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丈夫傻子妻
瘸子不知道老师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他偏头看着小乌鸦,小乌鸦发着抖。老师还在教训着,说的什么,瘸子没有听见。小乌鸦还在抖着,突然,小乌鸦的身子晃动起来。
老师走过来,伸手一摸小乌鸦的额头,“在发烧,你快点送她回去。”“走,小乌鸦!”瘸子喊道。小乌鸦茫然地看着瘸子,紧紧抓着瘸子的手臂,把瘸子抓得很疼。
“你负责把小乌鸦送回家,我上课去了。”黑脸老师走了。“小乌鸦,你能走吗?”小乌鸦还是茫然地看着瘸子。“那我背你!”瘸子弯下腰,小乌鸦爬在瘸子的背上。瘸子好想背一次乌鸦呀,这是一次好机会。可瘸子没法背,他跛得太厉害了。他背着小乌鸦要走,刚一动脚,小乌鸦就被跛了下来。瘸子扶着小乌鸦,他流出了眼泪,他越来越明白,他是瘸子,瘸子真的没法和正常人一样,他没法给乌鸦想要的东西。连小乌鸦生病了背她回家都做不到。这也许就是瘸子一辈子没有说要娶乌鸦的原因,虽然他一直喜欢着乌鸦。
“老师,小乌鸦走不动!”瘸子在教室门口喊道,脸上还挂着泪。“你那么能干,你不能背吗?”黑脸老师捏着书,侧身对着门口的瘸子说。“我……我……没法……背。老师,你把小乌鸦背下山吧。”瘸子最后的话是恳求。老师说:“她一身那么脏,我怎么背?猴子,你跑得快,回家叫小乌鸦的爸妈来,记得让他们带换的衣服。”猴子一声响亮的回答后就跑出了教室。
他下那坡很快,他们就像滑冰一样唰的一声就下去了。以前没和猴子闹矛盾的时候,雨天经常看他们这样滑,可瘸子没法滑,他的瘸腿没法在关键的时候关键的地方刹住车。每一次看到猴子他们那样疯狂而安稳地滑下去,瘸子就很羡慕,每一次看到这些,他心里就会升起一朵小小的乌云,他觉得他的瘸腿就像一辆坏了刹车的废车。只是那时还小,这一朵乌云很快就散了。
小乌鸦嫁给猴子,难道就是因为这一次回家喊她爸妈立了功吗?瘸子动了动脑袋,继续回忆他和小乌鸦的故事。
老师继续讲课。瘸子回到办公室,看着趴在办公桌上的小乌鸦。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湿衣服已经被穿干了。他伸手摸了摸小乌鸦的衣服,还是湿的。瘸子把自己的衣服脱下,走到门外,等小乌鸦换了衣服,他又才进屋。小乌鸦继续趴在桌上,瘸子就光着身子蹲在地上守着小乌鸦。那个时候的农村男孩子,只要不是天凉,光着上身的时候很多,并不奇怪。
小乌鸦的爸妈都来了。他们看见小乌鸦穿着瘸子的衣服,又看见瘸子光着身子,就一脸不高兴。黑脸老师也走了进来,看到瘸子的样子,他也不高兴了,他严厉地喝道:“出去,小乌鸦换衣服!”瘸子出了屋子,黑脸老师和小乌鸦的爸也出来了。很快,小乌鸦母亲把瘸子的泥衣服拿出来抛到瘸子头上。“穿上衣服进教室!”黑脸老师命令说。瘸子回教室了。黑脸老师是过了很久才进的教室,这一点瘸子记得很清楚。
这件事情过后,小乌鸦就不再跟瘸子一路了,她的爸妈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瘸子不知道,小乌鸦也没说,就是到现在也不知道。瘸子一直怀疑是老师给小乌鸦爸妈说了什么,特别是明白了黑脸老师那些险恶的话后,瘸子更坚信了这一点。
这就是瘸子这一辈子最后一次接触乌鸦嘴的身体?哦,不是。瘸子摇摇头说,应该还有一次。那次才真的感觉到了乌鸦嘴是女人,她与小时候不一样,与男人的身体不一样。
那天,乌鸦嘴的男人不在家,乌鸦嘴往猪圈楼上堆柴把子,让瘸子帮一下忙。堆完了,乌鸦嘴却下不了楼。瘸子说去找梯子。乌鸦嘴喊道:“你真的不嫌麻烦呀!你抱我一下我不就下来了吗?”于是瘸子举着双手,乌鸦嘴的腿先下楼,瘸子抱着了乌鸦嘴的大腿,乌鸦嘴一下滑了下来,她的胸脯贴在瘸子的脸上,瘸子感觉到了那肥滚滚的东西,热乎乎的。那婆娘骂瘸子没有闻到过女人味,这不就是他闻到的女人味吗?
如果这不是女人味,那婆娘说的女人味是什么味?还是很久以后,瘸子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女人味。就从这次后,瘸子再也没有接触过乌鸦嘴的身体了。幸好没有接触,就算没有接触,他瘸子也是麻烦不断。
5
自从明白不能娶乌鸦嘴后,自从知道自己不可能娶到一个正常女人后,瘸子就再也不想娶婆娘的事了,就打算做一辈子的和尚,有了这想法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和尚。
重新想婆娘,而且想得做梦,与乌鸦嘴两口子有关。
乌鸦嘴成了瘸子一个隔房堂弟——猴子的老婆,至于哪一代是同一个祖宗,没有去研究过。在瘸子他们小的时候,老人们整天忙着干活挣工分,谁有心思研究这些不能当饭吃的事情?现在,瘸子他们大了,他们对这些又不感兴趣了。偶尔有人问起,总有人抢白道:知道了有什么用?能卖钱?确实,四川人是移民,风俗观念进化得很快,对是不是同宗,似乎没有那么关心了。茶铺里,经常有年轻人说:“你老辈子?什么老辈子?打不得我抱起来‘坐’得不?”这“坐”就是抱起来然后摔下去的意思,可见,年轻人对班辈关系已经不重视了。还有,从乌鸦嘴和她男人的关系也可以看出,四川有些地方,对这种宗族观念确实很淡泊了。乌鸦嘴和男人同姓,据说他俩都是哪代上的同宗之后,按古代的规矩,他们是不能成为两口子的。可现在不一样,法律上说,只要不是三代以内的“血亲”就可通婚,所以乌鸦就嫁给了同姓的猴子。乌鸦嘴和猴子,比瘸子小五六岁,都是从小跑到大的玩伴。特别是乌鸦嘴,从小对瘸子就很亲近,这亲近曾经让瘸子有过梦想,梦想乌鸦嘴成为他的婆娘。如果不是“瘸子”带来的自卑,娶了乌鸦嘴这个同姓妹子的就不是猴子,肯定是他瘸子了。虽然那次事件后,乌鸦嘴不再和瘸子一起上学放学,也不再和瘸子他们一起下池塘洗澡了,可瘸子和乌鸦的友好并没有断。
乌鸦嘴成年后,帮了瘸子不少的忙,瘸子也帮着乌鸦嘴。结婚后,乌鸦嘴和瘸子走得更近了,只是没有了身体的接触,瘸子也不再做要乌鸦嘴当婆娘的梦了。他的梦变了,只是想找一个和乌鸦嘴一样漂亮能干的婆娘。虽然他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想到黑脸老师的话,想着村里人说的一些让瘸子伤心的话,很灰心;可一想到乌鸦喜欢他,不讨厌他,他便又有了信心,相信会有女人像乌鸦一样喜欢他。随着年龄的增大,说婆娘的一次又一次失败,瘸子就再也不做找婆娘的梦了。他想,当单身汉也好,到了六十岁就到敬老院,总有人管的。
农闲的时候,到茶铺里喝茶打牌,乌鸦嘴经常跑到瘸子身边看,指手画脚,那手那胀鼓鼓的奶子,在瘸子的身上磨来擦去。有人就开玩笑说:“那么亲热,瘸子是你男人呀?”乌鸦嘴一点不羞涩,回头说道:“是我男人咋样?羡慕呀?把瘸子喊回去给你婆娘当男人……”挑起话头的人吃了亏,红着脸不说话,茶铺里便是哈哈的笑声。有喜欢多事的人,把这话传到了乌鸦嘴男人的耳里:“你们乌鸦说瘸子是她男人……”见乌鸦男人不信,那人更起劲了,“哪个龟儿子骗你!你到茶铺去问,那么多人听见的!”乌鸦嘴男人本来对乌鸦和瘸子的亲近就看不顺眼,这一听,还真信了。
晚上,瘸子回到家里,正准备做饭,摔盆子的声音从乌鸦嘴屋里传来。接着,是门撞击的声音。怎么啦?这两口子……瘸子想着,走了过去。乌鸦嘴男人一看瘸子,就要扑过去,瘸子愣在那里莫名其妙。乌鸦嘴怒吼道:“你给老娘站住!”乌鸦嘴男人真的就立在那里,不动了。“老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敢动瘸子一根汗毛,老娘立马和你离婚!”这话还真管用,男人不敢动了,他扭着愤怒的脸看看瘸子,看看乌鸦嘴,哼了一声进屋去了。大房子各家的门都关得紧紧的,两口子吵架打架的事不好管也不能看,别人的掺和不是水而是汽油,只会让矛盾的火焰越烧越烈。没人过问,闹一会儿,或者过一天两天就没事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些道理瘸子是懂的。可这事咋会与他瘸子有关呢?怎么乌鸦嘴的男人凶得要打他瘸子?他要弄个明白。
“乌鸦嘴,咋回事?”瘸子站在乌鸦嘴的门前问道。乌鸦嘴一边捡盆子,一边说:“什么事?还不是店子上开玩笑的事。哪个嚼舌根子的在挑拨?叫老娘知道了,饶不了他!”“兄弟,我进来坐坐可以吗?”瘸子对着屋里喊道。这老房子,分到每一家,都只有两三间屋。兄弟多的,留一个在老房子,其他的就搬出去修新房子住了。
乌鸦嘴的男人没吭声。“你耳朵聋了?瘸子在喊你!”乌鸦嘴对着屋子里吼了一句,随即又对瘸子说:“进来吧,不理他!他就是这德性!”瘸子跛着走进屋子。
乌鸦嘴的家也是三间屋,进去第二间是他们的卧室,这间转个直角进去,就是第三间,是厨房。乌鸦的男人气呼呼地坐在床上。“猴子兄弟,那些玩笑话你也当真?乌鸦嘴说话不讲究你不是不知道……”瘸子一边说一边坐在墙边的高板凳上。“人家说话,是好是歹,是啥用心,你不想想,就当真了?你婆娘是那种烂货吗?瘸子是那种人吗?真是猪脑壳!”乌鸦嘴说着,手指头轻轻地戳在男人头上,随即是亲昵的娇嗔,“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和瘸子大哥的关系——吃这门子干醋,值吗?”男人瞟了乌鸦一眼,怒气消了很多。“猴子兄弟,你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吗?是我们更亲近,还是他和你更亲近?”乌鸦嘴的男人说出了传话女人的名字。
一听,乌鸦嘴扑哧一声笑了,瘸子也笑了。“这婆娘的话你都信?你不是不知道她是烂货!你真是猪脑壳啊!瘸子是单身,有几个钱在那里,她要勾瘸子,勾不动,你说她不找点事来害瘸子害谁?我要嫁瘸子,还等得到今天?”见两口子没事了,瘸子就跛着回家了。
这件事发生后,瘸子就有了找婆娘的想法,管她是瘸子瞎子,傻子聋子,找一个就行。他瘸子结婚了,乌鸦的男人也就放心了。在人多的地方,瘸子也不再和乌鸦嘴说荤话了。两口子经常吵架打架不是好事,伤和气。瘸子可不想乌鸦嘴受到伤害,不想乌鸦嘴生活在痛苦中。
促使瘸子找老婆的,还有瘸子的妈……
瘸子想着,抹着。擦完了凳子,又抹灶台。灶台真脏,黑黑的柴灰积了一层。瘸子使劲擦了两下,擦不掉。他走到饭桌边,从门后提出洗衣粉,倒一点在盆子里。这灰层不擦掉是不行的,那蒋三娘的嘴很毒,比乌鸦的嘴还毒,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更怕的是,那女家认为你不勤快,连屋子都扫不干净……瘸子又提着洗衣粉,撒了一些在灶台上。然后拿过刷把,捏紧刷把须,使劲地磨着灶台。磨遍了,再拿着抹布,拿着一个盆子,把脏水和灰层一起抹到盆里。瘸子做得很慢很小心,地面是泥土,如果水流到地上,整间厨房就成了烂田了,更丢人。
抹完灶台,瘸子端着脏水走出屋子。月亮已经藏到地下去了,对面的山头清清楚楚地扑入眼里,瘸子抬头看了看,看昨天晚上看见的那像女人头的地方,看见了,原来是一株顶着一圈树丫的柏树。
6
母亲要瘸子找个婆娘,与那烂货还真的有关。
那是一个冬天,早晨起床就冷飕飕的,草房上有一层淡淡的白色,打霜了,只是霜不大。整个沟里,淡淡的雾填着,煮饭的烟倒是一股一股地从竹林里冒起来,在空中散开。种子已经全埋进了田地里,剩下的事情,就是把坡里的柴草砍了。瘸子的柴坡就在房子后面,从坡顶一溜下来,就那么两米宽的一片。瘸子家的坡本来很宽的,可弟兄分家后,就窄了。这个柴坡,没有树,全是清一色的茅草。茅草是上等的盖房材料,盖的房屋面经久耐用,如果茅草房屋面长了青苔,能管上二十年不用翻盖。对茅草的这个作用,瘸子非常清楚,所以,每年砍下的茅草,瘸子都认真地把它们捆好,留着盖猪圈房子。
长了青苔的茅草屋面,在雨天里是很美的。那些青苔在雨水的滋润下变得绿茸茸的,就像谁在斜坡似的屋面铺了一张绿色的绒毯,嫩嫩的,细细的,滑滑的,水灵灵的,就像青春靓丽女子那饱满娇羞的脸。女人的脸比这青苔屋面更好看,那不是绿,而是白白的,是那种在太阳下泛着淡淡的红的那种白,那种羞涩迷人的白。
咋想到这上面去了?瘸子对着灶膛口,正出神,里面的火弹了出来,弹在了瘸子的裤子上,他一惊,赶紧把火点弄灭,可裤子还是起了一个小洞。被火点一惊吓,瘸子才发现自己走神了,本来是在想今天砍茅草的事,怎么就想到女人上面去了?
放了一把柴进灶膛,看着灶膛里那红红的火苗,瘸子的思维又被拉到了茅草上,拉到了那美丽的茅草房顶上,拉到了像长了青苔的细腻屋面一样光滑的女人的脸上……
“嗤——”“嗤——”连续的嗤嗤声从灶膛里传来,灶膛的火苗熄了一部分,黑烟从灶膛口涌出来。瘸子赶紧起身,伸手揭开了锅盖,原来是锅里的饭汤溢了出来。那水就是奇怪,如果你烧的是白开水,不管水在锅里怎么冲撞打滚,它也跑不出来。如果锅里是米饭,哪怕锅里的水只占锅的三分之一,水一开,那汤就翻涌着,往锅外跑,把那锑锅盖子顶得噗噗响,然后汤就顺着灶台往下跑,顺着锅和灶壁的缝隙流进灶膛里,把火给浇灭了。你把锅盖拿开,那汤立刻成了缩头的乌龟,又乖乖地缩回了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