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说这可怎么办？蕊出去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医院。
　　 大姐知道我是不辩方向的路痴，便让我别动，等她的电话。
　　 我迅速地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大姐又来电话，说母亲已被送入监护室，我不用急着赶来了，反正也见不到母亲，帮不上什么忙。
　　
　　 公交车
　　
　　 设备齐全的监护室应该是生命的保障。我松了口气，想自己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便决定按蕊的提示坐公交车前往301医院。
　　 没想到对路我还是有点记忆的，竟然摸索到蕊带我来时的路，转了一次车，等看到解放军总医院几个大字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原来坐公交车这么简单，站牌其实很好辩认的，根本不存在搭错车上错方向的危险。无人依赖的我原来也可以头脑这么清楚呢。
　　 大姐见我乘公交车而来，又惊又喜对着手机和大姐夫说小妹竟然一个人坐公交车来了！我顿觉伟大，听大姐又喊你们都来北京吧，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便插话，你让他们都来有什么用？除了增加开支什么忙都帮不上。这是医院，妈在监护室，我们俩都见不上，你让他们来干嘛，上次来那么多人有用吗？
　　 大姐听我这么一说便把手机给我，让我决定。于是我对姐夫他们说，都不用来，等看看妈的情况再说，想来坐票每天都可以订到。我打完电话轻轻吐了口气，觉得那一天自己忽然成熟许多。成熟，在没有人依靠最无助的时候。
　　
　　 监护室
　　
　　 母亲二次进监护室，当天插上呼吸机抽完谈痰，人随即脱离了危险。这呼吸一正常，竟不需要用利尿药物。自然排尿达一千毫升，双腿立刻消肿下来。医生诊断，母亲心功能正常，只是呼吸有问题，于是结合呼吸科主治医生会诊，发现母亲左下肺不张。没有太好的药物治疗，还得靠母亲自身加强锻炼。在我们前去探望之时，母亲对大姐说，她累死了，像个老黄牛天不亮就被护士拖起床干活了。姐惊讶，问干什么活？
　　 妈说还不是老一套，吹瓶、咳嗽。姐说，妈你就是手术后锻炼不够，所以才造成现在的肺不张呼吸困难，多危险啊，所以妈你现在一定要拿出以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加倍努力才行。
　　 妈说，太累了，一吹要吹一个小时呢。
　　 姐说累也得吹，这样咱们好早点出监护室，不然咱们可花不起这么多钱了。
　　 谁知一向心疼钱的母亲说，花就花吧，那也没办法，我没钱你们姐妹出好了。还有，让你小妹守在单人病房别出来，等出了监护室好进去住，我喜欢那里的清静。
　　 大姐听得发楞。我抿嘴笑，小声说，这下信了吧，妈早不心疼钱了，变了。
　　 母亲耳尖，听到立刻说，我就是个自私的人。
　　 大姐赶紧解释，妈才不是自私的人呢，妈现在是身体不舒服——
　　 我一把夺过电话，望着视频里的母亲说，妈，怎么还不肯听话呢？你早锻炼就会受今天这个罪。
　　 母亲叹了口气说，红，妈以前错怪你了，你严格要求是对的，
　　 母亲语气一软，我心里倒难受起来，说妈你知道现在就努力吧，现在的辛苦只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恢复。
　　 母亲神情有些凄然，我现在吹瓶、咳嗽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妈，现在正是时候。我安慰母亲，觉得无助的母亲好不可怜。为什么她受了那么大的罪，却不能像其他术后病人那样迅速康复呢？如果我有钱，如果母亲愿意，我真希望她就这样长期居住监护室，在这里至少她会安全，不会被病菌感染，而且不用自己花力气做任何事。其实母亲天生就不是娇气的人，她只是太累太难受，以至一用呼吸机母亲就不会自己呼吸了，医生一直无法理解，但我们姐妹完全能够体会。
　　
　　 安徽病友
　　
　　 监护室每天只有15分钟的探视时间，上午十点四十五分至十一点。我和大姐一大早坐两个半小时的车赶到医院，给母亲送些新鲜水果，十五分钟后便无所事事，在医院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母亲住院太久，从医护保洁人员到病友、亲属，几乎没有不认识我们的。
　　 其中有位陪父亲住院的女孩子，二十四岁，也是安徽人，见了我们便会很亲切地过来聊上一阵。我不知道她喜欢我姐什么，但知道她很羡慕我的瘦。其实她也不胖，修长而时尚。但她似乎缺乏自信，和我聊的时候总是夸我的每一件衣饰。我说她的衣服就很美，很配她的气质。她告诉我，她的花边上衣和牛仔短裤每件才三十元。我不敢相信，这些服饰在她青春健美的身体上丝毫没有廉价的感觉。她有些羞涩起来，说起她的家境，她竟然是农村的，而且家里兄妹七个。为了多帮家里分担一些，她进城打工，从五百元一月涨到一千七，但她从舍得花一分钱，她全部存下来帮助更小的弟妹。
　　 我望着她，油然起敬。很认真地说，你不说我真没想到。我和我姐一直夸你呢，觉得咱们安徽人这么时尚出众。其实我们的衣服也很便宜，因为我喜欢一件衣服让人有超值的感觉，而不是很贵的衣服穿看起来根本没有效果根本没有人知道它的价值，我对名牌从来没有概念也买不起。我就喜欢你身上的这些衣服，因为它物超所值，你穿上它比我所见到的任何一位北京女孩都时尚，这是真的。
　　 女孩子眨着长长的眼睫看我，她完全感受到我的真心，笑容愈发璨然起来。她真的很美，她的男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她那些不值钱的衣服全是他为她买的，但女孩谈到他却是如此幸福与骄傲。这是一个心灵比外表更加纯洁而美好的女孩，我为安徽有这样的女孩而自豪。
　　
　　 西单商场
　　
　　 母亲在监护室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姐妹俩守在医院无事，便决定去西单商场转转。在地铁上，一个看起来挺强壮的女人也是去西单，不认得路，见我们姐妹和善，便跟定了我们。
　　 三人一路询问很顺利地来到西单商城，原来乘地铁也和公交车一样方便，路标很容易识别。
　　 那女人跟我们进了中友百货大楼，说是要给女儿买条裙子，却没等乘电梯便改了主意，先行告辞。
　　 我和姐姐来到女子时装层，立刻明白女人离去的原因，好贵的百货商场啊！几乎每件衣服都在千元之上。小城的我们没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眼花瞭乱，反而添了失落之感。百货商场的服装有小城不及的天价，却不见的有小城的精致美丽。那些标了四位数的夏季服饰在我们小城也不过二三百元，甚至不及小城的处理货呢。当然也有个别衣裙挺出眼，但我们决不会去试穿，因为价格也相当漂亮。相比之下，我倒觉得京城那些中档层次的服装不错。它们多半开在商城附近，规模小，但服装价廉物美。我在“风之羽翼”买的那条马裤就常常会招来百货商场售货员的注目，她们一定在盘算是哪儿出产的，怎么没搞到手中赚它个百倍。
　　 姐妹俩走马观花，一层楼走下来，便累得要命，却怎么也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沿着这栋楼的连廊步入对面另一座百货大楼。大楼之巨确实令人赞叹，但服装几乎毫无差别，我们再无力气欣赏，拖着脚软软地下了楼，老天，这么大的楼外面竟然也无坐处。我一跺脚，恨不得坐到地上去，忽听姐指着前面冲我欢呼。
　　 原来在楼身一侧竟然突起一溜窄窄的石台来，大姐见有人坐在上面，便喊我也上去，岂知笨拙的我怎么也爬不上去。那石台几乎高到我的胸口，大姐只好试着抱我上去，结果两人依旧以失败告终。一旁的男子被我们滑稽的样子笑得弯下身去。我不好意思再让大姐抱，大姐却灵光一现，竟顿生聪慧：真是够笨的，两手用力一撑不就跳上去了吗？
　　 两个人美滋滋地坐上高高的石台，伸手拽掉脚上的凉鞋，光着两条腿在风里荡悠着别提多舒服了。
　　 原来西单商场就这么两座百货大楼啊，早知道不来了。我发牢骚。
　　 姐说咱们坐这里看行人也不错，看那边两个老外多美，还有那个女人多秀气多有气质，应该是真正的北京人。小妹，你发现没，北京女人都是穿平底鞋的？
　　 我一看还真是，便道，人家都知道逛商场要走很多的路，只有咱们两个外地人笨死了，穿这么高的高跟鞋。
　　 两个人说话的空隙半小时便溜过去了，于是电话问蕊，带点什么东西回去给她吃。蕊说，你们只逛了两个百货啊，太可惜了吧，再往里走，还有好多服装店的。
　　 我们一听，赶忙往下跳。果然，没走几步远，便有一个类似“风之羽翼”的店，进去一看，不觉瞪大了双眼，天哪，这何止有一个店，原是店店相连无止境的服装商场啊，我们辩不清方向，像进了迷宫一样，发样这里的服饰相对便宜款式也繁多。但漂亮的服装已经吸引不了我们的注意力了，我们双眼被那一处又一处的美妙坐处所迷醉。瞧，我们这两个乡下土包子，竟被石台为难那么久，这里的每一处坐处都是那么举手可得、别致美观，那些花环型月牙型以及各种说不出形状的坐处令你恨不得飞身而入，拍照留念。
　　 西单商场，应该是这许多美丽服装店的统一名称了。
　　
　　 蕊
　　
　　 从父母到北京住院，大姐的婆妹蕊一直忙前忙后，其辛苦不亚于我们姐妹。
　　 母亲二次进监护室之后，退掉宾馆的我和大姐就住在蕊那里了。后来母亲转入病房，由大姐陪护，我便和蕊形影相伴了。蕊体质不好，而我也好不到哪去，于是两个人不是你传染我感冒，便是我传染你，总之感冒总也好不了，大姐称我俩是大病菌，她终于可以逃离传染区，受到301的保护了，并电话一再拒绝我们探望，以免传染病弱的母亲。
　　 蕊，人如其名，真的像一朵花心，不但外表，体质，甚至是心灵也美如花蕊。和蕊相守，最大的享受就是可以时时细细地揣摩蕊的相貌。我始终不明白她年青的秘决，三十岁的她这样的不讲究不修饰，却能够长久地保持十七、八岁的容颜，这不得不令人惊叹。
　　 蕊肤色偏黑，但五官精致，很有影星周迅的味道。只是她的声音柔软娇嫩带着一些稚气，我每次听到她的声音就特别希望能够看到蕊发脾气的那一天，想那样甜美的轻声慢语是不是会稍有变动。
　　 在住到离开北京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我的愿望是彻底落空了。除了那始终如一的温婉柔顺，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便是蕊双眼覆着帕子孩子般睡觉的姿态。为了这改变蕊的习惯，我常会半夜起来取掉帕子，不想第二天一睁眼，帕子不知何时又紧紧地覆在蕊的双眼之上了。
　　 覆帕入睡难道是蕊不老的秘决吗？我琢磨着，随后发现她的枕头是异于常人的，低得几乎只剩下两层薄薄的皮了。我惊诧不已，并未刻意模仿，到后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得比蕊的枕头还要低。原因很简单，蕊体质不好，怕冷，每次开空调便忍不住地喊，姐，你冷了没有？我忙说不热了，因为我知道开下去的结果，蕊又会进医院输液。然后我确实热。还好，有凉席相伴，四肢贴着竹席是凉了，头却热得难受，于是扯掉枕头，睡到床脚头，将长发撩到床外，头紧挨着凉席，这一着还真灵，竹席的凉意席裹全身，好不惬意。单人床对过睡着棉铺被的蕊看得兴起，也学我睡到床脚头。两人天南海北地闲扯着各入梦乡。
　　 夜深，我常常会被自己剧烈的咳嗽惊醒。蕊却双眼覆帕，完全不为外界所动，我知道让我咳嗽的罪魁祸首便是席子，我的身体抵挡不了竹席深夜透骨的寒意。没有办法，只好起身叠毛巾被铺在身下，一切完毕，却再难入梦。便直直地盯着蕊看，覆着帕只露出鼻尖和嘴唇的蕊依然是如此美丽。我排除了低枕可以年轻的因素，因为我没睡枕头也没觉得自己有所年轻。但蕊的年青一定和其优质睡眠有关，另一个主要原因便是好性格，好心境。这十多天的日夜相伴中，我在充分感受到蕊的温柔善良之外，也被其乐观向上的精神感染。在此预祝蕊心中的画廊早日成型！
　　
　　 口罩
　　
　　 和蕊在一起一直感冒，去医院怕传染母亲，便问护士要了一只口罩戴着，自己照镜子觉得有趣，便取出手机让姐姐为我拍照留念。
　　 在医院见的最多的应该就是口罩了，医生、护士，宝洁阿姨人人佩戴，搞得母亲一直分不清众多护士，整天张冠李戴。我也分不清楚，急了就去拉人家挂在胸前的证件看，将每位护士的眉眼与姓名牢记在心间。为自己的脑瓜清楚而骄傲，殊不知有一天看到一位护士下班，猛然间去掉口罩，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竟一时对不上姓名，见她冲我微笑打招呼，便傻傻地回了一个笑容。等人家去了很久，才猛然想起，原来这个女子不是护士，竟是检查室的某某。后来摸清了护士下班时间，便刻意在那里等，这一等，竟生许多感慨来，原来护士们拿掉口罩竟是完全不同的风采。看着她们陡然增高的窈窕身姿（当班只能穿平底鞋），看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几乎每一位护士都是长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佩戴护士帽的缘故），还有那色彩缤纷的时尚衣裙，将301医院装点得满院春色。护士的温柔美丽，医生的年轻技高，应该是301一大特色吧。前来看望母亲的亲朋，只要见到母亲的医生的没有人不惊诧他们的年轻与才气。
　　
　　 姜主任，任副主任、张医生
　　
　　 母亲刚来北京看病是由大姐与医生联系、办各种手续的，所以大姐对主治医生姜主任和任副主任比较熟，而我是在母亲术后陪护的，因此与张医生接触比较多。
　　 张医生很年青，足足比我小十岁，五官端正，大眼睛白皮肤，看起来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比较喜欢看他的证件，因为上面是军装的照片，非常帅气；任主任我则喜欢他刚做完手术一身绿手术服的装扮，虽然光着脚穿着塑料拖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而姜主任就喜欢他身穿白大褂说起话来很有气势的感觉。他们都是军人，但我却没有看过他们身穿军服的样子，这也许就是我时常会伸手去翻正医生们胸前证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