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远去的帆(小说)
水孩子愉快地答应了。
大旺在灶膛里添柴火,火苗映红了他的脸庞。水孩子站在旁边,脸庞也映红了,像一块绸缎。
第二天清晨,大旺洒扫庭院,看见老旺在雕刻一个木件儿,有点心疼。
大旺说:“倔老头,这把年纪,该歇歇了。”原本,老旺左手执木,右手执刀,眯细了眼缝,盯着那赤色的木头,看了半天,看着,看着,竟然打起瞌睡来。大旺说话声竟然把老旺从睡意昏沉中叫醒了。
老旺激灵了一下,扭动了几下脖子,头脑清醒了,笑呵呵地说:“不,不,这麒麟的木件儿还没有最后完工呢,我不能歇着,我得把活干完!”说罢,终于一刀下去,坚硬的木头,卷起一丝小孩儿胎毛般的红丝。红丝在窗户斜射进的阳光照耀下,愈发红了。老旺轻轻地一吹,那根细丝便浮荡于空气中,载浮载沉,久久不落。金色的阳光,赤色的丝线,交织在一起,散发出生命的力量。
老旺笑呵呵地说:“大旺,空气中有香味呢。”
大旺鼻翼翕动了几下,高兴地说:“倔老头,真的有香味呢!”
看着老旺高兴,大旺心里想:木麒麟是渔村幸福的征兆,是老旺一辈子的心血,九十多岁的老旺,能雕到几时?到一百岁?或者更多?木雕完工之日,可能就是老旺撒手西归之时!大旺希望这项工程精细一些,再精细一些!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渔村,村民听说大旺从长江里捡回一个孩子,都跑来看新鲜。
当他们看到水孩子时,都禁不住夸奖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是好缘分,你看看,他们爷仨,竟有几分神似呢!”
后来,又来了几拨村民,他们都说“缘分!缘分!”。
有的村民对大旺说:“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拖油瓶,也不是长远的事,还是将小孩子送人的好!”
大旺一口回绝了,说:“有我一口吃的,就有水孩子一口吃的!水孩子不会送人家的。”
白天,大旺、水孩子一同出去劳作。晚上,三人一同歇宿。渔村里的人说:“一家三个活宝!”
原来,大旺也是从长江畔捡回来的。老旺捡回大旺,大旺捡回水孩子,真是奇迹!
二、闯祸
四月,江风阵阵,白帆点点。这时节,是帆船运输繁忙的季节。
渔村的外滩活跃着孩子们的身影。他们赤着脚,踩在柔软的青沙上,跑来跑去。虽衣不蔽体,但是,这不妨碍孩子们释放自己的天性。刚缝补的衣服绽开了口子,露出白嫩的肌肤,打个结,继续疯。这时节,正是放风筝的时候。蓝天上,飘荡着各色的风筝。这些风筝或是孩子们自己做的,或是大人帮忙做的,风筝很特别,使用竹篾和破布为原材料。风筝飞上蓝天,是万国旗帜博览会,或黑或蓝或红,五颜六色。
水孩子早已经适应渔村生活,他的肌肤变得炭黑,像渔村的土地,他的性子率真而为,像渔村的水一样。你看,水孩子穿着蓝斯林的衣褂,赤着脚,从东头跑到西头,从西头跑到东头。
冯驹与小毛猴也来了。冯驹长得壮实,渔村孩子有点怕他。小毛猴一头的枯发,身子瘦小,从后面看,细胳膊细腿,长发披肩,你以为是个女孩子。等他转过头来,清秀的脸庞,浓浓的头发,分明是个男孩子!
看见水孩子在放风筝,冯驹对小毛猴递过脸色,走上前,拍拍水孩子的肩膀。冯驹说:“喂,外乡佬,你占了我的地盘。”
水孩子没有回头,扯着风筝线,说:“大路朝天,各走各边。我碍着你了吗?”
水孩子的无视,让冯驹很生气,仗着身强体壮,一把扯过风筝,踏上一脚。
冯驹骂道:“外乡佬,滚出渔村!”
水孩子被彻底激怒了,上前厮打,却屡次被摔在地上。
小毛猴呆立着,他知道,冯驹是犟脾气,九牛拉不回。他帮也不是,拉架也不是,急得直摇晃脑袋,满头的枯发像扇面一样打开。
冯驹得胜回朝。水孩子抚摸着疼痛的胳膊,好久才站起来。
正当水孩子无助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她递过风筝:“水孩子,给,你的风筝我拾回来了。”
水孩子一抬头,见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站在面前,圆杏一样的大眼睛,黑亮黑亮的,神采不凡。
水孩子不好意思起来,他为自己的战败而羞愧。
“你怎么知道我叫水孩子?”
“渔村人都叫你水孩子。”那女孩子柔和地说,扑闪着亮闪闪的一双眼睛。
这时候,有人喊:“林香,我们该回家了!”
水孩子循声望去,迎面走来一个女人,二十多岁,修长的身材,瓜子脸,周身透着芦苇的柔媚。
女人走近了,说:“林香,你跟水孩子说话呢。”旋即,她明白什么,掸掸水孩子身上的灰尘,说:“水孩子,你最好躲着冯驹他们一点,他们是撒泼惯了的。”
林香说:“水孩子,这是我姑姑。”
水孩子低声说:“谢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八月。
渔村有一方大湖,湖水与江水相连,湖水满的时候,有帆船通过涵闸,直接往来于内湖、长江之间。
此时,大湖里的荷花开了。荷叶田田,好一大片翠绿的海。
水孩子和渔村的大孩子到河边打莲蓬。他们看见几只船在荷叶间穿梭。有人唱着《采莲曲》——
江南莲,何田田。
叶底鱼儿游,叶上荷花稠。
抬头唱渔歌,低头弄莲子。
水粼粼,天盈盈。
祖祖辈辈渔村人
……
水孩子与几个大孩子到大湖打莲蓬。这时候,孩子们异常团结,三五成伙,水里求食,互相照应。
在河边,一个大孩子摸着水孩子的脑袋,说:“水孩子,你还小,就在岸上看着衣服吧。”说罢,几个大孩子脱得赤条条的,到河里去。水孩子站在岸边,踮着脚往湖心张望,荷叶亭亭如盖,一望无际,不时,从莲叶间探出粉红的荷花。有的荷花花瓣落尽,结着小莲蓬,像毛笔的笔肚。只听见人语,看不见人影。
天空很蓝,一只鸟飞过无垠的天空。
水孩子在岸上站了很久了,忽然感觉到了孤单,感觉自己就是天空那只鸟。他看看湖心,看看岸上同伴的衣服。蓦地,他很快脱掉上衣,露出瘦削的肩头。
荷叶出水很高,覆盖了湖面。水孩子小脚一伸,身子一探,就进入荷叶的世界。水孩子心里产生一种恐惧。水孩子一抬头,荷叶遮住了身子。从荷叶的缝隙看到蔚蓝的天空,白云吐着白丝边。水面漂着水草、菱角菜、鸡头菜(学名芡实)。水草丰满,翠绿翠绿的。菱角开着白色的小花,有的结着两只角的,有结着四只角的,鲜红的壳,包裹着鲜嫩多汁的肉。鸡头菜,叶子阔大,浑身长着刺,张牙舞爪的。水孩子小心地避开鸡头菜,一步步地往荷叶深处走。
半晌工夫,水孩子手里居然攥着两串莲蓬!
莲叶间,偶有水鸟被惊吓了,噗噗地扇着翅膀,在水面划出长长的水痕,然后振翅高飞了。
终于,水孩子上了岸。几个大孩子早就休息了半天,看见水孩子拖着水淋淋的身子回来,有些不高兴:“水孩子,你不服从命令!”
水孩子说:“我干嘛要听你们的?”
“你会被水淹死的。”几个孩子嘲笑道。
水孩子得意起来:“嘻嘻,才不会呢。”
忽然,一个久违的熟悉的身影飘了过来,定睛一看,是林香。有个大孩子喊了一句:“喂,林香,你怎么来了?这大湖是男人的天地,只有像鸭子一样水性好的男人,才能吃到味美的果实。”
哈哈,有人大笑起来。
水孩子问:“林香,你姑姑呢?”
“我瞒了姑姑跑出来的。”林香骄傲地说,“我也是一个大人了。”
“大人?有本事你去湖中摘几个莲蓬试试。”几个男孩子笑得更加狂妄,更加讽刺。
几个男孩子放肆的笑激怒了林香。林香气得跑走了。林香跑起来的样子很优美,一道漂亮的弧线。空气中散发着一阵乳香。
“哈哈,你们跑到这里摘莲蓬!我说呢,村子里鸡不飞狗也不叫了,原来你们跑到这儿来了。”这时候,胖孩子冯驹赫然出现了。身后当然少不了那个长发的“小毛猴”。
冯驹大约八、九岁光景,身材肥胖,白亮亮的脑袋,黑亮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傲气。他上身穿花格子衬衫,下身穿蓝斯林裤子。冯驹的父亲暗地里贩卖私货,“投机倒把”,赚了一些钱,因此,冯驹的优越感上来了。冯驹长得胖,绰号“胖孩子”。
知道来者不善,几个大孩子如临大敌,气氛紧张起来。
冯驹冷冷地说:“让我瞧瞧,就瞧坏了你们的莲蓬?小家子气!”
几个大孩子不吃这一套,不理不睬。冯驹无奈,目光转向了水孩子。
冯驹眼神盯着水孩子。俩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冯驹的目光不屑起来,水孩子的目光警觉起来。
“外乡佬,旱鸭子!”冯驹冷笑道。
冯驹伸手过来抢。水孩子一看,急了,咬了冯驹一口。“哎哟!”冯驹手触电一般缩回去。一看手背,几道牙印。
大孩子笑起来,说:“欺负小孩,你就是孬种!有本事,你自己去湖心摘去啊。”
冯驹掸掸衣袖,傲气地说:“你们没有瞧见,我正穿着花格子衬衣呢。衣服弄脏了,怎么办呢?”一句话,说得小孩子们哑口无言,因为他们家里没有条件买得起花衬衫。
冯驹越发骄傲起来。
水孩子忽而觉得自己行为有点过激,为了表示道歉,送上一个莲蓬。冯驹一看,怒了,将莲蓬扔在地上,啐了一口,说:“打发叫花子呢。”说罢,伸手过来夺。
水孩子弓起身体,将莲蓬护在胸前。
冯驹明杖执火,伸手过来。
几个大孩子连忙护着水孩子,大家乱作一团。小毛猴胆小面善,赶忙拉住冯驹说:“胖哥,算了。回头让你爸雇上一艘船,摘满满的一船莲蓬。”
“不行,我今天偏要拨弄一下老虎的屁股!”冯驹不依不饶。
几个人正在争执之际,忽然,大湖传来呼救声:“救命——救命——”孩子们猛地一惊,抬头一看,湖心一处荷叶乱颤,看来有人落水了!
此时,水孩子想起了林香!几个孩子在河堤一边奔跑,一边喊大人。呼救声惊动了在地里劳动的人们,惊动了在树荫下歇脚纳凉的人们。大人们扔掉草帽,一阵快跑,顾不得脱掉褂子,扑通、扑通往河里跳。荷叶向两边分开,一条水道开辟出来。
冯驹见几个孩子跑去救人,从地上捡起一个莲蓬,剥开外壳,扔进嘴里,很快又吐出来。因为那莲子还没有长成,酸涩难耐。呸,呸。冯驹吐着唾沫。
小毛猴火急火燎地说:“胖哥,快去救人!”
冯驹说:“走,救人去!”
林香身子陷在河里,双手拼命地想抓住什么。河水一圈圈散着波纹,一阵挣扎,很快,她就要没顶了。
几位大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水里淤泥泛起,形成几条黑龙。大人游了过去,用双手托起了林香,然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湖心处哗啦哗啦往岸边游,河里又泛起几条黑龙。这时候的林香,全身湿漉漉的,像一只落汤鸡,身子软塌塌的,四肢无力地下垂着。人们前呼后拥的,荷叶往两旁分。到了岸边,大人顾不得身上的泥水,抱起林香,噗嗤噗嗤爬上岸。岸上的人激动地鼓掌,欢呼起来,甚至有人喜极而泣,抹起了眼泪。
随后,一个大婶子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半晌,林香身子软塌塌的,没有动静。水孩子的心弦绷得紧紧的。
正当人们将要放弃的时候,大旺提了一串鱼路过。见此情景,扔下鱼,扔下草帽,俯下身子,将林香的舌头拉出来,又是一阵人工呼吸。忽然,林香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一股清水从嘴里喷出来。众人一阵欢呼。
水孩子挤进人群,捏着林香的手,心里酸酸的,流下了眼泪。
林香被水呛得迷迷糊糊,呓语道:“我……我……我想回家。”
林香的姑姑兰草也来了,想对大旺表达感激之情,可是,大旺早已拉着水孩子离开。
林香被水呛了,水孩子很过意不去,仿佛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大旺拉着水孩子的手,气呼呼地往回赶。
今年春夏之交,长江流域发生洪水,江水撕裂大堤,冲毁房屋,淹死无数耕牛。天降连阴雨,山洪暴发,山上的树连根带枝叶冲下山来,泥石流如同一条黑龙,蹿进村庄。
村民住着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子,砖瓦都是从泥坑里一点点刨出来的,带着泥水的痕迹。刚砌的新墙壁,上面刷点石灰水,看起来很亮。渔村到处是白色的点点,那是村民的新房子。也有用木料、树枝搭建的临时房屋,还有人家干脆将几棵树用铁丝绕在一起,铺上木板,搭建了树房子。
一到家,大旺将水孩子往床上一掼。
“你能耐长了,敢到大湖摘莲蓬!”大旺脸色铁青,盯着水孩子。
水孩子第一次看见大旺发这么大的火,吓傻了。
“小孩子也该见见风浪!”老旺放下手里的篾匠活,直起来身子。
“伯伯,你不知道。今天出了事故,林香差点叫河神收走了!”
老旺唬一跳,白胡子颤抖几下:“真有此事?”
“假不了。”
“哦。小孩子要看管一点好。人命关天!”老旺叹口气。
太阳西沉。林香的家。
夜晚,一轮明月升起来,照着大湖。
渔村没有电灯,天上的月亮就是电灯,星星就是电灯。
夜半,林香睡觉时,身子偶尔一颤,过了几刻钟又颤。兰草赶紧用手轻拍孩子,嘴里念叨:
小手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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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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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又来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