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在胡思乱想。
　　 冬冬在寻求险境。
　　 一对恋人就只有各自因对方而折腾着自己。让自己都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泥坑。
　　 6
　　 天无绝人之路。冬冬决定铤而走险。
　　 冬冬走的险路的由头是要给梅梅过生日，幸好梅梅的生日是二月十三日，比他们全家迁走早三天。他要为她祝福。要趁机会去梅梅家向他们一家人捧上自己的祝愿。他思考了多日，他准备了多日。他像要去打一个大胜杖一样地对那次“出访”做好了周密的设计与准备，他在掌握了一切理由后便很科学地准备了礼品，决定去梅梅家一趟。
　　 那是个隐晦的日子。春打六九头，遍地使耕牛。这谚语说得和现实一点也不符。初春的寒气依旧弥漫着整个天空，横扫着整个大地。灰色的云好似懒女人的头巾遮住了太阳；北风依然有力地横扫着大地，它打在人们身上如针刺骨般地让人流泪流涕。县城柏油路面上未消融的积雪弄出半冰半雪的样子，一踩上去就咯啪啪地脆响。那冷感就迅速从脚底升起，流遍全身。冬冬骑上自行车碾碎冰辙，匆匆赶往梅梅家。心情复杂，冷气逼人，连同“嚓嚓”的冰雪碾碎的声音都让人心烦意乱。他不知道是去向梅梅父母挑明、说出他和梅梅的恋情好还是不好，他不知道梅梅一家人是否会接纳他这个还萌生在土壤里的新姑爷。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糊涂，一切都是铤而走险的可怕未来。唉！有什么办法呀！他只有孤注一掷了，他迟早得见丈母娘的，美丑全由他去吧！
　　 在心乱如麻中冬冬把车子蹬得飞快，一会儿就到了。他下了车子，稍稍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抚平了被自行车座弄卷的棉大衣后襟轮儿，将车子稳稳地推进了梅梅家大门。梅梅住在火电厂的小家属院内二单元二层东户。冬冬将自行车锁在搂下，便走上二楼去。楼门自然紧紧关着，他在门外稍稍等了一会，他喘了口热气，对着那戴着手套的手指头，最后就用双手捂着冷冰冰的脸颊看那紧关的枣红色保险门。他找见了门铃按钮，他却不能去摁它，他想作为乡下人，是不懂摁门铃叫门的。他就真如乡下人一样地装作什么也不知地去轻轻拍那门扇：“咚咚，咚咚。”冬冬的敲门声很轻很轻，轻得连他都觉得听不真切，他戴着耳套，他的确很难听到敲门声。他怕那敲门声太大太猛地会吓着了主人，他怕声音太大太猛了会让主人听了说自己不懂礼貌，是个莽汉！他就要文敲，不要武打。“咚！咚……”没有动静后他再次敲门。这次他稍微加大了力度，却是将连敲变为单揍。他要让主人从敲门声里判断出来者的善良和温和。
　　 门开了。
　　 开门的正好是梅梅。
　　 “你？……”梅梅先惊后喜。
　　 “谁呀？梅梅。”梅梅的母亲问。
　　 “是我——同学。冬冬。”梅梅有意说出了冬冬名字。冬冬便走进了门槛。
　　 “噢，是你同学呀。快让他进来坐坐吧。梅梅可要转西安去了，要把你们同学都扔下了。”
　　 “是呀是呀，听说了就才来看看她，送送她。”冬冬趁着话头说。
　　 梅梅的母亲看来也很爱说话，又善解人意，客气而热情。冬冬在他们娘女俩推拥下走进了客厅。他在杌子上放下提包，卸下手套，取下耳套，环视了一下那大大的客厅，再看了一下梅梅后就轻轻坐在沙发上。梅梅泡了一杯茶水送过来放在沙发前的杌子上。
　　 “冬冬？多冷的名字呀。你还对梅梅有心呢。”梅梅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接过冬冬手中的手套和耳套放在沙发扶手上。说话间，梅梅的父亲走出内间，笑着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梅梅的同学？同班吧？瞧梅梅也从不关心她的同学的。”他说话后又欲回到内间去，冬冬急忙对他笑笑地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顾上说。梅梅的母亲也去了另一内间戴上花镜忙她的针线活去。
　　 “冬冬，你为什么今天才来呀？在等三天我就走了呀！见也见不上了。你要告诉咱班同学，说我向他们问好、祝福，以后常通信着。我去了就给你，不！给咱们全班通信写信问候。”梅梅笑着说，一点忧愁都看不出。
　　 “我知道的，我代你向全班同学问好，“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冬冬问。
　　 “什么日子？”
　　 “哎呀，你这贵人多忘事的，是你的生日呀！二月十三，对吗？”冬冬说着，现出一副世故的成熟。
　　 “哦？是呀，我却忘了。我只记着圣诞节呢。中国的传统日子都老掉牙了，失去了光芒呢！”梅梅依然表现出天真的样子。
　　 “是呀，中国是传统，外国是时髦呀！但生日却是中国、外国同样过的。去年咱们不是在班上给你过了吗？今天可就不行了，只能在你家来为你祝福了。”
　　 “是吗？谢谢你。感谢同学们还记着我的生日。”
　　 冬冬和梅梅淡淡地对话，仅用了五六分钟。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他就起身从提包里取出一瓶西凤和一封点心。最后他掏出一个报纸包，打开，说，“这酒和点心是为你父母买的，祝福二老健康长寿。这裤子是给你买的，你看颜色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看上的就一定不错的。”梅梅小声说。
　　 那是一件军绿色毛料老板裤，质地是上乘的。长一米零五，腰围75公分，十分适合梅梅的身材。她将那裤子快速折好，重新用报纸包好。趁母亲不在当面就又一次狠狠地捏了一下冬冬的手指，说，“我大后天就走，以后常通信联络。”冬冬反捏了一下梅梅的手指，说，“知道了。”之后，梅梅又把一个早为冬冬买的传呼机塞在了冬冬手中，“拿上，打传呼，号码以后再发给你。”梅梅依旧小声叮咛着。冬冬感到那样地心焦与不安。幸亏二位大人再没有到客厅来。
　　 “叔，姨，我要走了，下午还要上学去。”冬冬说。
　　 “怎么？再坐坐吧，急什么，我还忙衣服呢！”说话间，梅梅的父亲和母亲同时走出了内间门。
　　 “唉，这孩子，来走走就行了么，拿东西干啥。不就生日祝福一下么，非要东西不可吗？快带上东西吧，你们是学生，不能那样破费呀！”梅梅的父亲一边说一边把那西凤、点心、裤子往冬冬的提包里装，冬冬迅速把提包夹在腋下大步闪出了门……
　　 冬冬庆幸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平安无事。他们两人的事看来依旧藏在两个人的心灵深处。
　　 冬冬终于释然了。
　　
　　 送走冬冬，梅梅就被父母拷问了一阵子。梅梅只有自编自演地谎言：那东西是全班同学的心意，冬冬是代表来替同学们向我祝福的。冬冬是她初中的同学，又现在在一个班，对她最熟悉，对咱们家也清楚，不少同学不知道咱们家在哪儿。反正，灵活的梅梅不用吹灰之力，三两句就骗过了父母。父母听后也没有再小题大做，以为事儿是合情合理的。父亲说，“梅梅，给你班上的同学买些瓜子糖果吧，去散散，以表谢意。”梅梅高兴地点头说，“好的，我明天就去办。老爸知我心！”
　　 两位恋人最后的分别终于体体面面地办妥了。但二人的心思却不断地加重。在他们两人之间，永远都是以恋人相待的，而在父母眼里，是很平常的同学来往。他们各自的理解与认识的确相差甚远。正是裤裆放屁，两叉了。可这样也好，这样就避免了战争，避免了炮火。这样的结果从整体来讲依旧是铤而走险，是欲盖弥彰，是糊涂地发展。但目下，这条路却是最正确最理想的，否则就会弦断码子倒，谁也不得安心！梅梅的父母在糊涂中接受了礼物，而冬冬的母亲是明白的。她知道儿子的举动是赢人的。不管以什么手段，只要能恋住梅梅，事情的发展终会有盼头的。她支持冬冬，她甚至鼓励冬冬别断了和梅梅的来往。在和她交往时自己应该主动、积极，这没有什么错。追求恋人，追求婚姻是人生的大事、正事，没有什么不对的。即是失败了也是成功，至少说明自己亲自追求过，成功与失败乃兵家常事嘛，有什么不对呢？善于理解儿子的母亲总是站在儿子一边，总是站在美好一边。她为儿子铺平道路。当冬冬把给梅梅一家人送了礼物的根根结结讲完后，母亲就夸奖他有心计，有头脑，有胆识。她说，“儿子，你是成功的。即是这桩婚事最后不成功，而你的智慧发挥永远是成功的，”冬冬听了母亲的夸奖，心里一阵激动和自豪。
　　 7
　　 梅梅走了。风儿一般地走了。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冬冬终没有接到梅梅的信。他陷入了可怕的悲哀境地。他觉得什么都是一场空。和梅梅三年相伴相离的日子是那样地幸福而美好，现在他和她像远隔千里一样地孤孤单单地各在一方。他上课无心，他睡觉不眠，他吃饭不香，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一会儿，他感到梅梅注定就是他的媳妇，是他的终生伴侣，追求她永远也没有错；一会儿，他又感到希望渺茫无期，梅梅仅仅是他的同学，是他学生时代的一位同路人，并没什么非得和自己要走在一起的天定者。她和自己很普通，很一般，是个不期而遇的三年同路人，根本没有必要再去死死地恋着她吧。因为那或许是一场空，或许是一阵风，或许是一次照镜子过后什么也留不住。他问母亲，“妈，你说梅梅还记着我吗？还能和我走在一起吗？”母亲沉思后说，“难说呀，孩子，那事很难说。这世界千变万化的。目下拿你和梅梅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呢。人家怎么会留恋你这个小县城呢？又怎么会留恋你这个农民娃呢？那西安的正式干部兴许都找不完的，谁还要记着你呢？”母亲再沉思了一会说，“唉，咱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一是和梅梅保持继续联系，二是好好念书，争取考上大学，到那时咱就主动了。”
　　 是呵，母亲站在大局立场上看问题。她说得对。关于婚姻那不是强求的，那是机遇。关于自己的努力，走自己独立之路，是每个人永远应走的正道。他又一次记起母亲的话，先好好念书，考大学，再说其它事。那是资本，那是改变自己命运的根本。冬冬现在就一闷心思地读书。高中课程多，又有了深度和难度，，他下决心硬啃硬钻。高一是基础，高二是关键，高三结大瓜。学校的办学理念与口号在每个学生的心底里扎根、发芽、开花、结果。冬冬一改往日习惯，和母亲不再住同一间屋子，同睡一张大床。他隔了屋子，把母亲住的大间隔成一大一小单间屋子，他每天晚上回家就在那小间里学习、睡觉，让母亲安静地早早入睡，让自己高点明灯下苦心。在梅梅离开小县城的第十四天里，他终于收到了梅梅的第一封信。信中告诉她在西安读书的学校、通信地址、邮编、传呼号码等等。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信里。冬冬高兴地把那封信带回家念给母亲听。
　　 “冬冬，看来梅梅是个重情义的人，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给人家写一封回信，说明你的初衷。只要人家梅梅死心塌地了，父母说不定就会依了她的。”母亲说。
　　 冬冬点了点头。后来，冬冬就和梅梅永远鸿雁传书，加上传呼机的作用。他们的“信恋”、“呼恋”得依旧热火如初。
　　 从此，安心了的冬冬就死命地读书。他把梅梅来信中的鼓励一准变成自己的实际行动，把学习、理想、事业，连同爱情一并看重。冬冬学习进步很快，一学期下来，就由全班的第30名追到了第8名。真是令人鼓舞。
　　
　　 再说梅梅，可以说她是“咬碎仇恨强咽下”的。她不想离开冬冬，她不想去西安入籍上学，她曾想母亲和她一同留在小县城，让她至少读完高中。她的小算盘打得那样精确：爸爸去西安工作，她和妈妈留在县城，可以只待两年半，她就会读完高中。明算盘是这样打，暗算盘就是冬冬和她厮守在一起。可她只能给妈妈说清明算盘呀，没料，妈妈一听，说，“你的小算盘也打得准呀，可你知道你爸爸多少年纪了？”“51岁呀！”“是呀，51岁，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他一个人住在西安能行吗？他也需要咱们照顾呀！傻女子，你爸爸工作上班没有问题，谁给他做饭、洗衣服？再说，你爸爸也给我联系了单位，是西安一家邮电局，干本行工作，我不去行吗？”“这——”梅梅为难了。她知道自己是妙想天开，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背过父母，临走那几天，她一个人待在自己的闺房里偷偷流泪。尽管她把以后和冬冬联系的事儿与计划在心底里反复斟酌了，并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她知道，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见面呀。她哭了，她想了，她计划了，什么都应对着。她的那一切都在背着父母偷偷进行。她曾想给母亲把和冬冬那层关系挑明了，可她总下不了那个决心，总不敢开口。她顾虑重重，她想到那样可能会更糟！糟得连目前这样的条件、机会都没有了。她知道父母的脾气与理想，她明白母亲的心思与筹划，他们在自己婚姻大事上意见既统一又绝对，那就是：一是国家正式干部身份，二是门当户对，三是家庭条件基本充裕。这三点是她开始和冬冬盲目自恋阶段、试着让母亲参谋她的婚事时讲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把那三个标准和冬冬一一对比，发现竟没有一项能达到标准的。她不管那三个标准了，她只认真对待客观现实。她就和冬冬这个“三不合标准”的人发展了恋情，她不知道以后到底有什么结果，她也不希望知道那个结果。她还是注重现实，管他以后如何。两人的恋情偷偷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都难以放下，难以割舍了。
　　 二月十六日下午，梅梅一家人就到了西安。由于她的父亲是以主任身份调入电力公司的，一切都由单位安排，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公司给她家分了一套130平米的单元房。公司那边除过主任办公室外还有一间单独休息室，个人接待室。住房与工作的宽敞和富裕让梅梅父母心里十分愉快。可梅梅怎么也愉快不起来。她当天夜里就偷偷给冬冬写信。信写了一半，有好多事儿还没有明确确定。只有家里的固定电话号码已确定。它让冬冬开通传呼很方便，但她在信中叮咛，必须在她回家的几个时段里打传呼，如：上午6点至6点半；下午12点半至1点半；晚上8点至10点。否则一律不能呼！她把那些时段在信里一一写清楚。可是她在那个学校上学，是住校还是走读，一切未知。据说单位离最近的一所学校也有二里路呢！她现在上学地点没有确定。她只有把写的半截信藏起来等准确信息。第二天，梅梅先被办公室干事带到那所学校去，人家一问是一个小县城转来的不接收，即是接收下也只能进入所谓的普通班学习，那普通班其实就是慢班、差班。那干事用电话告诉了梅梅的父亲，父亲说，“那不行！再另找吧。”那干事又把梅梅带到另一所学校去，人家说可以考虑，但须缴上五千元入校费。不行，梅梅家里当时没有那么多的现钱。再找再说再吃闭门羹，最后终于缴了三千元，上了一家公司办的私营高中。这是第七天才安顿下来的。后来的一切事儿便随着学校的确定都确定了，她才去偷偷续写那第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