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及向我的高中生活告别，来不及向我的初恋情人告别，岁月的日历就唰的一声，翻了过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追忆的边缘，观望，徘徊。
　　 我的泪水顺着眼角慢慢地淌下来。黑暗中，没有人看见。
　　 那晚，我们彻夜未归。我问韩锋，俏云呢？
　　 他说，“参加班级的聚会去了。他告诉我，今天晚上要我和她出去，不回来了，但我没有答应。我当然明白这话中的意思，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我越来越发现，我未来的路实在太渺茫。我爱她，所以不想伤害她，我没有把握被她的未来承诺什么。”他说完，猛地喝了一口啤酒，灯光有点暗，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我们睡到第二天的十二点多，陆续起来。告别的话说了太多了，不想再说。于是各自收拾行囊，踏上回家的路，宿舍顿时显得空空荡荡。我知道，将会有下一届的师弟，来补充我们的位置，睡我们睡过的床，在我们上过课的教室上课，走我们一路走来一样的路，或许会没有那么凌乱的步伐。
　　 当我们得知成绩的时候，才明白原来大学生活，挺遥远。俏云和阿勇，都上了重点线。高三年级的三百来个人，重点线上了五个，本科线三十多个。老师说，我们首届毕业生在高考中，取得了可人的成绩，并把那些考上重点的人的照片，印刷在招生简章里面。
　　 我查得自己成绩的时候，不敢声张。我惶恐地看着电话机，真怀疑那机械的声音给我带来的消息假的。直到我被父母脸上的乌云遮蔽了很久，我才明白，这是事实。他们说，你让我们伤透了心？你自己考虑下下来的路吧，机会已经给你，你也不小了，爸妈真的做了我们所能做的事，已经对得起你了。
　　 我一个人躺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想起刚刚去到西虹的日子，整天就想着用酒，用烟，用堕落，用玩世不恭来定义青春的底色。想起妈妈常常对我说，学习，花脑筋，我做点好吃的给你吃……忽然就觉得非常难过，眼泪无声无息就流了出来，流进嘴里，咸咸的。我没有去擦，只是躺在那里，视线模糊地望着自己的下一站。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我感觉到看不清我的将来在哪里，人生这条路，太难掌握方向。一个暑假，我都是在自责和内疚中度过，还愚蠢地用勤快做家务这一行经，企图博得父母的原谅。
　　 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怪我。他们只是伤心，把我的伤心移到他们的眼里，就放大了好几倍。我忘记这是哪位作家说的，却直逼我的心窝。
　　 八、
　　 打电话给韩锋的时候，他说他复读。我说，我也是。他说英雄所见略同。
　　 经过一个暑假的思考，我发现我什么都不会，连谋生的手段都没有。我们说好了去高级中学，县里的重点，比起西虹，好了很多，有高大的树木，整齐的教学楼，漂亮的篮球场和足球场。
　　 我们进了一个清一色的复读班，同学们学习都很认真，老师也教得很认真。黑板上的板书，密密麻麻。
　　 韩锋说，他爸的脾气更糟糕了。这暑假他基本上就帮家里做生意，他还说：“其实挣钱不容易，这个暑假我就彻底领会到了钞票的伟大力量。今年，我们该努力了。”
　　 刚刚开学的那段日子，我们都很积极，或许是在家呆得久了，很长时间没有接触过上学放学的生活，对校园生活有点眷念了，也或许是真的想开始努力了。
　　 但才坚持了两个星期，我们就又开始江西虹的生活。只是我们都没有参加学校的文学社了，韩锋说，我们只是这个学校的过客，不必留下太多的回忆。
　　 我们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上课，吃饭，睡觉。韩锋依旧和俏云在一起，只是俏云在另外一个城市，读会计。他们偶尔讲电话讲到很晚，他们倾诉思念的方式，只能仅仅靠着那条细长的电话线。偶尔也会接到阿勇，国欢他们的电话，他说，你们两个，还有常常旷课么？该想下未来了。
　　 早晨的阳光温柔地抚摩着大地，看见学校很标准的足球场上，同学们在做着整齐的早操，忽然又想起西虹那长满杂草的地方，反倒觉得有点怪怪的，于是我们又开始想念西虹的人，西虹的月光。便拿起笔，无限地抒发着对西虹的怀念，怀念那个差劲的学校，那里的每一个晨昏，都觉得有种异样的温暖。
　　 韩锋继续写，写了很多，有时候写到深夜两三点。他继续在网络上发表着他的文字。而我，却很少再去写了，我变得很懒惰，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意做。高四的生活，时间似乎特别难过，偶尔听到以前的同学说，大学多么精彩，心里总觉得空空的。偶尔看看夜空，思绪涌动，却整理不出条线索来。
　　 都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人易变。青春的爱情，似乎总躲避不过无疾而终的结局。一曲终了，总会有人微笑着告别。
　　 那天，星期五。韩锋说，俏云说明天来看他。他说这话时，很高兴。
　　 翌日，韩锋和俏云牵手走在足球场上，八月的阳光在南方是很辣的，但那天天气很好，有点薄薄的乌云遮蔽着太阳，不那么热。
　　 他们在一棵树下的凳子上坐下来。树上有两只麻雀，来回追逐，树叶显得阴郁。
　　 “韩锋，我们分手吧。”俏云微笑着说。
　　 “好啊”这话韩锋听得多了。
　　 “……其实，我们已经不合适了，我们，现在是人生两个不同的阶段，我们之间，已经越来越远。我有了他，是她以前初中的同学，中山大学的。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韩锋，对不起。”俏云沉默了一阵，说出这似乎准备好的话。
　　 韩锋对这突如其来的离别震住了，呆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嘴角的弧线僵硬地定在那里。很久才说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韩锋，谢谢你，我真的爱过你。”说完，她抱着他，如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韩锋的手忘了去揽她，他木讷地看着不远处的我。
　　 “我该走了，你保重，好好学习。”说完，俏云转身要走。
　　 韩锋如梦方醒，拉住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给你买雪糕，每天买。我给你写诗……”
　　 “不了，我…..不了。”
　　 说完，微笑着，转身，走了。
　　 她一转身，我看见她的泪水漱漱地流下来，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
　　 韩锋猛地一拳砸在树上，黄叶纷纷落下。“妈的……”他大吼一声，响遏行云。我连忙停止了踢球，跑过去，我看到他歆合的嘴唇，眼里满是惶恐，悲伤。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天有点阴，天上满是乌云多了起来，似乎要下雨。
　　 他落寞地站在秋天的伊始，终结了夏天的梦。他站在那里，显得如此单薄和无助。我猛然地发现，原来，他也和我一样，终究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而已。
　　 他和俏云将近两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有人断言，时间带走一切，环境改变一切。这世界，每个人都在追逐自己的幸福，没有人会为你停留在原地。青春里，确实在爱情，纯洁得没有世俗的瑕疵。然而，少年怠尽，就只有为现实去勾画或许没那么纯的人生够架了，爱情也好，理想也罢，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变迁。
　　 那天晚上，我们又一次疯狂，尽情地放纵。我们买了几支啤酒和一瓶42度的红高粱。看着韩锋大口大口地吞噬着酒精，我又想起以前自己分手的情景，禁不住悲从中来。我们坐在学校的后面那座桥边的树下，路灯昏暗。我不知道，为什么失落的人，总是喜欢用酒精来自虐。
　　 酒瓶凌乱地躺在地上，乱七八糟。我们孤单地站在城市的中央，遥望那个叫做江南的地方。韩锋忽然抓起一个酒瓶，一拳打碎。低沉地吼了两个字，妈的。风吹过，夹杂着城市的浮华，似乎真的要下雨了。
　　 玻璃的碎片散落在地上，犹如我们散落在过去的记忆。他的手上立刻渗出点点血珠。我惊异地看到，他的眼角，有两行液体，正顺着他的脸颊，慢慢地流。天空惨淡得如凝滞的音乐，毫无生气。
　　 后来，我笑他，不是说你不会为感情流泪么？他淡淡地说，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我没有哭，眼泪却流了下来。我从来没有哭过，妈的。
　　 喝完酒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了。我们从围墙上爬出去，他说去溜冰。
　　 自从我经常和韩锋在一起以来，已经很少去这种杂乱的地方了，我很怕喝酒，很怕去吵杂的地方，有时候，我只是静静地呆着。但今天，我没有理由去劝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安分地呆在宿舍睡觉。
　　 街边还有很多在路边喝酒猜拳的吆喝，路灯把我们映衬地十分落寞。韩锋说，他想找人打架。我头重脚轻地说，那就找人打啊。
　　 溜冰场的音乐把深夜的鼓动得浮躁，轻狂。烟雾在那里弥漫，场内是很多玩着各种花样的溜冰高手，伴随着轻佻的口哨声，恶心的尖叫声来去自如。我和韩锋比较菜，鸟只好在角落慢慢地溜。忽然一个速度飞快的人，来不及刹车，全身撞过来，我疼痛地摔在地上。韩锋艰难地把我扶起来。我脑门充血，大声地吼道，我操你妈的B啊，想打架啊！
　　 那人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我们疲倦地走出溜冰场时，天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真的开始下雨了，细细的雨丝飘落，在路灯下稠密如织。这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一阵风吹来，我感觉到一股难闻的酒气从胃里倒流出来，一个寒战，吐地一塌糊涂。
　　 我们没有伞，就这样迎着微雨，且行且沉默。走到传奇路那个灯光暗淡的路口，我发现前面有两个人正向我们走来，越来越近。正当我们感觉到情况不妙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大声地说，就是他。我看清当中一个就是刚刚溜冰场的那个人时，背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击。渡锌管打在我的背上，我倒在地上。韩锋也就是在这时，用行动见证了为朋友两肋插刀诺言。他猛地扑到我身上，把我挡在下面。我清醒了很多，我却分明听到如雨点般的钢管砸在他身上的声音。每一声，都深深地烙进我的心里，铭入我的灵魂。
　　 当他们丢下句“下次记得爷爷我”而潇洒离开时。韩锋已经站都站不起来。我把他扶起来，他痛苦地坐在地上。雨下得大了起来，沙沙地打在地上，打在我们的身上，那么狼狈，那么可怜。我的泪水汹涌而出，他却淡淡地说，皮外伤，死不了的。雨水，从他头发流下，流到脸上，划落下来。
　　 我慌忙地拦了一辆稀少得如非洲的白人一般稀少的的士，直奔医院。车的扫水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扫荡，整个城市已经安静下来，车子开过有积水的地方，“呼”的一声，水花溅了起来。
　　 医生说，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打斗，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否则后悔药是买不到的。这时，我看到韩锋全身都被打得肿了起来。我看在眼里，满心愧疚。好在那医院的药很有效，原来那人长得倒有点像华佗。只是花光了我们两个人那个月的全部生活费。
　　 第二天，雨停了。我们回到了学校。韩锋几天不能去上课，请了几天假。
　　 他打电话叫朋友寄了些钱过来，解决我们的温饱问题。他说，我有饭吃，你就不会喝粥。事实上，在有困难的时候，总有人会出来帮助他，他的朋友不多，但个个都是赤胆忠心。我帮他擦药酒，他就俯卧在床上，抽烟。后来，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心里就觉得温暖，虽然我们都被人打，特别是文锋，周身伤痕。
　　 他说，我的爱情真的就这样没了？我说，或许吧。人生总有一些事情没有任何预兆。
　　 九、
　　 某一天，他说，小城，我要开始忘记过去，我们真的该努力了，我就不信大学有这么难考。不就是个中大么？奶奶的，我不信混不出个人样来。
　　 接下来的日子，他真的开始努力了。他说，他一定要比那个男的强。似乎有时候，人就为那一口气而拼搏。可我现在才明白，就算他真的胜过那男的，俏云也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了，有些路，只能回头看，而不能回头走。
　　 日子就这样过着，宠辱不惊。韩锋已经很少和俏云联系了，偶尔发下信息，也就是简单的问候，他也平淡了许多。他说，他爸已经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这个家已经给他整地七零八落。
　　 与是，那天开始，他收起了那与课堂无关的书本，写的东西明显少了起来。偶尔拿出西虹时的校刊，或者他获奖的证书，默默地注视着，显得有些深沉。他开始面对数理化，上课已经很少睡觉，常常拿着试卷，静静地填写，有时也就发呆，默默无言。
　　 我也开始认真起来，我无法忍受忽然间袭来的迷茫。我们的基础差，学习起来很困难，但当我们看到自己真的会计算抛物线方程的时候，会列化学式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成就，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们常常一起讨论将来，希望将来自己可以开个公司，一起奋斗，一起辉煌。有时候，学得累了，也会跑到足球场，感叹时光飞快。想起西虹的日子，都特别的怀念，怀念那些过往的热情。也会在某个周末，出去喝酒，往往于酒酣耳热之际，吟两句诗，发下牢骚。要骰子的时候，我经常都输给他，我他很阴险，他却说他早已看穿了我。
　　 期间，阿勇来看过我们，他说别让我们太孤单。那晚，我们就在淮江边上，吃着田螺，喝着啤酒。那里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沙滩，沙滩上有很多夜宵摊，我们坐在夜空下，淡淡的月光把沙子照得泛白，河里有几只渔船。
　　 阿勇说，你们一定要努力，这个社会很现实，工作越来越难找。至于文字，也不能当饭吃，作为爱好就可以了。我无言，我从来都是这样，慢慢地消磨着光阴。韩锋说，他已经开始努力。
　　 那晚，我们喝了很少酒，更多的是谈论以前的人，国欢，博文……一说到感情，韩锋的表情就寒冷得让人窒息。阿勇说，人生没有多少时间让我们浪费。星星在天上闪烁，阿勇看上去很像一位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