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有才把袖子一抡说：“胡求说！我是那样的人吗？多少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
　　 郎奎看着郭有才，有点不相信的样子。心里想：老郭平常没有这毛病啊！但这次感觉怪怪的。他想了想给郭有才说：再说吧！我怎么感觉你乃求的这次满不斡耶！
　　 郎奎心里有点发虚，没有答应郭有才。最后郭有才说，他以人品担保，他没有半点瞎心思，真是指挥部需要武红霞这样的人。对于武红霞也是个机会。说不定娃表现好，还能到公社上班，弄个亦工亦农指标都不是没有可能啊。叫郎奎不要耽搁人家娃的好前程，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最后郭有才答应郎寨子可以少上几个劳力，换武红霞到指挥部上班。郎奎觉得郭有才说得有道理，才勉强答应。
　　 郭有才说郎奎：“你狗日子的从来不吃亏。”
　　 郎奎用手指着郭有才额头说：“我可给你打预防针了，你可少骚情，外女子性子烈，不是你想象的人，你做事看个向，不敢捅下烂子了！”
　　 郭有才给郎奎说了的第二天，武红霞就到指挥部上班了。武红霞上手很快，不到三天就熟悉了工作，她认真看了文件，看了宣传资料，看了报纸和《红旗》杂志，写了一份稿件，交到郭部长手里。郭部长认真一看，大吃一惊，立即开车送到公社书记手里。公社书记问他这是啥东西？郭有才不解释，只说你看看写得怎么样，看完了再说。书记戴上花镜，坐在炉子旁边，屁股没有抬，一字一句看了七八分钟。
　　 书记问郭有才：“谁这么高的水平？”
　　 郭有才不答只问：“水平咋样？”
　　 “没麻达啊！谁写得啊？”书记连答再问。
　　 “你猜是谁写得？”
　　 “猜不着！看笔体像女同志写得。”
　　 “就是的！就是一个女同志写得！”
　　 “谁？”书记紧接着问。
　　 “郎寨子学校的雇佣教师写的，名字叫武红霞。”
　　 “啊！好家伙，农村一个雇佣教师能有这两下子，了不起啊！”书记瞪大眼睛。
　　 “就是啊，所以赶紧呈上来叫领导审阅啊。”
　　 “那你的意思是？”书记问郭有才。
　　 “我没有啥意思啊！人家娃想在大会战喇叭上念，你看怎么样？”郭有才请示书记。
　　 “念！当然能念！我还要把这推荐给县政府，在全县各大会战工地上都念，而且在全县广播上播出。”
　　 坊山公社北部塬区农田基建会战工地。早七点半，吃早饭的时间，高音喇叭《东方红》歌曲刚一结束，就传出优美的女声播音:
　　 广大社员同志们：
　　 大家早上好！
　　 下边播送《坊山人民公社致农田基建一线广大社员的一封信》，播音员武红霞。
　　 ——粉碎“四人帮”以后，英明领袖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提出了抓纲治国的战略决策，要求一年初见成效，三年大见成效，在本世纪内实现四个现代化，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四个现代化，其中有一个是农业现代化。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国民经济要大干快上，农业就要往前冲，不然，人们吃饭，工业原料，都成问题，就要影响工业发展，就要阻碍整个国民经济大干快上，就不能很好备战、备荒，就要拖四个现代化的后腿。
　　 所以，能不能把农业搞上去，事关全局，是全党要办的大事。
　　 农业要大上，就要按照毛主席提出的愚公移山，改造中国的精神，大抓农田基本建设。华主席已向全国发出号召，今冬明春大抓一下农田基本建设。我们必须在大办农业，普及大寨县的运动中掀起一个改造山河，改造土地的高潮，打一场持久的人民战争。农田基本建设是大办农业的基本功，是学大寨运动中的一个重要内容，是一项伟大的社会事业。农田基本建设是农业生产的基础工作。大寨的经验，昔阳的经验，全国所有学大寨先进单位的经验都证明，农业上去上不去，农田基本建设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大干农田基本建设就能提高地力，增强抗灾能力。像人一样，营养好，身体好，抗病力就强。提高了地力，增强了抗灾能力，就能高产稳产。有些地方，春天苗全苗旺，夏天丰收在望，一到秋天，碰上点旱涝，灾情就比较大，为什么？一个重要原因是农田基本建设搞得不好，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生产条件。碰上天时好，多上点化肥，产量就能上一上，天时差一点，碰上点灾害，就跌下来。这当然不叫稳产高产。稳产高产，应该是平时高产，有点灾害也不减产，又想稳产高产，又不改变生产条件，那怎么行！所以，搞农业，非搞农田基本建设不行，非改变生产条件不行……
　　 武红霞标准流利的普通话，慷慨激昂的朗读，清晰爽朗、通俗易懂的文稿，在坊山大会战现场乃至全县引起了强烈反响，得到了县级领导的充分肯定，大大激发了人民群众积极参与冬季农田基本建设的积极性。
　　 武红霞出色的表现，坊山公社领导班子一眼相中。郭有才依据公社主要领导的意见，叫武红霞多参加会议和培训，多长长见识。于是，郭有才到公社开会，在县上培训都带着武红霞。武红霞到公社工作是迟早的事，可谓前途无量。
　　 郭部长是伯乐，发现了武红霞这匹千里马，而且竭力推荐和促成武红霞到公社工作。武红霞非常感激，不但在工作上更加勤奋，而且在生活上也照顾着这位恩人。她为郭部长打饭、沏茶、打洗脸水，有时还帮他洗衣服。
　　 有天，郭有才问武红霞：“女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腊月初十生日，马上就二十四了。”
　　 “哦，这么年轻啊！好年纪啊！”郭有才喜笑颜开。
　　 武红霞微笑了一下说：“郭部长看上起去也很年轻啊。”
　　 “不小了啊，女子，比你刚大一倍啊，今年四十六岁了哦。”郭有才说。
　　 “没有吧！看上去最大有四十岁啊。”武红霞说着看了一眼郭有才。
　　 “啊！这女子太会说话了，不但人长得好，有文化，而且太会说话了，叫人不心疼都没有办法啊！”郭有才立即兴奋起来，差点要抓住武红霞的手。武红霞看到郭有才自然的冲动，也没有特意地躲开，冲着郭有才嫣然一笑。春花烂漫地这一笑，一股电流袭向郭有才，一下子把他的魂魄就勾走了。他双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好像僵持住了。
　　 郭有才心中的野马放开了，无论如何也笼罩不住了。他在憧憬着他和武红霞的关系发展。
　　 他从公社回来拿些信纸、记录本、钢笔、墨水，装在一个袋子叫武红霞拿回去，说是叫贵峰用。武红霞坚决不要，说这是占公家便宜，心里不踏实，在人面前抬不起头。郭有才就私下里把这些东西送给贵峰，说是公社给叔叔发的，叫回家藏好，不要叫妈妈知道。
　　 由于郭部长的中间撮合，公社几个领导碰了一下头，决定大会战结束后就叫武红霞到公社上班，先安排到办公室当干事。郭有才把这好消息告诉了武红霞，她也从办公室干事那里得到了确认，非常感激郭有才，认为郭这个人确实不错。由此，她除工作上更加卖力外，在生活上也尽可能照顾着这位恩人，以回报他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武红霞明白郭有才的心思，她认为郭这个人并不坏，在郎寨子人眼里这个人有正义感，是个正直人，是个会变通的人，为村里遮拦了好多事。虽然那次批判了她，当时她也非常生气，但事后郎奎的解释，她也理解。尤其是前几天，郭有才亲自解释说：咱还是那会不了解你这女子，那次把你弄到台子上批判，确实是把你冤枉了，那是我的错误，我犯了道听途说，没有调查研究的官僚主义错误，我向你深刻的检讨。当时郭还特意在她面前，卸下火车头帽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把武红霞感动的热泪盈眶。从那时候起，她就觉得郭部长这个人非常不错。虽然有时说话有些粗，但心底确实不坏，又是热心人，是一个非常可亲可敬的一个人。由此武红霞联想到，当过解放军的人就是不一样，有正义感，对人真诚。
　　 武红霞面对郭有才看自己的那种眼神，那种不经意的、游离的、躲躲闪闪，时而火辣辣的，时而亲切的，时而炙热的眼神。她冷静的分析过，觉得那多半是一种欣赏和爱怜，也是一种无奈和彷徨，最起码没有恶意。武红霞坚信一点：郭有才是尊重她的！以后要对人家好些，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靠人家呢。
　　 郭有才对武红霞说：“我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子，见了女子稀罕，你和我大儿子年龄差不多，我把你当女子一样对待！”这话把武红霞感动的眼泪淌了下来，胸脯有节奏的起伏。郭有才替她擦脸颊上泪豆，父亲样式的关怀，叫她心里热乎乎的。
　　 此后，郭有才到公社开会，上县城办事，车上都拉着武红霞。自从大会战指挥部成立以来，公社吉普车，派出所警车都是首先保证大会战工地使用。郭有才把武红霞引到县城广场东边的百货大楼买衣料，买皮鞋。武红霞虽然每次都拒绝，但都是郭以各种借口和撕撕扯扯，她都勉为其难的收了下来。买下的衣服和鞋子，郭有才每次都叫她穿上，她就是没有穿。郭有才和她在街上走，熟人碰见问他武红霞是谁，他一会说是妹子，一会说是干女儿。
　　 腊月二十三，大会战工地放假。放假这天，大部分人都走了。每个村留一个看场地的，指挥部也是几个人轮流看门。武红霞那天收拾停当，准备回家。郭有才找不见武红霞到郎寨子工棚里找郎奎问，郎奎从郭有才的眼神里发现了不对，感觉这货这天没有按好心，就格外提高了警惕。
　　 中午时分，郎奎就看见郭有才开着小车拉着武红霞朝宋家沟方向驶去了。
　　 郎寨子通往宋家沟的二级砂石路上。郭有才一边打着口哨，一边开车。武红霞坐在副驾驶上，问：“郭大哥，你今天怎么这样兴奋呢？”
　　 郭有才哈哈哈大笑，深情地看着武红霞，眉飞色舞，下巴一翘一翘地说：“你猜猜！”
　　 我猜不出来啊！武红霞眨巴着眼睛说。
　　 猜不出来就对了！郭有才用手捏了一下武红霞的脸蛋子，说：“红霞，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心疼人呢？！”
　　 武红霞下意识用手搓着被郭有才捏过的脸蛋，羞涩地说：“你的手好冰啊！赶紧好好开你的车吧！”武红霞有点嗔怪，脸颊绯红，樱桃小嘴咪成了一条缝，眼睛水汪汪的，颗颗泪豆在睑畔上打转转，尤其看郭有才的那种眼神，小小的责怪，小小的怨气，肩膀一耸一耸，小拳头似攥非攥地，一脸的委屈，说有多心疼就有多心疼。此刻的郭有才被点燃了，右脚不由自主一使劲，车子嘎然而至。武红霞的头差点碰到前挡风玻璃上，他们相视一看，五秒中的空气凝固，五秒钟的对视无语。
　　 郭有才摇了摇头，用手往后捋了一下头发，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正在发愣的武红霞，试探地问她：“咱回家，还是？”
　　 武红霞这会还在愣神，没有回答。
　　 郭有才不知道，他怎么又开着车往前走了。他潜意识想结束这次出行，他感觉已经把控不住自己了。自己究竟要干什么？这次约武红霞到底是什么企图？自从和武红霞接触以来，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每一份冲动，艰难地调整心态，但还是没有抑制住身体里的欲火，那种点燃自己，熊熊燃烧，欲罢不能的邪火，对！是邪火！明显不是往日看武红霞的那种欣赏和爱怜的感觉。那种感觉是柔软的、是绵长的、是一种踏实、是一种关爱、是一种体贴。他也由于这种健康的心态而平衡了自己，佩服自己，甚至觉得自己的伟大。也正由于这种心态，他和武红霞交往没有负担，轻松愉快，健康地享受着她的美好。就在刚才，他情不自禁捏了一下她的脸蛋，都不是邪火，那是觉得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是那么可爱，那么美好的自然冲动。但当他看到她的嗔怪所表现出来多彩幻化的神态，那就是一种魔法，一种扑天盖地的精灵，“噗烘”一下点燃了身体里边的邪火。他明显感觉不对了，身体里的魔鬼就要出来了，他竭力控制，急刹车。
　　 美——到底是一种啥东西？武红霞的美，最起码此时此刻的美就是一把钥匙，是打开郭有才心里关着罪恶房门的钥匙。
　　 郭有才慢慢地开着车，看着低头摆弄辫子稍的武红霞，不紧不慢说：“今天见了公社一把手，他问我工地忙不忙，要是不忙了，他想叫你过年收假后就到公社上班，说开年一上班，公社事多。”
　　 “真的呀？！”武红霞兴奋的差点抓住郭有才握方向盘的手。郭有才的情绪也一下子带动起来了：“当然是真的了！你说今天应该不应该庆祝一下啊？”
　　 “应该!应该！今天我请客，我请你吃饺子！猪肉大葱馅的。”武红霞满口答应。
　　 “那你是怎么想的？是明年一收假就到公社上班？还是等大会战结束了，咱一搭回公社上班？”郭有才把车停下，问武红霞。
　　 武红霞忽然被问住了，眼睛忽闪忽闪地，想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
　　 此刻的武红霞着实没有主意了。她做梦也想到公社里上班，在坊山上中学，上高中时，每次路过公社大门口，看见那全街道唯一的三层楼房，政府大院，里边的干部穿得整整齐齐。男的蓝色中山装，上衣兜别一支钢笔，帅气潇洒。女的军用小西服，蓝色裤子，脚蹬小皮鞋，再骑上自行车，甭提有多威风了。眼下，就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心里一阵阵激动，尤其到公社上班，以后还能照看贵峰上学，贵峰就不要住校了，就不要啃冷馍吃咸菜了，也不要每周几十里路往回赶了。可是自己只认识郭大哥，自己一个人去公社上班，人生地不熟的，如何分房？如何住宿？如何起灶？工作对接什么的，这些没有郭大哥帮助，她还实在应付不过来。自从和郭有才接触以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和帮助了。这次叫她一个人去报到上班，她心里还的确有点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