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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画家与小花(小说)


作者:沧浪夜雨 童生,816.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21发表时间:2020-03-30 15:49:01


   “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周一朴忙上前将艾小花扶起,怒目对着腱子肉。与他保持着距离。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伤了和气啊!”老胡在一旁打着哈哈。
   周一朴将艾小花拉起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刚要说话,又是一阵撞击声四起——两个男人将这里的画框线条往院子里扔去。现在他们干活儿的速度更快了,根本不去顾及货物的损坏。
   就在周一朴发愣的时候,艾小花疾步来到墙角,拽住黑男人的胳膊。只听得黑男人“啊——”的一声,一只手捂住胳膊痛苦地蹲在地上,脸色煞白——艾小花狠劲咬了他一口。腱子肉见大哥被咬,大叫一声:“大哥,闪开!”将黑男人推到门口处,“真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哎呀,不好!”老胡见状抱头就往院子里跑。
   腱子肉转身合臂将墙壁上的线条迅速聚拢起来,扭头将它们合抱在胸前,再一个转身,背贴紧在墙壁,嘴里啸叫着“咬我大哥!你是活腻了!”他猛一发力,又一个撒手,怀里的线条通通向艾小花倒去……
   周一朴脑子一懵。“小心!”他不知哪来的速度和力气,一把将傻了眼的艾小花拖拽到了旁边。因用力过猛,又或许是因为害怕,两个人都闭眼翻滚在了不远处的地上。周一朴将艾小花圈在怀里,他们哆哆嗦嗦地缩成了一团。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在他们耳边响起,有一两根线条砸在了周一朴的后背,随后是可怕的寂静。
   周一朴慢慢睁开眼:除了砸在自己后背上的那一两根线条外,其余的百十根线条全部砸倒在艾小花刚才站立的地方。三米长的线条向前扑着,若干机器的棱角从它们之间凸显出来。空压机、切割机、装订机……都在线条的重压之下坍塌着、悄无声息地残喘着。
   有似有若无的抽泣声,这声音最初压抑着,渐渐如决堤的洪水,一路凄凄切切。周一朴将哭成泪人的艾小花扶坐在一旁,心里纠成一团乱麻。
   “他娘的,那两个王八羔子居然溜走了!怕是从后门溜的,要是落在老子手里,老子肯定饶不了他们!小老板,你可别再哭了,哭得人慌慌的,哭有个屁用啊!”老胡走了过来,“哎呀呀,我的活可怎么办啊?这些机器都完了……”
   “老胡!老胡哪去了?呀!这里咋突然这么乱?遭劫匪了不成?老胡……”
   “哎!我在这儿呢!”听声音是干豆皮来了,他赶紧迎上前去。随即把干豆皮拉到大门外,如此这般的描述了一番。
   干豆皮听完正要急急地往里走,扭头一看,艾小花正站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他本想发作一番——自己怎么净遇到倒霉的人和事。
   “麻烦您跑一趟,请苏家的过来。就说我同意跟苏家合作。这里的画框线条都运走,机器,能修好的他们就修了用;不能修的我就卖废铁。今晚前就把东西都搬走。
   “你们的画框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刚才我看了,也没怎么受损。苏家加个班,不会耽误你们办画展的。”艾小花此时倒镇静下来,将眼前的事情做了个了结。
   干豆皮和老胡见这事总算有了说法,对他们没产生什么损失,便也乐得跑一趟腿。他们假意安慰了几句后,随即捉急抬脚找苏老板去了,一刻都没有停留。
  
   11
   周一朴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回走,难以平复的情绪使得他行动迟缓。午后的阳灼灼地晒在他的身上,地面仅有微不足道、却又清晰可辨的影子,那是他的身影。
   他本想暂且留下——不知为何,他对艾小花充满了怜惜之情。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艾小花说自己能行,她一个人等苏家来人就好,还要把西间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周一朴记得,她说这话时对他笑了笑。他不由想起了西间抽屉里的那些诗稿——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
   他甚至想,当她对他表示歉意时,她说没能按时把画框做好给他,他明天还要去苏家跑一趟,他宁愿放弃那单生意,也不愿意让她有内疚的想法,尽管他是那么需要这笔钱;当她对他表示感谢时,她说若不是他拼死相救,她此时怕是已经魂赴西天了,他更是愧不感当,相救之前若干个懦弱的瞬间侵蚀着他的灵魂。
   他茫然地向西走去,又猛地一惊,自言自语道:“我这是要去哪里啊?”他已经站在文官大桥东堍,过了桥向西不多远,就是他离婚前住的老房子。今天安顿母亲在老房子里住下时,他发现墙外也刷了“拆”字。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就是这么可笑:“拆”字上了墙,将一个原本按部就班运行着的厂子瞬间毁灭,也将一个早已分崩离析的家暂时又“团在了一起”。
   可是,这暂时“团在一起”的原因是多么的可笑、可悲!想到昨晚的一幕,周一朴狠狠地拍了拍自行车坐垫。吉娜昨晚去医院时,母亲已做完手术。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一周后过来拆线。周一朴正在发愁,钱被偷了,明天出院结账的费用怎么办?母亲出了院住哪儿?画室房租的最后期限已到,他的画室怕已经被石老板收回,不想吉娜竟寻了来。她倒也不绕圈子,开口就跟周一朴说明目的:老西门的房子要拆迁了,她想借着老人跟拆迁办的人周旋周旋,多谈些补偿款。接老人回去住些天,如周一朴想一起搬过去,她也没意见。说完,看周一朴不置可否,始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问清缘由后,她伸手要了住院单,第二天上午去住院部把账给结了。如此,他和母亲暂时回到了老房子里。
   想到这,周一朴俯身趴在自行车坐垫上笑了起来,越笑越急促,直至笑出眼泪来才慢慢停歇,目光呆滞地望着船来船往的文官河。过路的行人纷纷侧目,自觉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是小周吗?你这是……你没事儿吧?”一个路过的老太太是曾经的邻居,停下来问。
   周一朴扭头一看,笑着说:“姚老太,是您老啊。您老……现在还去东岳庙进香吗?”
   姚老太听他这么一问,面露愧色起来:“去。只是现在不大遇到吉娜了。其实……我以前在东岳庙遇到吉娜的次数也不多,不过是听别的老太太说起那些,然后我就跟你说了……
   “嗐!有些事情谁能说得清呢!不过这老话说得好:凡事都有个根子上的缘由。你得往根子里找啊,就像……你跟吉娜离婚这事,到底根子里是啥原因,小周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对吧?”
   “您老说得太对了!”周一朴凑近姚老太,小声说道,“跟您说实话,我以前怨过。不过现在啊,我这心里可是泉水里看石头——一清二楚!”
   “那就好……那就好。你妈在养老院里还好吧?做了这些年的老邻居,说分开就分开了。”姚老太太盯着周一朴看了又看,确定他现在真的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后,神色便轻松下来,话也多了起来。
   “老西门的房子快拆了,我们也都先搬走——喏,我住在大桥向东两里地的地方——租房子住了,就等着政府安置。我是老早就搬出来了,不晓得吉娜后来有没有搬走。听说啊,老西门有人家不肯搬,想多谈几个钱,不过拆迁办找的那些小混混们可不是吃素的。想赖在房子里不搬?瞧着吧,小混混们手上的刀啊棍啊的可不长眼睛!凶得很呢!我这把老骨头是经不起折腾,我宁可少拿点钱,也不敢赖着不搬。你说,鸡蛋能碰得过石头吗?
   “唉!还不晓得把我们安置到哪里呢。七零八落的,老邻居们以后再见面就更难喽!还是你妈好,安安稳稳地住在养老院里……”
   “糟了……糟了!”
   “什么糟了?小周!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咋说走就走啊?代我向你妈问好啊!刚才站在桥头哭哭笑笑的,现在又不打招呼就走了!这才两三年不见,怎么就变成了个怪人了?”姚老太咕咕哝哝的,瞪眼望着突然骑上自行车急匆匆向西的小周的背影。
  
   12
   巷道里寂静无声。
   周一朴飞快地骑着,一路频频打着车铃。巷道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停留在老槐树上的小麻雀受了惊,“噗”一声慌慌张张振翅飞走了。
   将自行车扔在墙角,周一朴捣腾了半天才把钥匙伸进门锁里,他的手有点儿抖。
   “妈!妈——”他一边喊,一边快速溜眼查看院外院里的门窗——都完好无损。他重重吁了一口气:“这姚老太太的话不能信,虚惊一场!”他慢慢往里走去,这才觉着前心后背都被汗水湿了个透,豆大的汗珠子也从额上滴落下来。
   吉娜的自行车不在院子里。他刚跨进厨房门,又转身出来嘟哝道:“先进屋看看去。”刚走没几步远,脚下被什么绊住。低头一瞧,是一块石头,约莫有碗口大。周一朴看了看院墙,又蹲下拿起石块。他心下一懔——石块砸在青砖地面上的痕迹是新的!再抬眼看去,周围地面上还散落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块,同样,它们砸在地面上的痕是新的……他疾步向西屋走去。
   几束花白的头发耷拉在西屋的门槛上,鲜红的梅花状血迹散在四处,打了白石膏板的右脚直挺挺地伸着。母亲的身体蜷在西屋的地面上,看不清她的脸。几步远外的床铺上,深灰色毛巾毯的大半垂挂在床边。周一朴眼前一黑,一只手摸索着抓着门框,勉强站住。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他上前跪在地上,将母亲的身子翻转过来——她眼睛紧闭,额角依然在往外渗血。他拼命喊着,始终得不到回应。停顿良久,他将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伸到她的鼻子底下。他的手哆嗦得厉害,感觉那里似乎气若游丝,又似乎了无迹象。周一朴将手背抽回,放在自己的衣襟上使劲儿擦了擦,再次伸去试探。
   “老婆子,还是赶紧让你们家儿媳妇搬了吧!这条巷子里就剩你们一家了,别不识趣!”外面突然有叫喊声,继而又有扔石块的声音,似乎从院墙那里过来。
   “你那媳妇儿太嚣张了,上午去拆迁办威吓我们,说现在家里有个老的,赔偿款达不到她的要求就不搬。你现在出来应个话儿,咱就不为难你!”又有人在喊。
   “这群王八蛋!果然是他们干的!”周一朴眦着牙骂道。他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去。
   周一朴刚到院里,还没站稳,只听“啪”的一声,一团白花花、血淋淋的东西扔到他的脚下——一只死兔子,脖子处正咕咕往外冒血。周一朴只觉嗓子眼一阵恶心,颓地抱头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鲍队长,别跟这老不死的费口舌了。你们刚才喊了半天她不吭声,我扔的那几块石头也没顶事儿,这不我刚又杀了一只兔子,扔进去吓唬吓唬她!再不行,我还有招儿呢!我身上还带着……之前那些老顽固不都被我制得乖乖走人吗?鲍队长,我保您这次也能完成任务!”
   “哈哈,小毛啊,你小子果然是个人才,我鲍某没看错人!不过,我可警告你,不能乱来!要是出了人命可就麻烦了!”
   “那是那是,鲍队长,我小毛心里有数呢……”
   周一朴身上的血直往脑袋里涌,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向大门走去,猛一把推开大门。
   “你们这群畜生……畜生!”有三五人站在墙根子底下,还有一个人正攀着他倚靠在墙角的自行车上,抻着脖子往院子里看。周一朴扑上前去,右手一把揪住其中一个人的衣领:“你们恐吓我妈!我饶不了你们!”那人猝不及防,额上几颗醒目的青春痘涨得通红。不过,他很快定神看清了对手,不禁冷笑:“你谁啊?是那个老不死的儿子吧!你快给老子松手,要不是看你这么不禁打的熊样儿,老子早就一拳废了你!你松不松?”
   “有种你就冲我来啊!来啊!”周一朴拽得更紧了些,喘着粗气,大声吼着。
   “哎!我劝你还是快把手松开吧,小毛真的一拳就能把你打个稀巴烂。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吧,我是拆迁队鲍队长,走走走,咱进屋谈谈!”鲍队长身形狭长,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他上前拉扯着周一朴的肩,不料他的眼镜被周一朴胡乱挥舞的左手臂一把打飞,眼角被镜架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那眼镜猛地撞到巷道的墙上,随后被弹飞到对面。大家都弯腰去捡,慌乱中眼镜不知被谁的脚踩了几下,最终躺在地上的是一副扭成麻花状的残骸。
   “我这上周才配的啊!”鲍队长觑着眼,不及查看脸上的伤口,急急地摸索着将残骸捡了起来。他低头看看残骸,又抬头看看这会子已经在墙角揪打在一处的周一朴和小毛。他那双一时无法聚焦的眼睛在每个人脸上都扫视了一番后,抬脚离开。其他人想跟上,刚走两步,就见鲍队长回了头:“跟什么跟?我去拉屎你们也要跟着吗?”他想了想,又对着小毛的方向说道:“小毛,你平时不是挺能耐的吗?我们拆迁队可没亏待你啊。我去拉屎,这后面的事我可啥都不知道啊……”
   “鲍队长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小毛抽空伸长脖子对着鲍队长喊。
   “好小子,你公然违抗拆迁,还殴打国家工作人员,你胆子够肥的啊!是不是活腻了!”见鲍队长走远,小毛狠命地对着周一朴的太阳穴挥了一拳。其他人也趁势上前,你一拳我一脚的,嘴里不时发出痛快的叫嚣声。
   “屋里那个老不死的是死活不吭声,你这小子又是个硬骨头!”不知是谁在周一朴的脑袋旁嘟哝了一句,将一口浓痰唾到他的脸上。
   本已晕晕乎乎的周一朴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他“啊”地大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缚住他的几个人奋力推开。他眼睛红通通的,脸已经肿得变了形,刚才的那口浓痰挂在他的眼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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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具有代表性,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当前的社会现状。当有的企业倒闭,大部分工人下岗,老旧小区及厂房面临拆迁时,他们该怎么办?都说真爱是圣洁的,是至高无上的。可爱不能填饱肚子,爱也不能御寒。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爱是建立在金钱之上,这也是现实的。当画家生活窘迫,他不再潇洒,不再风度翩翩,也不再是青春少女的偶像。只有为了生存,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去廉价推销自己的画品,以用来糊口。同样的,当生存遇到困难,曾经的企业领导也会放下身段,去打工赚钱养家,也会为了丁点的利益,背信弃义失去人格。小说构思缜密,人物形象饱满,人物内心刻画细腻,具有时代感,挖掘了人性。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331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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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0-03-30 15:52:07
  感谢作者的分享,感谢投稿流年。
   问好,祝写作愉快!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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