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梅花手套(散文)
一
静默了四天的小镇,在夜一般寂静下,黑黢黢的。
凌晨五点四十分,单位的同事来小区门口接我。昨晚,我上了五点的闹铃。可能惦记的原因吧,三点半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打开书本消磨时间,后来不知何时又睡着了,没曾想一睡竟然没听到铃声。一睁眼已经五点半了,怕同事等得急,匆匆洗漱了,没吃没喝就上车了。
草原的夜色深沉静穆,万籁俱寂。一路上都是红灯,除了警戒线和各个路口的红色警示牌,就是那些夜行者,都在为全员核酸做准备,寒冷和黑暗已经阻止不了他们逆行的脚步。
来到包联小区,大家都已到齐,开始准备各个站台的物资和用品,身影忙碌,俨然一副别开生面的热闹氛围。我们领了相关物品,匆匆赶往自己的战场。
还没到黎明时分,依旧暮霭浓浓。临时帐篷里没有灯,同事便打开车灯、手机,这些光源凝聚在一起,照亮了夜色,不仅明亮,也更温暖。
换穿防护服比较麻烦。但经过几轮的核酸检测,我已经能够熟练麻利地穿戴,而且居然喜欢上了防护服,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种白色纯洁无瑕,如同草原天空的朵朵白云,仿佛山坡上的群群牧羊。当下流行各种女式职业装,无不以纤细匀称的腰身来凸显女性窈窕的身姿,唯独这种白色防护服,把身体严实地包裹起来,看着好像有些臃肿、古怪。但那憨憨的样子,在疫情的背景中,呈现出了一种特殊的美感。
我掰开天蓝色的帽子和绿口罩戴上,打开那身隔离病毒的防护服,小心翼翼地拉上拉链,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位。穿上它,心里不仅有了一种安全感,更有了责任感。最后,戴上手套和防护面罩,然后相互端详一下,不禁哑然失笑。一一个仿佛披挂整齐,等待登场的击剑手,样子蛮酷的,很有搏击前的气势。
于是,相视而笑,击掌鼓励。
二
暮霭渐渐散去,天色略微明亮起来,只是太阳隐匿了行迹,迟迟不肯露面。许多居民早早地来到了检测点排队,长龙似的队伍,蜿蜒伸展,见首不见尾。
工作开始了。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检查正常后,开始一组十个录入居民信息。忙碌一阵后,我的手开始隐隐作疼,脚也有点麻涨的感觉,由于长时间站着不活动,脚底有一股寒气袭来,再加上这几天身体不适,肚子又涨又疼。早晨来的路上,同事在单位群发的气温是零下十一度,心里就揣摩,今天估计要受点罪,一定要坚持。可是,手指渐渐不听使唤,僵硬得厉害,我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稳,不能出错,否则整个小区将近两千户的核酸检测就前功尽弃。
可能由于没吃早点的原因,胃里也开始翻腾,并且有呼吸困难的感觉,似乎血糖低了。我不停地大口长出气,导致防护面罩模糊不清,看不清手机屏幕,于是,又克制自己,控制呼吸的长度。就这样,在长短呼吸之间调整,让我付出了更多的体力,逐渐感觉濒临窒息。看着忙碌着的其他同事,我努力稳定自己的呼吸,咬牙坚持着。
其实,因为疫情肆虐,多少人都在克服困难,坚守岗位。弟媳是医院的一名护士,白天黑夜坚守在隔离宾馆,顾不得照顾弟弟和小侄女。她全天都穿着防护服,那种感觉只有我们尝试过了,才能感同身受。本来白天已经熬了一天,按说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可是,被隔离人员大都是晚上才从家中或外地一车一车接送到隔离宾馆。于是,稍加喘息后,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测量体温,核酸检测,然后通过网络报送报表。一系列的工作完成了,有时候已是黎明时分,依旧来不及休息,又开始进入白天的工作流程。如此夜以继日,已经近快一个月了。我关心弟媳的身体,抽时间就会问候她。微信里,她总是回复一个灿烂的笑脸。然而,家庭的牵挂,身心的疲惫,心情的焦虑,只有他们自己懂得。那个跳跃在手机屏幕上的笑脸的背后,无疑是一种舍弃和坚持。
同一单元里的邻居大哥,是一位警察,疫情以来,在自家小区里很少见到他,倒是在一个风雪之日,看见他在一个卡口执勤。那天零下十几度,寒风凛冽,雪片横飞。他站在路旁,像一株胡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发现他哈出的白气结成冰晶,挂在粗黑的眉毛上,脸冻红了,脚冻僵了,手冻紫了,依然握着体温扫描枪,检查行程码,严把卡口关。每到晚上,过往的汽车更是一辆接着一辆,一夜无眠,直到天空有了一丝鱼肚白,黎明静悄悄地来临。
坚持,我咬着牙对自己说。
三
“大娘您做完核酸就回家吧,怎么又出来了,别在外面溜达了,快回去吧。”忽然前面有人说。
“我给那个姑娘送手套来着。”一位大娘说着话,向我这边慢慢走来。
刚才做核酸检测时,一位大娘拄着拐杖,默默在队伍里排了很长时间等候,也没给工作人员出一丁点儿难题。她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飘动,格外醒目。我赶紧和排在她前面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请他们体谅一下大娘的特殊情况,让她先做了核酸检测。此时我有点儿懵,也有点感动。难为她步履蹒跚,又跑了一趟。
大娘一步一步来到近前,说:“这副手套是我家姑娘给我买的,她走了,我一直没舍得戴,这是新的,姑娘你不嫌弃,就戴上吧,暖和暖和,看你,冻得快坚持不住了。”
我的周身涌过一股暖流,瞬间不那么冷了,手指也灵活了,脚也不那样麻木了。我不能拥抱大娘,只好使劲地点点头,眼里早已泪花涌动。
“谢谢您,我会永远记得您的暖,您的爱。我一定为大家服好务,不辜负您的一片好心。”
她把手套递到我手里,满意地笑了笑,拄着拐杖走了。扭身一瞬间,我心头一颤,那苍白的头发,似曾相识。
那是一副黑色的手套,防水绸的布料,里面毛绒绒的,特别暖和。手套外面有几朵红梅花,花枝料峭,傲雪凌霜,绽放出不一样的风骨。拿在手上,手套沉甸甸的。我是一个女儿,也是一个妈妈,懂得这副手套的温暖和意义。我好舍不得碰它,但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它,爱不释手。我马上戴在左手上,可以拿手机,另一只递给了同事。我知道,她的手也一定冻僵了。
暖流从左手传到右手,我一边跺脚,一边继续快速录入信息。
忽然,一件棉大衣披在我肩上。扭头一看是同事,我说你不冷。他说我能走动,你录入信息没我方便。又一股暗流暗涌,我动作更加麻利了。只是依然感觉呼吸紧促。这时,另一位同事说,有十几个卧床病人,需要上门做核酸检测,她让我去,说正好可以暖和一下身体,也透透气。
暮霭散尽,可太阳没有露头,天空阴沉。我却感觉到处是阳光,到处都很温暖。
我们包联的小区是小镇的廉租房,没有电梯。有的病人住在六楼,需要步行爬楼梯,本来已经缺糖的我更是气喘吁吁。一同事见状,拿出一块糖递过来,我也顾不得穿着防护服,摘下口罩直接把糖塞进去,不一会儿,就感觉好多了,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楼上楼下跑了一圈,病人都积极配合检测,进展顺利。
走在返回的路上,我的心里甜滋滋的,像那块糖。
四
当日的检测任务圆满完成。换下白色防护服,我一边大口地吸吮清新的空气,一边想着,那副温暖牌手套,那件棉大衣,那块糖……
我和同事在车上聊起了手套的事,他说大娘的女儿是位音乐老师,就在今年中秋节也是教师节前一天,出了车祸。我惊讶地叫起来:“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她是小镇很有名气的音乐老师,地方上的文化名人,眉清目秀,个子不太高,但气质优雅,除了在一中任教,每当镇里举行大型的文化娱乐活动或唱红歌比赛,她总是最受青睐的指挥,喜欢穿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扎着一个马尾,动作优美,声音圆润高亢。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子正在读高中,丈夫在一事业单位担任副局长。我作为地方文联的代表,参加她的追悼会。她是家里的独生女,那天,她母亲说:“女儿,妈妈再也不能陪你了,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的儿子妈妈会用一生陪他,让他好好完成学业,你就放心的走吧。”虽然没有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但在场的领导、同事、亲人和学生无不落泪,同时敬佩和仰慕这位花白头发的老妈妈。
原来,竟是一位不幸而坚强的母亲。我情不自禁地摩挲那副手套,摩挲梅花。此时,车载里播放着音乐: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运我有个我们,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常让我望远方出神……
我的眼睛湿润了,眼前浮现大娘拄着拐杖的身影,我把手套捂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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