拒了他。
那天晚上,杨瑞和许芳在微信里聊天。聊着聊着,杨瑞突然问:“哎,姐,你工作这么忙,女儿谁带着?”
“唉,没办法,只能暂时放在私人开的托儿所里,全托。”许芳说。
“托儿所离你工作的酒店远吗?”
“比较远,在江夏。我每周去一趟,给女儿带些吃的和换洗的衣服。”
“为啥弄这么远?都4岁了,应该进幼儿园了。”
“不是没办法吗?公办幼儿园进不去,私立幼儿园收费又太贵,我只能暂且这样。”
“要不,直接送你女儿到上海,我有办法送她进公办幼儿园。”杨瑞一语双关。
“送她到上海?啥意思?你是不是想给我女儿当爹啊?”许芳哈哈大笑。
“有这意思,你愿不愿意?”杨瑞鼓足勇气说。
一阵沉默后,许芳开了口:“这样吧!杨瑞,你给我女儿当干爹吧!其他……其他就算了吧!因为我们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就因为我叫你姐?那还不是你让我叫的吗?‘女大三抱金砖’,何况你只比我大1岁。”杨瑞嘟囔着。
“不!杨瑞,你别为难我了,真的不合适。你各方面条件优越,不是我能比的。再说,经历那次失败的婚姻后,我心里还有阴影。”许芳诚恳地说。
许芳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杨瑞只能作罢。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自从那次表白后,许芳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他有些恼火,心想:感情不在友谊在,你躲着我干吗?我又没伤害过你。虽然恼火,但他还是时不时发个表情图留个言问候许芳,期待有朝一日,许芳还能出现在他眼前。
九
正如杨瑞猜测的那样,没几天,F方舱医院就开始了撤离计划。
杨瑞又忙碌起来。他不仅要做好自己管辖区域内,病人的资料登记转移等工作,而且得将所有的用品物资打包装车。这天上午,他正在工作,忽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由于外着防护服不便接听,他只能瞪眼干着急。等下班换好防护服,他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许芳的来电,他赶紧回拨了过去。
“姐,你总算来电话了,你在哪儿?”杨瑞迫不及待地问。
“杨瑞……我……我在C方舱医院。”许芳喘着气,吃力地说。
“你怎么在那儿的?是干活吗?”杨瑞大吃一惊。
“我……我被感染了,在这儿5天了。”
“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被感染的?”杨瑞紧张起来。
“不贫了,杨瑞,我……托……托你一件事情好吗?”许芳艰难地说。
“什么事情?你说。”
“如果你……方便的话,替我……去看看……我女儿好吗?地址照片……微信里都有。”
杨瑞懵傻了,不知道许芳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对着电话吼了起来:“许芳,你别着急,我保你没事,你是轻型患者,很快会好起来的……”
然而,许芳已经没了应答。再拨电话,依然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杨瑞脸色惨白,六神无主地在通道来回打转。
“杨瑞,你怎么啦?”路过的阿秀,不解地问。
杨瑞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拉住阿秀的胳膊,将许芳的事情说了一遍,希望她能帮忙跟C方舱医院联系一下,问问许芳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秀摇摇头:“真没办法,因为C方舱医院不是上海医疗队,我一点也不熟悉。要不,明天上班我问问李队长,他可能有办法打听。”
也只能这样,杨瑞再着急也没用。第二天中午休息,杨瑞满怀希望期待时,李队长却给他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在C方舱医院治疗的许芳,因突发“炎症风暴”,当晚急送重症医院抢救,但最终因抢救无效去世。
杨瑞一听,如遇晴天霹雳,顿时软瘫在地上。
十
离别武汉的那天,接送上海医疗队医护人员去机场的大巴,早已经关上了门,只等开车。阿秀在车上一一清点着人数,她突然发现26号座位上的杨瑞,怎么还没上车?于是赶紧下车去找。可当她推开房门,不由得大吃一惊,杨瑞竟然还躺在床上,随身物品一点也没打包。
阿秀脸色陡变:“杨瑞,你怎么还不上车?车都快开了。”
“我要去接我女儿……”杨瑞喃喃道。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阿秀懵然。
“我再说一遍,我要去接我女儿,我要去接我女儿。”杨瑞突然支起身,朝阿秀怒吼着,止不住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感恩老师的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