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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狼寨(小说)


作者:一江秋色 布衣,102.6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68发表时间:2021-07-19 23:47:47
摘要:上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陕北大山里的故事。

【星月】狼寨(小说)
   郎奎说:“那你就稍微意思意思一下。完了我给咱杀一只羊,给弟兄们一分,把弟兄们都搁住。千万要把这事给咱圆过去,贵贱不敢带人啊!”
   批判会是下午五点召开的。
   郎寨子小学面朝西,这时的太阳正耀眼。教室门口的沿台上摆着两张课桌,课桌后边是一条长板凳,后边教室窗户上贴一张写着“批判会”的白纸。主席台两端站两个背长枪穿黄军衣的民兵,严阵以待,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太阳光炝得坐在主席台上的郭有才看不到下边到底来了多少群众。用手遮在额头,不停地喊:“郎队长,郎队长!”见没有人答应。又问:“郎奎人呢?郎奎到哪儿去了?”
   郎寨子人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现场鸦雀无声。群众不敢相互询问,只是时不时抬起头张望。郎奎一个人蹲在教室转角的沿台底下,露出半个脊背,郭有才叫他,装着没听见。
   这个批判会是郎寨子人来得最全的一次。不到四十户人,来了足足有一百多人,上至拄拐棍的老头老太太,下至婆姨怀里抱的小孩。郭有才看见来了这么多人,情绪高涨了许多,说话的声音就大了,一手叉腰,一手按着腰上的枪盒子朝下边喊:“人怎么还没有带来啊?”
   这时,好几个民兵押着几个人走进了会场。有高红生的父亲,有吴寡妇,还有武红霞。被五花大绑的高红生的父亲,整个人成了“弓形”押上主席台,这个老运动员习惯了这种阵势,看似诚惶诚恐,实则内心无比坚定,他在机械性完成一种程序,他在体验历史发展的某种难以避免,或者一种必然。后边紧跟戴着手铐的吴寡妇,头更低了,头发把前脸遮盖完了,一条腿好像使不上劲,摇摇晃晃,眼看要倒下去一样,一个让生活摧残得没有希望,没有方向,心无动力的人,此时就是一具实实在在的行尸走肉。武红霞穿着她平日的红条绒上衣,腰板挺得直直的,还是两条大辫子自然垂在胸前,遮盖住手铐,沉着坦然,眉宇微缩,似思考,似抗争,似一种坚持。也许她压根没有在乎眼前的情势,心里的正义和无愧是任何力量也战胜不了的。一个无愧于尘世的人,一个胸有阳光的人在任何时候都是英气逼人,灵魂里蕴藏坚不可摧的力量,这种力量会藐视一切非正义、非公平的遭遇。
   这时,一个民兵跑到郭部长跟前,给他耳语了几句,郭部长忽然跳起来,一脚踢翻了主席台的一张课桌,喊道:“狗日的吃野了撒?敢把高红生放给我放跑,把狼鬼给我抓来!”这时,只见狼鬼一个健步跨上教室沿台,说:“不要抓,我自己来了!”郭有才被狼鬼的忽然出现惊了一下,往后一倒,顺手掏出手枪,然后大声喊道:“捆起来!把狗日的捆结实!”四个民兵立即上前,把麻绳搭到狼鬼的脖子上,狼鬼展开臂膀,麻绳在臂膀缠了几圈,狼鬼稍一使劲,几个民兵就是把他的臂膀扳不后去。郭有才示意两个当兵的过来帮忙。这时狼鬼劲一松,民兵才把狼鬼捆住了。
   踢翻的那张课桌继续在地上躺着。郭有才站在倒过课桌的位置,慷慨陈词:
   “——反革命,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看女知青洗澡,和北京学生谈恋爱,胡求地搞!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成神弄鬼,捉奸打怪,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哪一件郎寨子没有啊?啊--你们自己说,我把你们虚说了没有?要我说,走资本主义,全条村都是!有哪一家不养鸡,不养猪?哪一家没有偷偷在房前屋后种花生,种红薯,跑到洛州县城去卖?洛州县工商局早都通报给咱县上了。我看,把你们一个个全抓起来坐牢都应该!”
   郭有才讲得嘴上白沫沫乱飞,袖子一挽继续咆哮:“不要以为你们郎寨子天高皇帝远就没人管了,就无法无天了,郎寨子也不是什么法外之地,不收拾收拾,就要天下大乱了”。郭有才换了口气紧接着吼:“郎寨子!郎寨子!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公社里没人愿意到这鬼地方来,鬼子怂一个个,都怕狼把他们吃了,我看你们比狼还狼。”
   郭有才这样毫无遮拦的损郎寨子,践踏郎寨子人的尊严,吓得村民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出声。狼鬼一阵挣扎,眼睛就要眦裂了,挣扎几次准备冲过去用脚踢郭有才,四个民兵强按住他。武红霞英气逼人,眼神就要吃了郭有才一样。高红生他爸抬起头看了郭有才一眼,头又低下了。郎奎从沿台底下冲出来,指着大放厥词的郭有才,气得脖子青筋直冒,恶狠狠地冲着郭有才“呸!”地一声吐了一口浓痰。此时的郭有才正在激情亢奋,只看了主席台下边人都老老实实,全然没有感觉主席台上的人和台下郎奎的反应。
   批判会开了时间不长,也就是郭有才发泄了一通。
   郭有才是天刚黑走的,临走时问郎奎:“羊杀好了没有?”
   郎奎气一肚子气,牙子咬紧,脸一阵一阵地抽,骂郭有才:“看你乃求货平常还可以么,今天是不是吃了疯狗肉了,批嘴倒胡窝啥哩么?外郎寨子到是把你先日了么咋咧?这下你狗日的在郎寨子把你好名声彻底弄瞎了!”
   郭有才当时只图痛快,一下秃噜出他这多年对郎寨子人心底里最真实看法。这个鬼地方一个个干部都不愿意来,一个是远,路不好走,再一个山高洼野,狼多鬼多,没有交通工具一天根本打不了一个来回。说山大沟深,民风彪悍是夸这里,穷山恶水出刁民也没有虚说他们。这多年他尽自己最大能耐给这个村遮掩事,毕竟要叫村民活命啊。再说这地方远,一般也没有人来调查。郎奎这货成天的打哈哈糊弄他,但能救济村民,一心为村里人着想,他打心眼里佩服。刚才会上,当着全村男女老少,口无遮拦一下子把话说过头了,恐怕这多年为这村硬着头皮扛事的好口户要付之东流了。郭有才这样一说,他忽然有点后悔,也有点后怕。
   这个老油条赶紧解释到:“对不起!对不起!伙计今天没刹住,完了你给村里人解释一下,我也是被逼无奈,要给上级交差哩么。”
   郎奎听郭有才这么一说,气消了一大半,自言自语地说:“一天倒激动球么激动啥哩!”。
   郭有才走过去把郎奎拉到一边小声说:“伙计今天给你一个天大的面子,本来把这些货要带走,参加全公社的集中游行,我回去给主要领导说说,咱村里就免了,怎么样?”
   郎奎一听这话,赶紧说:“那好,那好,叫我赶紧安排给你把羊拉上。”
  
   九
   一九七八年,坊山公社动员二十八个大队在郎寨子北部塬区进行声势浩大的农田基建大会战。郎寨子片区五个大队,上劳三百二十人,郎寨子上劳六十人。农田基本建设是实现农业现代化的基础工作,郎寨子家家户户广播里宣传好几天了,墙上到处都是宣传标语。公社的宣传车头挂一块巨大的宣传牌子,车顶的高音喇叭冒着尖炸的声音,好几次开到郎寨子宣传,成百个红旗在郎寨子北部塬区迎风飘扬,巨型木制的“农业学大寨”五个红字的宣传牌子由西往东矗立在大会战工地的北边。各大队都搭建了工棚,住宿棚男女各一个,里边都是通铺,每个大队有一个灶棚。公社专门修了郎寨子到南沟的路,拖拉机能开下去拉水。公社还派了一辆水罐车,一天一次从坊山往工地上送水。
   郎寨子工地有三个做饭的,一个采购,两个拉水的。男劳力一天十分工,女劳力一天八分工,基干民兵一天十二分工。郎寨子二十二个基干民兵组成民兵突击队。狼鬼是编外人员,而且是突击队的副队长,民兵连长是突击队队长。每个突击队有一面旗帜,旗帜上边印有“民兵突击队”的字样。郎寨子六十人的上劳,几乎把全村的劳力出尽了。连高红生的父亲,吴寡妇也参加了。本来全公社的地富反坏右和四类分子,要组织到一块集中监督劳动。在公社党委会上征求意见,郭有才说没有必要,集中到一块,还要专门闹一个灶,既要弄工棚,又要抽调专门人员管理,还容易出事情,不如放到各自生产队,由各村自行监督劳动。
   上千人的大会战,东西跨度五公里,南北跨度二公里。各村的工棚都是在郎寨子村口附近扎营。白天有摩托车巡逻,配有五个民警,二十个民兵。总指挥部军用帐篷搭建在所有工棚中间位置的一个高台上。帐篷前边旗杆上挂着三个高音喇叭,喇叭最上边是一个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几乎一天不停的呼呼啦啦吹着。塬区的风大,不几天就要换一面旗帜,周边其它旗帜插的低,可以不换,但指挥部这旗帜一有损坏就得换。
   指挥部帐篷里,有五张三斗桌子,上边放着扩音设备和宣传资料、文件等。帐篷四周有好几个花杆椅子,最中间是一张四个乒乓球案子拼接的会议桌。帐篷边角是红旗,旗杆,横幅,锣鼓鼓槌等。帐篷里还有四五张行军床,床上都放着黄色的被褥,也有几张放着军大衣。有些床下放有军用大头棉鞋。会议桌的另一边是一个用柴油桶制成的炉子,烟筒一开始朝北方向伸出帐篷,由于冬季北风多,炉子不停倒烟,最后改成朝南方向。大帐篷后边三十米开外是一个汽油发电机。大帐篷东侧帐篷里是指挥部的灶房,紧靠灶房的小帐篷里住着总指挥和水利局的两个技术员。指挥部院子停着一辆黄色吉普车,一辆警车和两辆三轮摩托车。
   本次大会战计划两个月时间,任务是把郎寨子北边的2700亩土地平整,共划分了36个工作面。全部劳力1165人,动用公社拖拉机站大型推土机6台,各生产队手扶拖拉机15台,架子车116辆,手推车330辆。由公社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主管农业的副主任,公社武装部部长四人组成的坊山人民公社冬季农田基本建设领导小组,领导小组下设大会战指挥部,指挥部总指挥由人武部部长郭有才担任,指挥部配备五名工作人员。
   武红霞是大会战开始的第五天到指挥部上班的,属于临时抽调人员。一开始武红霞每顿饭要回郎寨子灶上吃,后来郭有才觉得不方便,武红霞就在指挥部灶上吃。武红霞晚上回郎寨子工棚住,工分由郎寨子记。指挥部原来有一个公社办公室的干事在当文书和广播员,当郭部长发现武红霞后就让这个干事干其它工作了。
   武红霞出众的美哗然了整个工地的第四天,才引起郭有才的注意。武红霞活脱脱的美人坯子,匀称的身段,纤细的腰身,款款盈盈的步履,大腿优美地带着小腿,每一个迈步都是美的串联,每一个步点踩得人心柔软地抽动和颤抖。粗黑的双辫子一前一后搭在肩上。刘海下光波黑亮的一双眼睛,出奇长的睫毛,忽忽闪闪着一个个精灵的舞动。笔挺的鼻梁,樱桃小嘴巧妙地镶嵌在稚嫩的苹果脸盘上,搭配微微上扬的下颚,给人一青春靓丽、飞扬的感觉。白皙的长颈,一个紧身红色小棉袄,一个微紧的蓝色裤子,把人体的曲线完美勾画到了极致。
   当武红霞一出现在工地上,所有村子工棚里的人都跑出来看,不分男女的朝着武红霞的方向。有天,郭部长从外往指挥部走着,碰见指挥部的几个小伙子争先恐后往出跑,两个小伙子差点撞到他身上。他正要问跑得干什么呢,就看见所有工棚门口站满了人,都朝一个方向看,他顺着大家视力方向看去,就看见了武红霞。当时,他一句话没有说,随着大伙静悄悄地看,甚至屏住呼吸。
   郭部长回来坐到椅子上,发呆了好一会。他在郎寨子下乡有十几年了,也见过几次武红霞,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竟然如此的漂亮。那次开批判会,她也没有注意。郭部长忽然有种怜香惜玉的感觉,怎么能批判这样的美人呢。他忽然觉得有点心疼,心一阵子紧抽。不知道是武红霞的美使他阵痛,还是为那次批斗而心疼。一个五六岁孩子的母亲竟然有如此的美。郭有才在心里计算着武红霞的年龄,高中一毕业就结婚。七岁上学,小学五年级,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十七岁结婚,孩子六岁,武红霞现在二十四五岁了,正是熟透了小蜜桃,难怪如此美的让人窒息。
   郭有才纯粹平静不了自己。这个四十六岁老侦察兵,从西藏退伍回来的营级干部,现任的公社武装部长。从来没有过的冲动第一次强烈刺激他的身体,明显方寸大乱,浑身一阵发热。他忽地站起来,把火车头帽子往桌子一摔,把头上的“洋楼”往后一捋,迈开大步往出走,自言自语道:走!寻狗日的郎奎去!
   郭有才给郎奎说:“伙计给你办一个好事。郭有才有点神神秘秘。”
   “啥好事?”郎奎感觉郭有才怪怪的,有点狐疑地问。
   “这样,郎奎。”郭有才揽住郎奎的肩膀,嘴靠近他耳朵低声说:“给你伙计换个工作,轻省、体面的工作,怎么样?”郎奎紧跟着问:“谁是我伙计啊?换啥工作啊?”
   “叫武红霞到指挥部上班!怎么样?”郭有才紧盯着郎奎的眼睛,有点得意。
   郎奎一听这个,顿时一乐:“好事么,伙计。”郎奎有点不相信,问郭有才:“你今天怎么这么好?从哪一块葱地过来的啊。你不嫌外媳妇是四类分子了吗?”
   “不是!不是!指挥部缺一个广播员。外媳妇不是能说普通话吗。还是一个教书的啊。”
   “这到不假!娃还写得好,正经高中毕业生。”郎奎给郭有才说。
   郭有才高兴地拍了郎奎一下肩膀,得意地说:“好!事成了,通知明天到指挥部上班。看哥是不是给你伙计办了个好事情啊?”
   郎奎一听到这,赶紧说:“批嘴一天到胡窝啥哩,谁的伙计啊?”郎奎说到这,忽然有点明白了,他紧接着说:“你可不是给人家外媳妇打啥瞎瞎主意了吧?我给你说,人家可是好娃啊!你批判人家是纯粹把人家娃冤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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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部气势恢宏、内容庞杂的小说。这篇小说写出了狼寨从文化大革命一直到现在50年间的发展变化,以狼鬼和武红霞主要人物,不但写出了各自的命运及生活,更是写出了二人婚姻的发展史。其中,狼鬼的正义、勇敢、热情、有头脑,武红霞的漂亮、有学识,以及因武红霞的漂亮而衍生出的相关故事又成了本文也是狼寨的故事。另外,高红生一家的故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分支,尤其是高红生的命运在那个时代也是非常有代表性的。文章的最后武红霞的儿子崔贵峰与高红生的女儿高莹莹的结合又是新时代的故事。命运是不公的,又是公平的。时代在进步着,而且走上正轨之后的发展不但是人们一直期望的,也是势不可挡的。走过贫穷,走向富裕,顺应时代潮流,让生活更美好,也是这篇小说的主题。一篇有力度有厚度的小说,闪耀着时代的光辉。推荐欣赏。【编辑:快乐永远】【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721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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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21-07-19 23:49:55
  多条线索并行,感情色彩分明。妙。
2 楼        文友:一江秋色        2021-07-20 07:40:48
  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跨越大半个世纪,陕北和关中接壤地带悲壮,沧桑的岁月故事。带您回到那个特殊年代,感受一幕幕的命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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