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最后一出戏(小说)
一
灯盏里的火苗,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小木依偎在山洞里的一块石头边,久久地盯着火苗,恍惚中,陈明的身影在慢慢晕开的火光中闪现,她心下一惊。
陈明是不是安全?
有没有受伤?
这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团圆?
为了遏制这黑雾般蔓延开的不安思绪,小木索性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衣,起身帮忙卫生员给伤员清洁伤口,更换绷带。山洞里其他战士和衣而歇,身影绰绰,偶有低声交谈,不用辨听也知道,他们所说的话题一定和家乡,和亲人有关。借着微弱的灯火,看着那染红的纱布和伤员脸上痛苦的表情,小木的心不由自主地揪得紧紧的,像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心脏,慢慢收力的感觉。
游击队前几天遭遇了一股扫荡的日军,伤亡惨重。那是小木第一次直面战斗现场,虽然她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但战士们奋勇杀敌的热血精神让小木感受到了比以前更为深重的责任,而看着浑身是血的战士们被抬到面前,是一件残忍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好似硝烟与血腥的混杂之味还会窜进鼻息,直逼她的胸腔,当时的惨烈之状仍像要在她的胸口扯开一个洞。
这时一个个头不高,黑瘦的伤员撒亲昵地说:“小木姐,我想看戏。”
他叫高正,是名交通员,由于身体灵活,行动迅速,得绰号“草上飞”。小木刚来游击队的时候就对高正持有特殊的感情,因为他和小木同样是新四军的弟弟长得有些相似,笑的时候眼睛成了一条缝,还有一对虎牙,只是小木的弟弟已经不在了,一年前牺牲的时候正是高正的这个年岁,17岁。
小木回过神来问他:“现在?”
高正使劲地点点头。另外几个伤员也将渴求的目光投向小木。小木知道,在药物和食物都匮乏的情况下,对这些伤员来说,时间会变得格外漫长,尤其是黑夜,最为难熬。
小木站起身来,将粗黑的辫子甩到身后,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招呼老马他们:“准备准备,开戏咯。”
小木原来是村小的老师,那时候,日本兵所到之处的村庄基本都化为了灰烬。有一天,身为抗日剧团副团长的老马和几名宣传员在村口发表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抗日演讲,围观的群众群情都很激奋,小木觉得体内的血液都跟随着老马的演讲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在血管里涌动,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悄悄萌发,破土而出。穿着一身青衫,颇有书生气息的老马演讲结束了,人群也渐渐散去,小木还站在那儿没有离开。小木的父母都已过世,弟弟刚牺牲,她了无牵挂,也对日本人恨之入骨,理所当然的就成为了剧团的一员。
一次,小木跟着老马等人在一个村庄表演抗日短剧,返回途中遇到了日本兵。大家分散撤离,小木和老马他们三人进入了山林,因为都是周边人,对山林中的地形地势较为熟悉,最终甩掉了追捕的日军。在山林中,他们遇到了新四军的这支游击队,相处了几天,老马意识到,这些抗日战士最需要精神上的抚慰,在他的提议下,后得到剧团团长的同意,他们留在了队伍里,成为了游击队员,且继续发挥剧团的作用,兼做文艺战士。
夜色像一块宽大无边的幕布,笼罩着一切,月亮还不见踪影,远山的轮廓若隐若现,秋虫鸣动,山风飞翔着,巨大的翅翼抚摸着树木,树叶纷纷而下。
二
看着山上红的、橙的、黄的、绿的树叶描绘出来的层层交错的美,小木的心情难得有些轻松,哼唱起了名谣:“夫妻呀,二人呀,亲上亲呀,我劝你呀,我的夫去当新四军……”
一个战士打趣:“哟,小木想夫君了。”
小木捡了一个小石子砸向他,没有搭话,继续摘树上的野柿子。
陈明也是一名新四军,他们结婚还不到半年,陈明的面容在小木的脑海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反而更为清晰的是他穿着军服的身姿,以及夏天的时候,他最后一次离家,背影在小木的视线中慢慢消失的情景。小木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早日与陈明相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小木进入剧团没多久,一天和老马一起秘密送物资给新四军,当时负责交接的人里,就有陈明,当时见到长相俊朗,性格开朗,做事麻利的陈明,小木的心就动了。只是他们后来再也没见过,一直到今年春天,剧团派小木去照料一个独居的生病大娘,大娘的儿子是新四军。小木悉心照顾大娘,大娘很中意她,希望她能当自己的儿媳妇。小木婉拒了。可是没过几天,陈明出现在她面前,小木才知道,她照顾了二十多天的大娘就是她心有所属的人的母亲。虽然才见过两次面,但在大娘和老马的撮合下,小木还是羞答答地将自己嫁给了陈明。
采摘回去后,队长说,日寇的扫荡一般一个季度一次,要赶在这之前重整旗鼓,养精蓄锐,扩大队伍。长有一双浓眉,国字脸上满是正气的队长,此时一脸愁云。眼下最为棘手的是药物缺乏,靠草药是不够的,伤员们的伤势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很多已经感染。
老马领会到了队长的担忧,说:“队长,我下山一趟,看剧团是否能搞些药品。”
“我也去,顺便回家看看。”小木附和道。三个多月没下山了,她放心不下独居的婆婆。
队长用力握住老马的手,感激地抖了抖:“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
高正杵着木棍一瘸一拐地凑过来说:“小木姐,你下山小心点啊!”
小木将他扶到一块石头边坐下,看着他的腿说:“你别乱动,好好养着,等我们回来就有药了。”
“好。”高正像听话的孩子一样连连点头。
时间紧迫,老马和小木立即下了山,老马奔剧团的根据地而去,小木则急匆匆赶回家看婆婆,让小木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家居然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陈明。
“小木,你可算回来啦!”陈明见到小木,显得很激动,冲过去紧紧攥住小木的手。
小木盯着陈明脸上的一大块淤青,心疼地问:“明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回来了?”
小木伸手过去摸了一下陈明的脸,他却笑着说:“不碍事,下山太急摔的。组织上派我去县里完成一项秘密任务,要待几天,我抽空回来看看娘和你。联系不上你,我就可劲想着,这几天你要是能下山就好了,没想到真把你盼回来了。”
小木心里想,这就叫夫妻连心吧?
“娘呢?”小木突然想起婆婆,环顾了一下屋子问。
“娘去集上了。”
小木看了看门外,确认没有异样后,关上了门,拉着陈明往里屋走。
坐到那张还铺有花被面的床上,小木锤了锤酸疼的腿,陈明心疼地将她已经浮肿的腿脚放在自己腿上,小心地揉按起来。
小木怔怔地看着陈明一脸认真的样子,心里像灌了蜜。
陈明抬起头,对上小木的目光,说:“小木,放心,这种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我会让你过上安稳日子的。”
小木知道这只是陈明安慰她的话,这战争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想要过上安稳日子,怕是没有那么快,但她和陈明一样,坚信那一天肯定会到来的。
“嗯。”她使劲地点了点头。
小木从陈明的手中抽出腿,靠近陈明,轻轻地将头搁在了他的肩上,环着他的腰,脸却也红了,好在陈明并看不到她的脸。
陈明紧紧地搂着小木的肩,夫妻俩就这样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小木甚至想,如果时间就这样停顿在这里就好了。
但她不得不回到正题:“明哥,我也是临时下山的,我们队前几天和日本人碰上了,伤亡惨重,急需药品,老马去团里给战士们筹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筹到。”小木叹了一口气,语调软下来:“待会就得走,我也是抽空回来看看娘的,真没想到能见到你。”说完,环着陈明腰的双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小木……”陈明欲言又止。
“咋了?”小木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陈明。
“很巧,这次我们也筹集到了一批药,我这次下山,就是来办这件事的。”陈明拢了拢小木鬓角的头发,又说,“这样,你们队伍现在驻扎在哪?等药到了,我送一些过去。”
小木的眼中亮晶晶的:“真的?你能做得了主吗?”
“放心吧!我报告一下就行。”陈明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得赶在敌人下一次扫荡前整顿转移,与大部队汇合……”
“你们现在驻扎在哪?”陈明问。
“在牛头山山腰。”小木说完,才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坐正身体,牵起陈明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明哥,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陈明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会……”
小木笑着说:“是的,你要当爹了。”
陈明还没缓过来,看了看小木的脸,又看了看小木的肚子,轻柔地摸了摸,喃喃道:“没想到我要当爹了。”说完他回过神来,扶着小木的双肩,一本正经地说:“小木,你今天别上山了,待会我们一起去和老马说一声。”
小木抽回在肚子上的目光,打断陈明:“为什么?我要留在队伍里给战士们演戏,战士们需要我。”
“但你一个女人家跟在队伍里,太危险也太苦啦!现在又有了身子……”
小木不可思议地说:“我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再说了,我现在身子还灵活得很呢!明哥,你的觉悟怎么变得这么低了呢?”
“我只是担心你。”
陈明有理有据地将利害关系一一说给小木听,但小木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游击队现在是最难的时候,她不能做逃兵。她要留在山上,至少在行动还没有因为身子影响的时候留在队伍里。
小木起身去木箱里拿了几件厚衣裳,准备走。
陈明拉住小木的胳膊,还想说什么,又被小木制止了:“好了,什么都不说了,药品到了你送到山上去,越快越好。”
陈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小包黄纸包裹着的糖果,塞到小木手中:“小木,你再考虑考虑,等我送药上山,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下山。”
小木有些气恼,不再理睬陈明,背起包袱径直转身走开。
陈明站在门槛上,看着小木的身影被延伸的小路带远,直到看不见,才喃喃说了句:“小木,对不起。”
三
小木疾步行走在乡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陈明是为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她应该理解。她甚至想返回去,过一夜再回山上,和陈明好好说说体己话。一路揣着心事,到达约定的上山地点,却不见老马,她意识到这不正常,急忙奔着剧团根据地而去。
没走出去多远,就碰到了急匆匆赶来的老马。老马还未说话,小木就已经从他汗湿的额头,和紧张的神色中察觉到了异样。
不待小木问,老马说:“咱们剧团被毁啦!”
“啊,咋回事?”
上山的路上,老马说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有人告密,剧团一次在村里搞活动,遇到了突然来袭的国名党,他们以剧团聚众滋事,散播对国民党不利的言论为由,直接去了剧团驻扎在村小的根据地,将道具都毁了,几个剧团成员与他们发生冲突,还被打伤抓走了,团长正在托人想办法。
小木听完这些,气得将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折下的枝条,对着空气使劲抽打。“老马叔,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剧团明明为抗日发挥了那么大的作用。”
老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小木问的是什么意思,但他也只能重复一句:“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个告密的人到底是谁呀?”小木气呼呼地问。
“现在不好说,剧团平时活动太显眼了,知道咱们根据地的人也太多。”
剧团成员常常身背道具,跋山涉水深入城乡宣传演出,除了表演抗日短小剧目,演唱抗日歌曲外,还会在街心醒目处书写抗日标语,在村庄墙壁上绘就抗日漫画,在人多的地方发表抗日演说,控诉日本侵略者犯下的滔天罪行,因此,他们的行踪安全也难以保障。
这次上山,身材娇小的小木确实有些吃力了,一路上歇息了好几次。她有孕在身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包括老马,她怕大家担心她,也会产生和陈明一样的想法。
隔天早晨,小木查看高正的腿伤,高正表情黯淡,盯着左腿说:“不知道我‘草上飞’的称号还能不能保得住。”
小木拍了拍他的肩,笃定地说:“一定能的。这两天药一定会到,你和其他战士都能很快得到治疗,咱们会很顺利地和大部队汇合的。”
“我姐夫真好。”高正的脸上阴转晴,露出他的一对小虎牙,又补充:“当然,我姐更好。”
小木又想到了弟弟,说:“小高,以后,我就是你姐了。”
“啥呀,我一直喊你姐,敢情你没把我当弟弟。”小高佯装生气,捡起一个石子丢出去,砸中一棵松树干。
“我说的是真正的姐,亲姐。”小木说完,从怀里拿出那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团,小心翼翼地打开,拿起一颗糖,塞进了高正的嘴里。
高正嘿嘿笑了,盯着小木甜甜地叫了声:“姐,亲姐。”
看着这些糖,小木想到昨日和陈明的不欢而散,她心有愧疚,她只一心念着自己是一名新四军文化战士,却忽略妻子的身份,她想等陈明来了,一定好好和他说。
中午时分,小木嚼了一块锅巴,吃了两颗野山楂,喝了一点冷水后,总觉得胃难受得很,而这种身体上的不舒服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感到心慌,是那种心里揣着大事,悬而不决的担忧。于是打盹的时候,做了一连串模糊不清支离破碎的梦,但有一帧却异常的连贯且清晰。
小说成功地塑造了小木这样一个英雄人物。
今天的幸福生活,正是有了像小木一样的普通的平凡的却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而放弃个人的利益的有坚定的理想信念的千千万万战士。惟有记住他们,珍惜今天,方能兴明天。

这类题材,写出新意,就不简单了,怜幽做到了。
我也写过一篇《红方》,就看怎么写。正面写,已无新意,只能侧面进攻。怜幽写的是最后一出戏,戏剧演员为线,表达抗日场景。我写一个爱情故事,表达打江山的不易。都是侧面找切口写。
你这篇很好,向怜幽学习!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