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红尘
在饭店里吃顿饭真的像上刑。
“想想,这虾很新鲜的,多吃几个。”
“想想,这牛排很嫩的,来一块。”
……
爸妈轮番往我盘子里夹菜,不一会儿我的碗里就堆了一座小山。
我叹了口气:“唉,你们真不该叫我想想,我想什么呀,我只要像猪一样哼哧哼哧吃完就行了。”爸刚喝了一口酒,立马呛着了,我赶紧给他拍背。
“老爸,你倒是悠着点喝啊,没人抢你。”
老妈笑得喘不过气来:“你这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唉,我继续享我的福吧。”我假装难受地埋首“小山”中。
爸妈更是合不拢嘴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吆五喝六地跟我那些高中的“狐朋狗友”联系上了。亲不亲,故乡人,还是高中的同学纯友谊些,不过现在状况也一日不如一日了。曾经的死党梅子,高考落榜后进了亲戚开的公司做财务,工作人就是跟咱不一样,请我吃顿肯德基还有护驾的,害我吃得不痛快,索性好好斩了他一顿。
“梅子,以后跟我出来不许带个尾巴,我吃醋,你是我的。”趁她男朋友去了柜台我故意很生气地说。
梅子笑得花枝乱颤。
我发现梅子越来越女人了。这话不太对,梅子本来就是女性。可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像梅子了。
“李想,你在大学里有没有谈朋友?记得你的理想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那也总该有个人陪你吃喝玩乐,游山玩水。”
她还记得这茬啊。
就因为爸妈给我取名李想,害我从小到大一直回答别人“李想,你的理想是什么呀?”,看他们的眼神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就那么回答了,后来说顺嘴了,就一直那么回答。
“朋友倒是没谈,仇家结了不少。”想起学校里为了那么个路风,我被眼神杀了无数次了。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梅子很感兴趣,想要我仔细说说。对大学生活她一直很向往。可惜我没兴趣。看他们俩眉来眼去的,我怎么成了多余的了。打电话给“病西施”、“木头”,让他们出来救场。
很快地,“病西施”姗姗来临。“病西施”本名夏如芸,此外号源于高中时期一场迁延一月有余的感冒,每天看她抚着胸口蹙着眉说难受,加上人长得漂亮,不知谁说她整个一个病西施,然后背地里就都传开了。如今的病西施是准人民教师。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受着标准的为人师表的教育,当然也是健健康康的,标准一美女。我开玩笑说,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愿跟她呆一块的。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那儿,我多自卑啊。看看梅子男朋友的眼神,就可明白。梅子一个劲地朝他瞪眼,我总算平衡过来了。
“木头”还是木头,晚到了足足半个小时。“木头”其实有个很帅的名字——季云天。高中时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就是捧着书的时候,你去叫他,他回应的慢了何止一拍,木头木脑的。选的专业还是土木工程,整个一木头。
“哎,木头,你在大学里没追到女孩子吧。我看也追不到,若约个会迟到半个小时,人家女孩子等你,那真叫有鬼了。”我调侃着。
木头的脸红了红,有些不自然:“学业紧,哪有时间谈恋爱的。”
可怜的木头还是木头一个,不会玩。
“这个暑假我就牺牲一点吧,你们谁无聊了,本小姐随叫随到,不怕苦,不怕热,保你玩得开心。”我一本正经一副赴汤蹈火的英勇。
“切,是你自己要找人玩吧。”他们像统一了口供,一致把矛头对向了我。
去,本小姐至于没人玩嘛。
我把所有要好的,联系得上的同学烦了一遍,陪我吃,陪我喝,陪我玩。哈哈,我要把上学丢失的乐趣全找回来。老妈说我比外交部长还忙,一大早出去,天黑才能看到我人影。晒得像条黑泥鳅,不像个女孩子。
快乐是要付出代价的,黑点没关系,代表我健康嘛。可我也不黑吧,我紧张兮兮地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匀称的身材,小麦肤色,只要不跟“病西施”待一块,我也是美女嘛。
5
今天不出去了,玩了这几天也累了,最主要,天越来越热,没人愿意陪我玩了,乖乖呆在家吧。我百无聊赖,头未梳,睡衣没换,拿着本书歪在床上。
门铃响了。
“想想,你开一下门,可能是希希。”妈妈在厨房不知忙着什么。
希希是二楼一个可爱小女孩,经常由她奶奶带着来我家玩。我趿拉着拖鞋,跑去开门。
“希希啊,你来……”我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我的天哪,幸亏我不戴眼镜,要不然就惨了。我使劲揉揉眼。
“小丫头,是我。没错。”一脸的坏笑。
我的天哪,确实是路风!他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来找我?竟然找到我家来了。不会是天热烧坏脑筋了吧?我大脑快速运转着。
“咳。”路风假装咳嗽了一下,“你的睡衣蛮可爱。”
妈呀,我快速跑回屋里,我竟然忘了我还穿着睡衣。
“想想,谁啊?你怎么不让人进屋呢?”妈妈边说着边从厨房出来。
“阿姨,我是路风,跟想想一个学校的。”
“快请进!快进屋!想想太没礼貌了,同学来了也不让人进屋。”
我支着耳朵在屋里磨蹭着换衣服,听得出妈妈的声音里格外的热情。老妈一定把他当我什么人了?该死的路风,这次登门肯定没安好心。
“想想,快出来!在屋里干嘛呢,半天不出来。”老妈在客厅里叫着。
我能干嘛,我不是在等着脸上的烧退下去嘛。糗大了。
我磨磨蹭蹭地回到客厅,接触到路风忍俊不禁的捉挟样,迅速平静下来。给了他一记卫生眼,这可是我家哎。
“路风啊,喝水,我家想想被我宠坏了,一点礼貌都不懂。”
“谢谢阿姨!”
“路风,喝碗绿豆汤,我刚做的,新鲜着呢。”
“路风,吃块西瓜,今天天特热,降降火。
……
糟了,老妈完全误会了,也开始“喂猪”了。
老妈一直进进出出忙乎着,还不忘旁敲侧击地问一下路风的家世。老妈眼里赞许的目光又让我不自在了。他路风是我什么人嘛?
看路风礼貌又得体地回答。他是安了心要我妈误会。
不过一个学长独自一人从另外一个城市过来看一个学妹,本身就可让人误会。
我待不住了。
“妈。家里闷死了,我跟路风出去说话。”
“好啊,好啊,去吧,去吧。”老妈声音里特别的热情又让我脸上发烧了。该死的路风一脸坏笑。
“阿姨,再见。”
“去吧,路上小心点。”
刚在楼梯上拐弯,老妈的声音又追了上来:“想想,你们中午回来吃饭吗?”
我晕了,还“你们”。
“不吃饭!”我没好气地回答。该死的路风使劲撑着没笑出来。
“想想,现在我们去哪?”我白了他一眼,想想是他叫的嘛。他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先说说,你来我家有何目的?”看看离小区远了,我对他不再客气。
“目的?”路风一副受伤的样子。“暑假过去很多天了,你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打电话,你总是很忙,说不上三句就挂了,我只好找来了。我哪有什么目的,我只想看看你。“
“打住,打住!”我起鸡皮疙瘩了。
“看在你大热的天,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看我,我就尽尽地主之谊吧。”我一副网开一面恩赐天下的模样,尽量带着路风往人少的地方去,他也不介意。
越怕遇见人越是遇见人,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梅子高八度的声音:“嗨!李想。”
这死妮子,不是说今天没空嘛。转过身,就看到梅子小鸟依人地偎着男朋友,一脸“被我抓到了”的笑。
“你男朋友?瞒得这么紧啊。交了男朋友也不跟我说。
“不是啊!是我学长,正好路过,来看看我。”我赶紧争辩。怎么觉着越描越黑了。都怪该死的路风,我不禁又瞪了路风一眼。
“你好,我是路风。”这死小子一副巴不得人家误会的模样。
“我是梅子,李想高中的死党。”这妮子一副贼兮兮的模样,不用说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茶座里,我和梅子的男朋友成了壁上花,梅子跟路风聊得起劲。死妮子,推说外面太热,进茶座吹吹冷气。不就是想挖掘一下我跟路风的“恋爱史”嘛,然后她好跟西施、木头之类的八卦去。听她唾沫横飞地说着李想喜欢这个,李想不喜欢那个,把我的底都跟路风透了,真比我老妈还老妈。对了,老妈!估计回家我还得受一番审讯。
我的天哪!我招谁惹谁了?
我欲哭无泪。
一个暑假就在诅咒和抱怨声中接着路风的电话,还得忍受好友不时的“你的路风“的逼供,我要崩溃了。不过还没开学,我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顺利进入大三,也不再排斥路风的“死缠烂打”。这小子不是一般的优秀,坐在台下,听他激情昂扬的演讲,那些大一的女生如痴如狂的欢呼,我甚至有些怀疑:他不会是在玩我吧。看上我哪点了?不过我不去想那些,我虚荣地享受不时射过来的羡慕又嫉妒的目光,画我的画,写我见不得人的文字,时不时把路风拒之门外。人家把你当个宝,在我这休想。当然还得不时忍受老妈的电话查询,听她在电话里唠叨着天冷了,多穿件衣服,吃东西注意些,跟同学和睦相处等等等等,总是在我一叠声不耐烦的知道了知道了,老妈才会笑着说“这孩子”然后再抓紧唠叨几句才肯挂电话。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么过下去,有点无聊,有点无奈,谈谈恋爱,侃侃大山。我想我有机会实现我的理想:吃喝玩乐,游山玩水。
不知道我的生活算不算幸福?然而我还来不及找到答案,幸福已经从指缝溜走了。前面一场无止尽的风雪在等着我。
6
秋日的午后,凉爽怡人。没有课,室友都趁着天气好逛街去了,独留我看家,难得路风也没来烦我,这家伙这两天正忙着组织活动呢。我搬了把椅子舒舒服服地在太阳底下看书。口袋里的手机急切地响起。
我懒洋洋地起来,慢吞吞地接电话,刚“喂”了一句。
电话那头急急的声音:“想想,是想想吗?你快点回来,你家里出事了。”
是姨妈。
听着姨妈急切的声音,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
“你快回来!回来就知道了。我现在在医院。”姨妈更加急切了,估计不会在电话里告诉我了。那说明事情很严重,我扔下电话,抓起包包就冲出了宿舍,临走还没忘跟宿监老师打个招呼。
一路心急如焚,回到家所在的城市已近傍晚,残阳如血。
我冲进医院。这家医院我自小就很熟,父亲是这家医院的主任医师。立刻有相识的护士上来招呼:“想想,你别急,你妈没事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妈怎么了?我着急地抓住每个认识的人问,他们却都像串通好了,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偏又三缄其口。
重症监护室外,我终于知道了母亲是因为急性大面积心肌梗死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为什么?怎么会突然得病的?我从来没听说母亲心脏方面有问题。我急切地问父亲。父亲可是我们本地的医术权威啊。
父亲像一下子老了几岁,对我的问话听而不闻,我使劲摇晃着父亲,看着母亲全身插满管子,我害怕。
“爸爸。”一个怯怯的声音插进来。我这才注意到父亲身边偎着一个白白净净的五六岁的男孩。两只小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地抓着父亲的衣角。“爸爸,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你说什么?”我没反应过来,怎么还有人管父亲叫“爸爸”?家里就我一个孩子。
男孩更往父亲身边偎去,父亲下意识地伸出手揽了揽。
“爸爸,我要回家。”男孩的声音越发胆怯。
爸爸。犹如晴天霹雳,这个男孩管父亲叫爸爸。我茫然地转头看身边的人,姨父姨妈愤怒的眼神,熟悉的医护人员同情的目光。
我不明白。可是同一瞬间,我明白了。
我颓然地放开抓着父亲的手。我受人尊敬的父亲,我心中的偶像,母亲的爱人。
天地一瞬间陨落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母亲会起来,笑着叫想想,然后喂猪一样的逼我吃各种好吃的。我愿意吃得跟猪一样胖,只要母亲醒来。
身边一直有人来来去去,而我的眼里只有穿白大褂的,母亲的生命在就在他们的出出进进的身影中,我朝每个从重症室出来的医生扑过去,从他们的脸上仔细搜索母亲生命的讯息,可是那凝重的面容,摇摇头走开了。最后一次出来时,只说了一句“家属准备后事吧。”我的弦终于绷断了。
“妈!”我大叫了一声,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不愿记得发生了什么,我麻木地受人摆布着,在母亲即将被推进去的一霎那,我猛然醒了过来。妈妈要被人带走了,妈妈不要想想了,妈妈不会不要想想的。
“妈,你醒醒,你不要想想了?你要丢下想想了吗?”我拼尽全力抱住母亲。不知有多少双手把我跟母亲分开了,我恨他们,他们太残忍了。我拼命挣扎,母亲仍旧被推了进去,我再一次昏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母亲已经走了,找不到母亲的身影了。
7
看着管子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来,我什么也不想。在医院不知呆了多少天了?父亲来过好几趟了,我没看他一眼。从亲人的叙述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医学权威的父亲多年前跟一个随他实习的研究生有了瓜葛,并生下了一个男孩。可是父亲没能给她婚姻,女人绝望了,把孩子送上门,跟另一个男人去了国外。上门时,母亲正跟父亲吃午饭,本是一个平常平静的中午。我难以想象那一声稚嫩的“爸爸”是怎样地动山摇地在母亲心里炸开。这样老套的故事竟然发生在父亲这样一个生活作风严谨著称的学者身上。
只是感觉对路风,有一点点不公平的,对她的爱,也许是起于玩笑,却演变为真实的爱情,特别到篇末,他依然那么牵挂和深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