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哥一听就跟人家急起来，气愤愤地说，忌不忌口我不知道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要你多管闲事！人家被他呛得哑口无言，觉得自讨无趣。
　　 我二哥又拍着胸脯指天指地对众人发恨道，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怕个卵毛！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死大不了卵朝天，怕个卵毛……
　　 听说那晚我二哥黄老二吃了不少的糯米饭，又喝酒又吃鱼生的。回来不久瘰疬病又发作了。本来发作了再去找伊德贵才对，但我二哥自作聪明，偏偏到省城医科大附属医院进行电疗，他说，医科大是专门研究怎么治病医病的地方，世上还有什么病他们医不好的？
　　 从省城医科大回来，他逢人便说，谁说瘰疬病医院治不了？你们看看，我头上、脖子上一个瘰疬也没有，干干净净的。
　　 那时他头颅上已经没有毛发，早被电得光光的。谁想一个多月后，颈项上、腋下生出一串串的瘰疬来，而且他整天又发低烧，浑身无力，食欲不振。等到那些瘰疬发红发痛时，他才急了，再次来求伊德贵为他治疗。
　　 伊德贵只能把我二哥死马当成活马来医，这样折腾有大半年，听说病情控制得基本稳定了。伊德贵很高兴，心想看来自己的医术又进步了。
　　 可是没几个月，我们村有人去伊德贵那就诊，伊德贵向那人打听我二哥的病情，回答说，黄老二还活得吗？大约是活不成了。听说现在每天只能吞咽几口米汤而已，床都下不了，躺在床上直捯气呢。
　　 伊德贵听了心里一惊说，怎么会这样呢？先前几次他女人来拿药听说已好得差不多了……没理由呀？……怎么又不行了呢……怪了！
　　 村人在旁说，唉！黄老二呀看来不如果多少啦！等日子而已啦！
　　 我二哥黄老二死后不久，村子里就有好多无耻谰言，说他都病成一把皮包骨了还和他的女人X事儿。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与女人同房，他就是不听，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整天整夜都想着如何日弄自己的女人。
　　 也有人说，本来他的病情基本稳定了，只要忌得清，继续吃药，应该是可以治愈的。可他就是太贪色，最后把自己的精气神儿都日弄完了，所以哪能不死？
　　 也有人说，黄老二本来就是个犟嘴之人，你不让他这么做他偏偏这么做，故意气死人似的。以前他去买耕牛时，他爹对他说，到集市上买耕牛时要看清楚千万别买那身上有五个漩涡的牛，有五个漩涡的牛俗称五鬼牛，这种牛放养时专爱去偷吃农作物，不好放养。而且五鬼牛买回来对家事极不吉利。可他太犟了，不信这个邪，到了集市上偏偏找那有五个漩涡的牛回来。他把牛买回来还揶揄他爹说，你懂什么？穿个包菜裤裤管一边高一边低的……这牛五个漩涡，人家叫五福临门！你真是老懵懂，老坏了！气得他爹只能干瞪着眼。这次他不听医生的话，犟得亏大了，人家好言相劝，他却把善言当恶语。
　　 伊德贵听了这些谣言，摇摇头，自语道：唉，我们行医的，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
　　
　　 七
　　 曾经有一段时间，村人们都在传言，黄老大是去支援抗越，立了大功，回来后才能破格从一个农民提拔到乡镇政府去当干部。黄老大听了这个传言也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年去支援抗越黄老大他们作为民兵仅仅是把伤病员从战场上抢救下来，送往后方医疗。黄老大也记不清自己是否有没有救过一个团长，因为战场上很少有时间想到个人利益的。传言说黄老大把一个随危的重伤团长从阵地上往后方背，及时地把团长送到阵地医疗处，救了团长一条性命。后来那个团长提了正师级，他派人打听到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及时送往后方的人是黄老大，为了报答黄老大的救命之恩，他调动关系，把黄老大从一名普通农民变成了乡镇干部。
　　 要是传言不是真实，黄老大凭什么能无缘无故到乡镇政府去当干部呢？要是黄老大有高中文化程度，按后来的形势发展，他至少可以混到县城里任某局的局领导。可惜他文化只是初中毕业，最后好不容易才混到副乡长就退休了。不过这于黄老大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熟人带着我们来到县人民医院消化内科直接找消化内科的甘主任。甘主任有五十多岁年纪，是消化内科的权威人物，满头白发，但是没有戴眼镜，看来的他视力很好。我大哥说，甘主任的哥哥就是原来在我们那重镇卫生院做院长的甘志忠，后来调到县卫生局做副局长，现已退休多年。
　　 甘主任拿过我在广东的病历翻看了大概，然后让我躺到病床上，例行给我做腹部检查，又看了我的舌头，眼睛等。然后问我最近腹部还痛没痛过？大小便正常吗？尿液黄不黄？我说最近没见有过疼痛，大小便也很规律正常，只是小便黄黄的，有些像茶水一样的颜色。
　　 甘主任听完，拿笔刷刷地在处方笺上写着，写完他说你们先去交费，然后去验个血常规，做个B超，心电图，明天还需要验尿验屎。
　　 我对他说，甘主任，我在广东住院时检查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干嘛现在还要再做一遍检查呀？
　　 甘主任扯下口罩对我说，此一时，彼一时。看病要想看得准看得稳，必须要多方面综合考虑才行。比如你这胆囊炎不发作之时你去拍片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来的，只有发作时才看到胆囊肿大，胆壁增厚，胆管扩张等这些症状。你在广东那检查是前一段时间检查，病情的发展是昨天和今天都是不尽相同的，为了对你生命安全的负责，我们需要进一步全面认真的检查一遍，这点请你们患者理解，也请你们患者能积极地配合好我们的工作！
　　 甘主任还没说完，我大哥就推着我往门外走，一边转身对甘主任说，您放心，甘主任，我们这就去交费检查……
　　 走出门后，我对我大哥说，这医院的检查简直就是一个有意或无意的骗局，患者明知是骗局，但还是睁着眼睛赖尿，伸着脚丫让牛踩。
　　 我大哥对我说，没办法啦，到了医院医生的话就是圣旨。现在上医院看病，一个普通的发烧咳嗽，让你验尿、验血，拍片检查一大堆，说什么细菌性感染或支原体衣原体感染的让你听得云里雾里的，最后开一大堆消炎止咳的药品给你……唉！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人家数钱！
　　 我对大哥说，但是我们别无选择！谁让我们是病人呀？
　　 下午我们把检查结果拿给甘主任，他看了看，对我大哥说，病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得赶快住院治疗，决不能再拖了。
　　 我一听着急道，主任，不会吧！又没见肚子疼痛过，只是尿色黄黄的而已，估计是体内湿热太重所致。
　　 甘主任说，不是我危言耸听，你的胆总管已被石头卡住，造成胆汁排不出来，从而肝脏受损十分严重，你现在已有肝炎体象征，再不及时治疗就会转入肝硬化，肝癌，所以必须先把石头取出来。因此我希望你们能住院治疗。
　　 于是我们办理了住院手续。护士先给我打消炎排毒护肝输液，每两小时测一下体温。
　　 住院第二天早上，留粪便，尿液要拿去检验，量血压，空腹做B超，抽血验血常规，做心电图等等，又是一轮检验化验。忙到十点多钟，我饿得头晕眼花的回到病房里，吃完早餐，接着打排毒护肝输液。
　　 下午又去做CT胸透。
　　 第三天各项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
　　 体格检查：神志清，精神可，体型中等，无贫血貌，皮肤巩膜无黄染，未见肝掌，蜘蛛痣，心肺腹部查体未见异常；血常规未见异常，肾功能、电解质未见异常。
　　 肝功能：
　　 AST439u/L，ALT489u/L，ALP138u/L，Y—GT250u/L。
　　 B超：
　　 肝胆胰脾彩超：胆囊管内结石，胆囊内结石，胆内胆管壁增厚，肝吸虫感染。
　　 心电图及CT胸透：
　　 窦性心律，左心室电压偏高，T波高尖CV2～上腹部CT平扫
　　 十增强：一、胆囊及胆总管结石；二、肝内胆管轻度扩张。
　　 粪便找到肝吸虫卵。
　　 建议治疗：排毒护肝治疗行ERCP取石术。
　　 我忽然有个想法，干脆一次性把胆囊割下来，这样不是就可以省掉做微创取石的费用了吗？于是我对甘主任说，甘主任，要是不做微创取石术，比如一次性把胆囊割掉是可以吗？
　　 甘主任说，现在是做胆总管那部位，因为已经有石头卡住胆总管了，胆总管和胆囊它是一个整体，但是在治疗上它是一码归一码，属桥还桥，路归路。我们消化内科只管胆总管部位，至于切除胆囊，那是外科的事情。
　　 我说，我意思是割除了胆囊，不就是连胆总管那儿也一起切除掉了吗？这样就免去了胆管取石手术的麻烦了。
　　 甘主任摇摇头，有点哭笑不得地说，我知道了，你意思是只开一次切除手术的钱，省去取石术的费用？对吧？唉，刚才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你还是不明白，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胆总管结石与胆囊结石是桥与路的连接整体，一码归一码，就算你做切除胆囊手术，可是胆总管的石头还是一样需要清理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先取出胆总管里的石头，清楚了没有？
　　 我只能哦哦哦地点点头，其实我是真的听不懂甘医生说的话，我只认为那个胆囊不就是跟猪胆狗胆一样大小吗？切掉了胆囊那胆总管不是也一起被切除掉了吗？
　　 我大哥说，听甘主任的安排，不要东想西想的。
　　 手术那天，我大嫂二嫂，还有侄儿他们几个人也从省城赶了回来。大家伙说说笑笑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换上格条病人的专用衣裤，我坐在手推轮椅上由一个护士推着，两个侄儿推着一架小轮子小架床跟在后边，一行人从住院部病房往手术楼这边而来。我发现现在所有医院的门诊大楼建得比星级宾馆还要漂亮，又大气又壮观。
　　 手术之前，医生拿了一叠材料让我签字，都是一些手术风险的合同，合同里所有的条款让我看了头皮都发麻，比如：万一手术途中发生意外，致使患者无故身亡，甲方（医院方）不负主要责任，乙方是否同意？十几条合同条款，几乎条条医院都没什么责任，风险全部是由我们患者自愿承担。我看了虽然很生气，但是我不得不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签字同意，因为我是患者，我无能为力。
　　 对于即将进行的手术，我其实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反而比往常镇定得很。我想，这也许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一次劫难，是祸躲不过，是福自会来，该来的始终会来，谁也无法挡住。在医院里这么些天，我想到了人生活着的真谛，在病魔、死亡面前，什么金钱、地位、美女，什么人生中尔虞我诈，争权夺利，又算得上什么？人生中患得患失，得又如何？失又怎样？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唯有自身的生命最最重要，唯有活着最最重要，所以有人说，身体健康才是人生的最高追求。
　　 手术室里，医生让我往小床上趴躺着，拿东西垫住头部，使头部稍微有一点点抬高式，然后一位医生拿着一个口型漏斗塞入我嘴巴，至使嘴巴固定张开着。
　　 另一位穿着绿色衣裤头戴绿色帽子，口戴浅蓝色口罩的医生，拿着一根小胶管子从我鼻孔往里塞，我感到那小胶管子慢慢地一直被塞到肝部胆囊疼痛的位置处，医生说那小胶管是术后用来排胆汁的。
　　 一切准备就绪，医生在我手背上打了一针麻醉剂，一瞬间，我即刻觉得全身一下子有些麻木起来，有些昏昏欲睡之感。但我还是清楚医生们在干什么，因为我是做半麻醉手术。
　　 有个医生拿着微创手术的枪管伸进我的嘴里，那根枪管有些嗡嗡嗡的响声，枪头伸至我喉咙深处，我有种要呕吐的感觉，干呕了几下，终于停下了。枪头伸到我胸腔里，停了一下，又转了转，只觉得有一条蛇样的东西一下子伸到了右上腹疼痛处。忽然那位置好像被枪管强力地吸了两下，稍停又猛地吸了吸，感觉有一点点的颤痛。
　　 我正有点忍不住时，猛觉得那枪头在肚子里哗啦啦往嘴巴口处收回。医生把手术枪管拔了出来，另一位医生把一个白色铁盘子伸过来，只听见“啪嗒、啪嗒”两声脆响，从枪口里掉出两粒东西到托盘里。
　　 一位医生把我嘴上的漏斗拿出来，扯过几张纸巾顺便帮我把嘴巴的涎水擦干净，一边喊我大哥过来，一起翻过我的身体，顺势挪到那张小手推病床上，让我躺好，别乱动。我大哥拿被子给我盖好。
　　 整个手术十几分钟。
　　 医生对我大哥说，手术十分顺利，胆总管的石头已经取干净，共有两颗像花生米一样大小的石头。
　　 我大哥一再对医生说些感谢的话，谢谢医生，辛苦啦医生！
　　 我浑身无力，困得只想睡个大觉。
　　 手术后四十八个小时全部打消炎、营养输液。护士说是补充人体损耗的需求。手术四十八个小时之后可以慢慢地开始进食，先喝点水，喝些米汤米汁，从少到多，少食多餐，慢慢适应。然后过了两天才能喝点稀饭，也就三分之一饱，再过两天才可以吃些淡盐少油的饭菜，总之十天之内不能饮食太饱，每餐食三分之一饱是最适合身体的恢复。
　　 我不知道我从手术室出来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期间好像也睁开了一两次眼睛，但只是那么几秒钟，我又昏睡了过去，实在很困乏，口有点渴，但医生交代不能直接喝水，只能用棉签沾湿水后沾沾一下干涩的嘴唇。
　　 术后第三天依然是定时量体温，抽血、验尿。
　　 第四天又去做了彩超，复查肝、胆、脾、肾、输尿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