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中篇小说】摔坯子
爹哈哈大笑,痛快地拿钱给刘海涛,买下了那个玩脏玩坏了的塑料狮子,并且拍着刘海涛的后脑勺道:“有犊子!”我把玩具扔掉,任两个姐姐哄抢,嫉妒而委屈。
我一直希望爹也能这样自豪地夸奖他的儿子!
机会来了!
爹下晌回到家,我就殷勤地跑上去,从爹的手里接过盒子和水壶,飞快地抢着拿脸盆,从井里压水,递上毛巾。爹疲惫地坐在马扎上,我就把白天发生的一切告诉爹,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爹狠狠地批评了娘的自私,从柜子里拿出十块钱让娘给刘娟家送去。娘不愿意去,我就在后面跟着敦促。
其实我不知道,我家也并没有钱。两个姐姐不上学也是因为交不起学费,而我马上就要上初中了,还要交钱。爷爷还有哮喘病,病不看不行。爹在窑场摔坯子挣的钱买了一匹高头大马,迫在眉睫的是还必须购置马车,娘不吝啬行吗?
这些,我都不知道。
找爹借钱的不止刘娟一家,之后刘海涛的爹也来我家借过。刘海涛的爹有毛病,走路装腔作势地弯着腰,一边抚摸着胸膛一边咳嗽。他和我爹岁数初步大,却显得老许多。刘海涛的爹来借钱是准备大儿子八月十五下节礼的钱,刘海涛的大哥刘海波开了春就要结婚了,这一趟节礼不光是节礼,还要给女方五百块钱预备婚事,当然要隆重和郑重其事一些。刘海涛的爹一辈子没干什么活儿,也没攒下几个钱,只得东拼西凑地借钱,他找到我家,爹痛快地借给他二百块钱。就这样,我爹在那一年准备打一架大辕马车摆脱摔坯子的劳累的梦彻底破灭。年终,爹挥泪将买来连一次车都没有驾过的枣红马减价处理了。
借足了钱,刘海波带着刘海涛去下了节礼,女方又提出苛刻的条件,尽管刘海涛的大哥有了新房子,可是离老丈母娘的要求还远远不够,刘海涛一家人没了笑脸。刘海涛的娘和娘还是终日到处借钱,即便如此,到过了腊月二十三的时候,仍然还有一笔钱没有着落,而这笔钱是无论如何也弄不出来了,刘海涛的娘急得愁白头发,为了钱四处奔波四处碰壁。结果在大年二十九的下午,刘海波眼看要春天就要娶过门的媳妇家派人送信来,正式宣布吹灯拔蜡,退还了所有的彩礼。
那件事情发生在爹把枣红马卖了的第三天。那一年,刘海涛家连对联都没有贴。受到打击最深的是刘海涛的娘,她信息灵通,知道了女方不愿意的原因不是嫌弃她的大儿子没钱,而是那姑娘又有了心上人,是乡里的邮递员,端着铁饭碗吃国粮。
七
遭遇如此变故的刘海波睡了整整一个正月,然后在二月的一个早晨,他抖擞的身影重新地出现在街头的阳光里。抽烟,玩笑,刘海波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我能看出来他的眼睛里其实已经有了一种叫做“沧桑”的东西。听刘海涛说,刘海波把女方家退还的彩礼还了当紧用钱的亲戚朋友,然后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匹马。他没有经过他爹的同意就擅自作主把新屋里准备打家具的木头让木工打成带圈帮的马车,他要上窑拉土,而不是再像以前一样靠摔坯子挣钱。
刘海涛的哥哥黄了婚事,连累着刘海涛也像黄了婚事一样抬不起头来,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他一上课就磕睡,老师管不了,索性也就不再管。这可玩野了刘海涛,他把大部分的课堂时间调成课外时间,领着一帮顽劣的孩子像一匹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闲逛,惹事生非。
每一个星期天我都能看到刘海涛使着马车在路上飞奔,扬辩打着响儿,嘴里“咦咦喔喔”叫着不可一世。暑假到来,刘海波还给他的弟弟谋了个差事,让刘海涛在窑上烧了两个月的窑,挣了一百五十块钱。我对刘海涛年纪青青能够挣钱羡慕不已,不在用嘲讽的口气喊他“二垫棍”,要知道爹在一九九一年那年摔坯子一个月顶多也就挣个三百块钱多一点。
那年村里发生了好几件特别的事情。
首先是刘小丫跟着江老师跑了。江老师和刘小丫经常厮混在一起,纸包不住火,尽管他们二人经常转移偷偷约会的地点,还是一时大意被人发现鬼混在玉米地里。刘海涛的爹得知真相,带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儿子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爷儿三个疯狂地砸坏了江老师所有的东西,包括大队里让出来的简易办公桌。可怜文质彬彬的江老师被打得满地打滚,跪在地上连连讨饶。最后是由村里支部书记出面协调了事,条件是江老师必须娶刘小丫。刘海涛的爹也勉强同意了,不过在彩礼问题上却来了个狮子大张口。刘海涛的爹认为,江老师是城里人,得按城里的礼数娶他的女儿。赵刘海涛的爹张口要一万块钱的彩礼钱。一万块钱,在九十年代初还是惊人的天文数字,也亏刘海涛的爹能说得出来。因为大儿子的婚事,他可能是穷怕了,把女儿当成摇钱树,也可能是想借此机会一雪前耻。村里人都觉得,刘海涛的爹在这件事情上未免太狠了些。江老师呢?靠自己一月一百五是块钱的工资自然拿不出钱来,和刘小丫一合计,趁着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溜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落得鸡飞蛋打的刘海涛他爹是叫苦连天,后悔莫及,恨不得拿脑袋撞墙。
村里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加上刘家老大被媳妇一脚踹了,刘海涛一家人在人前怎么也抬不起头来。抬不起头来还是小事情,在刘小丫跑了没多长时间之后的一个夜晚,刘海波从窑上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劫路的。劫路的地点就在村口,刘海波仗着身高马大,自然不肯屈从于强盗,奋力周旋的时候终因为寡不敌众被人砸了闷棍,白花花的脑浆子和鲜血淌了一地。混乱之际,刘海波的马见势不妙,驾着车辕“的的”地跑回家。等到刘海涛领人赶到村后的时候,劫路的人早跑得没了踪影,刘海波像割断气管的鸡一样躺在地上蹬着腿倒气。
还没等到抬回家,刘海波就在路上咽了气。目睹惨状的人无不伤心落泪,为一条鲜活的人命说话间就没了。草草埋葬刘海波,刘海涛说什么也不上学了,谁也拗他不过,刘海涛的爹娘只好任之自流。
辍学的刘海涛一改先前的吊儿啷当,背着包裹来到家北的窑场烧窑。烧窑只烧了一个月,他就开始摔坯子,摔坯子的活他也没有干长久,怂恿家里人卖了哥哥留下的马和马车,到处请客送礼,张罗着带班拉人马承包烧窑的工序。
刘海涛的举动轰动一时,一个半大孩子,居然挑家里的大梁?这般不切实际的反常令村里人人人诽疑所思。好好的日子不过,不烧窑摔坯子不拉土还倒罢了,没有一点经验居然敢带班?就连对刘海涛一向赞许有加的爹也感到不可思议。刘家的事情花胡里哨,让许多人同情的同时感叹刘海涛这孩子是彻底完啦。
连我也想刘海涛是想钱想疯了。
大姐在那年冬天嫁了出去,大姐临出门我还在喊大姐“大妮”,我实在想不起来大姐和二姐的名字,女孩子在当时的农村就是这样。大姐和二姐抱头痛哭,然后大姐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扎着红绸布的马车。大姐一走,爹的体力明显大不如前,爹老了。开春之后,爹开始趁我不上学的时候唤我帮忙,没事的时候我就帮爹在窑场里摔坯子,娘和二姐在家里种地。
爹不让摔泥巴不让我拓坯子,爹只让我和泥。
我以为和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其实我错了。窑场主雇人从地里拉来的泥土还要经过加工,刚拉出来的泥土里面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坷垃,要用棍子一点点敲碎,敲打成粉面状。带有坷垃的泥土和成泥巴拓摔出来的坯子形状不好,在烧砖的过程中会烧不透,影响砖的质量。用敲或者捣的方式过一遍,用筛子筛一遍,然后再一锨一锨铲到和泥池中。泥池里的土堆成土丘,待到和泥池里土堆足了,才能开始和泥。
我拿着铁锨在土丘的上方向两边拨出一个坑来,类似于火山口的样子。掂两桶水,浇在土堆中间的坑里,浸泡和滋润泥土。过一袋烟的工夫,爹让我从泥土外圈下沿向中央盛水的部分填土,一点一点充分滋润,滋润得差不多的时候才翻动泥土,开始和泥。泥和好了,稠到不至于见到干松的土,稀到不至于流淌。然后,爹给我一个“T”字形的木棒来回捣和好的泥,用铁锨来回翻,爹告诉我这样充分搅拌泥土,能增加泥土的韧性和黏度,可以省些在坯台上的劳动量。
爹摔好泥巴,再来回拓坯子。爹把坯台上的泥巴摔完拓完,我还没把泥池里的土浸泡好。刘海波站在不远处的窑顶上观察炭火燃烧的程度,抽空过来默默地帮助我做完这些应该我自己完成的事情。
我顺着上窑顶的坡道躲避着推煤的推车,坐在窑顶看刘海涛向窑顶观察孔里添煤。窑顶上很热,刘海涛告诉我,他年底就要结婚了。我吓了一跳,要知道他才十五岁。我问他是否后悔,他摇了摇头,绷着的厚厚嘴唇里没有吐出一点自己的内心想法。
我抬头仰望,窑炉的烟囱似乎在风中摇摆。
八
刘海涛说结婚就要结婚了,让我多少为失去一个伙伴而心里空荡荡的。我在想我的未来是什么样,我将和什么样的女人共度一生。
我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我的的视线总离不开刘娟左右。
我对刘娟的心思被娘察觉,娘也有心成全。农村和我一般大的孩子没有说媳妇的都是些人品上有问题的人家,娘受不了这样的闲话。
娘一和爹提说媳妇的事,爹就耷拉脸,爹不同意。爹是大男人主义,爹不许,娘就不敢多说一句话。娘一辈子都在吃这样的亏。有时候据理力争一旦说多,就会招来爹的一顿暴打。娘挨打最多的是在对我的分歧上表现最为明显。
娘发现我和刘娟偷偷地相好是在我十五岁那年,赵海涛不上学的第二年。那年刘娟十六岁。那是一九九二年的夏天。那时候我个头已长到一米七,已经开始在梦里遗精,开始对女人开始有了异样的不便表露的好感。已经俨然大人,嘴唇上有了毛茸茸的胡须,看上去我就是一个大人。刘娟也由当初的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开始讲究衣服的穿着打扮。家里没有钱买成品的样式新颖的服装,她就扯来布,按照新潮的款式自己学着剪裁。刘娟手巧,做什么都像模像样。我们在一个学校里读初中二年纪,虽然不是一个班级,吃住在学校,却能经常见面。我们之间失去了邻居的亲密,课间在操场上见了面也仅仅是点一点头分别走开,彼此不说一句话。而回到家里,我们又变成另外两个人,无话不说。
我们经常一起学习,吃饭的时候在胡同里端着碗吃饭,互相交换咸菜和馒头。这一切,娘都看在眼里,藏在心里。
有一天下午,我一个人去家北窑坑的红薯地里锄草。天气又闷又热,没有一丝风,眼见北方有一大片白得耀眼的云朵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向上升腾。稍有气象常识的人都在准备撤,而我不懂,丝毫没有在意。等到一阵凉风吹起精神为之一振的时候,乌云已经遮住了半边天空。瓢泼大雨说下就下,我本来是想往窑场跑,爹和娘都在窑场。跑出没几步,雨淋得挣不开眼睛,辩不清东南西北。我看见在地头西边稀稀落落的玉米地田梗里,有一个夏天看瓜剩下的窝棚,这距离很近,于是我跑过去避雨。
四下里没有人,到处是白茫茫的雨帘子自上而下,我把背心脱下来,拧了拧,坐在窝棚里看这夏天的雨。雨中有一个女人狼狈地跑过来,跑到近前我才看清是刘娟。她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钻进窝棚,抿了抿湿漉漉的头发说怎么这么巧。
一阵女人的体香扑鼻而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我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一动不动。风卷着大点的雨吹进窝棚,打在我身上,刘娟说你往里来点儿,往里来点儿就淋不着了。我向里面挪挪屁股,一转眼,看见刘娟头上在向下滴水,白色绣着碎花的短袖小褂都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外面露出藕一样白嫩的胳膊,还有胸前微微颤动的一对鸽子。
喉咙干得厉害,喉结在动,咽口水,我侧着身惊讶地呆住,望着刘娟。刘娟被我看得不好意思,笑着低下头。我忽然脑子一热,一把抱住刘娟,我什么都不做,只想使劲全身力气把她搂在怀里,压在身下。刘娟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推我,两条腿在我身下没命地蹬。
“你干什么,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不敢大声喊,这样一来助长了我的勇气,我把刘娟牢牢压在身下,撕她的衣服,拽她的腰带。
她的腰带系得很结实,钎子叉住的人造革腰带,本来很好解,可是又要抓着她的手又是反方向去解腰带,我忙得一头汗水,手忙脚乱,听她嚷得心烦,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她的嘴。
刘娟左右摇晃着头,躲避不开就咬住我的嘴唇,眼睛哀求地望着我,像是在威胁,像是在妥协。我不管不顾,腰带顺利抽出的那一刻,心里是一种成功的欣喜。刘娟放弃挣扎,闭上眼睛哭泣。我管不了这些,耳朵里听不见雨声和雷声,只有刘小丫在江老师屋里发出的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呻吟,眼前是刘小丫雪白的大腿,高耸的****,我又像是在做近来经常做的梦。
一种原始的冲动令我热血沸腾,我只想在刘娟的身上重温梦里的滋味。我不知道当时自己说什么没有,浑身哆嗦,嘴唇发抖。
一声熟悉的咳嗽让我如梦初醒,我忽地坐起来,呆呆地望着裤子已经褪到膝盖部位的刘娟。刘娟双手提起裤子,爬起来,捧着脸啜泣。一阵凉风吹散了身上的炙热,我感到天旋地转。
雨中,娘撑着一把油布伞的背影在泥泞中蹒跚北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整理好衣服的刘娟已经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出来,把我推倒在地。我坐在满是水的田地里,万念俱灰地望着刘娟雨中奔跑,我痛苦地合上眼睛,任雨水迎头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