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蓠】萧笑的世界(小说)
“那还有假?我李大萍啐一口唾沫一颗钉。”李大萍撇着嘴,“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谁?”
“谁?”
“杨正花。”
“杨正花是谁?”
“一个摆摊的乡下老女人,就住我们这儿附近。”李大萍说。
“姐,你是怎么发现的?”萧笑困惑。
“我一直在观察。今天下午1点多,我听见外面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就开了门,只见她慌慌张张从你门口往外跑,我立刻上前将她臭骂了一顿。”
“她长啥样子?”
“老菜瓜脸,头发乱蓬蓬的,整天穿一件中药店里的蓝色长衫,难看死了。”
萧笑暗笑,心想你李大萍有多好看?还瞧不起人家?不过,李大萍的话提醒了她,因为在附近的农贸市场外,她确实看见过一个穿蓝色长衫的女人骑着辆小三轮,车上放着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日用品,还不停地吆喝。但生意似乎并不好,没多少人光顾,她还时常被城管人员赶来赶去,难道是她?
萧笑心想:如果哪天去农贸市场时,是得留心一下有没有这女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李大萍跟她说后,拖把没再被人挪用,她便忘了这件事情。
四、冤家易解不易结
日子很快来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986年4月。某周六上午,萧笑照例到农贸市场买菜,在即将走进市场时,忽然看见市场门口一阵混乱,两位城管与一个女人在互相争夺着啥东西。她走近一看,原来是抢夺女人手里的一只箩筐,那女人穿着一件蓝色长衫。女人显然不是城管的对手,箩筐很快就被夺去,箩筐里的东西洒落一地,女人顿时坐在地上号啕起来。
也许对这种现象已经习以为常,竟然没人上去阻止或者劝说。萧笑很不是滋味,想上前帮一把,但因自己个子太小,有些顾忌。等围观的人散去,城管也走了,她才上前将散落在地上的一些东西收拾起来,放在了那穿蓝色长衫的女人面前。
“阿姨,别伤心了,多少还剩点,以后就不要在这儿摆摊了。”萧笑劝慰。
“我不在这摆摊,你给我吃饭啊?”女人朝她吼了一声。随后,她脱下蓝色长衫,将地上那点东西放进去,提在手里,没精打采地走了。
此时,萧笑已认出了她,她就是李大萍曾经说过的那老女人。不过,萧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一个摆摊的老女人,怎么会与拖把的事情有关?
女人走路有些蹒跚,慢腾腾地来到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小三轮旁,掏出钥匙打开了车轮上的锁。当她收回锁时,却意外发现轮胎瘪塌塌的没了气,不由得朝四周破口大骂:“千刀万剐的东西,小三轮又没惹着你们,你们干吗连它也不放过?我操你妈的祖宗……”
萧笑听得真切,心往下一沉,下意识地又朝她走过去,说:“阿姨,别骂了,多难听,万一他们再来,你不是更麻烦?”
“你看看这轮胎,里外都被人用钉戳破了,修一修又得花钱,这日子怎么过啊?”女人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萧笑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元的钞票,塞在老女人手里:“去补一下胎吧!”
女人一愣,忙推开:“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不行,使不得。”
“没关系的,你就拿着吧!”萧笑又硬将钱塞在了她手里。
老女人攥着钱看了又看,突然“噗嗵”一声,跪在了萧笑面前,嘴里呜咽着:“谢谢你,小姑娘,你是个好人,我这辈子不会忘记你的。”
“阿姨,别这样!”萧笑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经交谈,萧笑才知道这女人正是杨正花,安徽凤阳人,来浦江市已有多年。她原本在老家种着几亩小麦,管着一个梨园。家里除了丈夫儿子外,还有一个80多岁的父亲。老父亲的身体一直不错,但六年前脑子突然变得糊涂起来,死活要来浦江市,寻找他失散几十年的儿子。杨正花没办法,只好将家里的一切事务,交给丈夫和儿子打理,自己带着老父亲来到了浦江市。父亲虽然脑子出了问题,但走路还行,她带着他几乎走遍了浦江市的大街小巷。然而,这种盲目的寻找没任何希望,唯一的结果,就是花光了所带的盘缠,跑烂了好多鞋子。为了生计,她只好做起了针头线脑生意。但仅靠卖针头线脑,显然无法维持生计,她又利用空闲做起了钟点工,给附近三家本地人搞卫生、洗衣做饭,便有了第二份收入。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杨正花除了偶尔回一趟老家外,基本上与父亲铆在了浦江市。
虽然交谈的内容,仅限于一些基本情况,但萧笑基本知道了拖把一事,确实是杨正花所为,因为她做的那家就在的三楼。至于为啥不用雇主家的拖把,却屡屡挪用她的拖把?萧笑虽然还有疑惑,但她不想再追究,觉得自己心知肚明就行。
分手时,杨正花将自己的住址告诉给了萧笑,而萧笑碍于拖把的事,却没敢把自己的住址告诉她,因此,偷使拖把的情况还在不断延续。萧笑不想捅破这层纸,只指望日子久了,杨正花自然会明白。然而,她没等到杨正花自然明白这一天,却被爱管闲事的李大萍给捅破了。
那天,天刚蒙蒙亮,寂静的走廊,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打破。紧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吼声:“你这个臭女人,胆子倒不小,一次次到这儿来做贼,还要不要脸?”
“我没偷东西,我只是借用一下拖把。”另一个女人怯怯地争辩。
“你得到人家同意了吗?谁给你的权力?”
“那我不用了,总行了吧?”
“不行,都偷拿了几十次了,没这么容易。”
……
紧接着,又传来走动声和撕打声。片刻,又有人高喊:“萧笑,你出来一下,我帮你逮着贼了……”
萧笑对声音很敏感,稍有点动静就会惊醒,更别说这‘猫抓耗子’的响声。她早就听出外面是怎么回事情,所以,当听见外面在叫喊,她心里叫苦不迭:唉,李大萍呀李大萍,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嘛呢?她想装聋作哑,可李大萍扯着嗓子一遍遍喊她,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起床,推开了门。
“萧笑,她就是我跟你说的杨正花。”李大萍扯着嗓门。
没等萧笑开口,杨正花早已吓得不轻,吃惊地看着她:“你……你住这儿?怎么不告诉我?”说着,她脸煞白,趁李大萍不备,一个猛然挣脱,脚底抹了油。
“哎,杨姨,你别走,有话好说。”萧笑喊道。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李大萍吼了一声。
本来,杨正花在萧笑的喊下已收脚,可被李大萍这么一吼,吓得又奔下了楼。她这么一跑没啥,却急坏了萧笑,萧笑本意是想喊住杨正花作个解释,现在可好,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她急忙追下楼,可此时杨正花已不见踪影。她以为杨正花回了家,又赶紧跑去,但家里除了痴呆的老爷子外,并没有杨正花,她只能打道回府。
当天下班后,萧笑又去找杨正花,可杨正花和老爷子却突然搬离了,踪影不见,她顿时吃惊不小。尽管这不是她的错,但她总觉得自己对不起杨正花,从而落下了心病。
萧笑的心病,最终还是被许燕察觉了。别看许燕表面大大咧咧,心底却细着呢!当她察觉小姨这几天经常唉声叹气,便关切地问这问那。萧笑经不住她的纠缠,也只能将自己的心事说了。
许燕听后不以为然:“小姨,你够善良的了,随她去吧!咱管不了这么多。”
“话不能这么说,这事情因我而起,我总得要解释清楚吧!”萧笑叹息。
“解释啥?小姨,你又不欠她的,想开些,顺其自然。”许燕亲热地拥着萧笑,像小孩似的在她脸上东吻西亲的。
也别说,许燕这亲热的举止也确实有效,萧笑心情好多了,暂且从拖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五、回眸往事情未了
许燕没上大学,这让萧笑一直耿耿于怀,没事老是在许燕面前嘀咕,希望她重拾课本,哪怕读个夜大也行。但许燕却当作耳边风,依然我行我素,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三年后,许燕从中等艺术学校毕业,被分配了本市一家区少年宫工作。那时候国家还包分配,而且少年宫属于事业单位,福利不错。可许燕没去报到,却和几位同学组成了一支摇滚乐队,自谋出路。这让萧笑大为光火,俩人发生了争执,但最终还是萧笑妥协让步,放了燕子一码。
起初,许燕的摇滚乐队非常红火,经常出去演出,在国内颇有点小名气。但随着国内各种乐队组合,如雨后春笋不断涌出,许燕的摇滚乐队被挤压,演出份额越来越少,最后不得不解散,各奔东西。
当许燕提着吉他,风尘仆仆地从广东赶回浦江市,在机场见到了前来接机的小姨。当她看着两年没见的小姨,一肚子的辛酸和委屈霎时涌了出来,伏在小姨的肩上恸哭不已,惹得众人都朝她侧目。
待许燕哭够了,萧笑抚着她脸劝慰:“好啦!都回来了还伤心个啥?回家尝尝小姨给你做的色拉酱。”
许燕这才破涕为笑,噘起嘴巴:“其实,我最想吃的是泡饭咸菜,色拉都吃腻了。”
“那还不简单?家里就有现成的。”萧笑含笑。
回到家,萧笑便兴冲冲地煮起泡饭来,咸菜现成的不用煮。当许燕津津有味地吃着泡饭咸菜,萧笑百感交集,眼睛不禁潮湿了。
“小姨,你怎么哭了?”许燕纳闷。
“没有,我是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了。我记得你到我这里来,吃得最多的可能就是泡饭咸菜,泡饭咸菜伴随你初中毕业。那时候,你为了不吃泡饭咸菜,经常跟我哭闹。”萧笑说。
许燕深有感触:“是的,小姨。不过,我怎么能跟你比?你可是吃了几十年的泡饭咸菜了。那时候,你有啥好吃的总是留给我,就连定额供应的牛奶,你都统统给了我,自己却一直吃剩菜剩饭,有好几次,我看见你将已经发馊的饭,重新煮了煮又吃。”
许燕说着,忍不住放下筷子,扑进萧笑怀里呜咽着。
许燕虽然比萧笑高大得多,但在萧笑眼里依然是孩子。她笑着拍了下燕子胳膊:“现在生活条件好多了,不愁吃不愁穿,所以,偶尔吃一顿泡饭咸菜,是不是觉得很香?”
“那当然,就像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饿极了,连人家刷锅的水都喝,还称赞好喝好喝。”许燕说。
“是吗?真有此事?”萧笑笑着问。
“我们初中历史课本上就有。”许燕说。
萧笑笑得前俯后仰。
许燕放下筷子,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存折,递给萧笑:“小姨,我闯荡两年赚了些钱,也花了些钱。本来想给你买些什么的,但又怕你说我乱花钱,所以这次回家我啥都没买,就给你留了一万块钱。”
萧笑接过存折看了看,果然是1万元,心里暗暗吃惊,因为90年代有1万钱,称得上是巨款了。看来,燕子在外这两年还算勤俭节约,否则存不了这么多钱。她很感慨,想了想,趁燕子没注意,还是将存折偷偷放在了她的旅行箱里。
因旅途劳顿,晚上许燕早早睡了,并且打起了呼噜。萧笑睡在下铺横竖睡不着,由于许燕的呼噜实在太响,让她没了睡意。许燕原先睡觉从不打鼾,这次外出闯荡两年竟收获了打鼾,让她感到很意外。
是不是太累的缘故?明天或许会好些。萧笑心想。出于好奇,她借着外面的月光爬到上铺一看,只见燕子仰面而睡,嘴唇微张,鼾声如雷。她真想推一下燕子,让她翻动下身体。可就在这时,燕子嘴里忽然咕咙地冒出一句话:“妈,你究竟啥时候回来?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说着,自己翻了个身,鼾声又骤然停止。
萧笑一怔,她没想到燕子居然惦记着自己的母亲。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往日许燕在家时,萧笑会有意无意地问她:“想不想你妈妈?有空我带你去找找她?”每逢这样问,燕子会生气地说:“你老提她干吗?我心里没她,你就是我妈。”随着时间一久,萧笑觉得无趣便不再问,却想不到她一直没忘记自己的母亲。其实,萧笑巴不得燕子这样,因为不管怎样,许秋玲永远是她的亲妈,自己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
看着许燕的脸庞,萧笑不知不觉想起了19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晚,她在宿舍里做事,忽然管公用电话的阿姨,大呼小叫地让她去接电话。她懵懵懂懂地去接了,一听,居然是自己曾经的好友许秋玲来的电话,让她赶紧到某公园门口,与她会个面,说有要事商量,萧笑一头雾水,但还是去了。
许秋玲原是公司布料仓库的发料员,和萧笑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她通过关系被调到轻工业局工作,俩人从此来往不多。当萧笑乘车赶到那里时,她已经等候多时,怀里还抱着个婴儿。萧笑大吃一惊,问她是怎么回事?许秋玲羞愧地低着头,没言语。
萧笑霎时明白了,低声问:“是不是未婚先孕?”
“嗯,是个女孩,已经13个月了。”许秋玲嗫嚅着。
“没结婚,医院怎么会让你生的?”萧笑惊愕。
“我认识乡下的一位接生婆,私下接生的。”
“那你找我有啥事情?”
“我想将她临时放在你这儿,就一个月。”
“你疯了?这怎么可能?”萧笑睁大着眼睛。
“萧笑,我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你就帮帮我好吗?”许秋玲哀求道。
“你为啥不放你父母那儿?”
“他们那儿行的话,我能找你吗?”
“可我这儿也不行呀!我是集体宿舍。”
“萧笑,看在我们曾经关系不错的情分上,你就帮我一回吧?否则,我只能将孩子扔了。”许秋玲乞求着,双膝跪在了萧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