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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海蓝.小说】寄生草


作者:啼妃 进士,7185.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17发表时间:2011-12-31 11:53:13

【海蓝.小说】寄生草
   再比如另一家人家,女主人是个没过明路的姨太太,跟了男人几十年,未必没情意,却惹了终身愁怨。临到老了,正室忽然大气,允许男人另立门户养将起来;逢年过节,正室也将这不见天日女人生的儿女统统召集到自己门下热闹,但这生儿育女的娘,却是不请的。正室无出。又一日,逢是端午。男人不来,儿女不来。那渐老女人穿了出门衣衫,却无人来请。手在电话机上一个按键一个按键按着,都落了空,便停下来喘气。沉鱼倒是煮了茶叶蛋,也给她斟了一小盅雄黄酒,忽然望过去一双将老未老的哀怨眼,沉鱼就糊涂了。“娘啊娘,我的可怜的娘……”这一回沉鱼疯得愈加厉害,鼻涕眼泪,在那女主人好看的旧式旗袍裙上蹭得一塌糊涂。女主人竟也给她逗引得入了戏,跟着一味“我的心肝儿,囡囡疙瘩啊……”起来。但等她醒悟过来,飞快按了电话,接通郝妈妈,“郝家姆妈,你快来把这小疯子领去,疯到我屋里来了……”
  
   十
   二十一世纪的春秋已经几度枯荣。郝妈妈和梁家几代交好,她曾经深受沉鱼祖父母一辈恩惠,当年和梁辅夫妇也亲如手足。沉鱼还是那样,清醒的时候无言落寞,糊涂的时候癫狂懵懂。渐渐不再有人家愿意请沉鱼干活。
   郝妈妈老当益壮与时俱进,她让儿子上网登了个启事,积极为沉鱼寻谋新的活命出路。“名艺后传,擅唱昆曲,身世坎坷,勤快善良,求收养……”郝妈妈觉得儿子挺能煽乎。
   有一天,儿子带来一个四十来岁的斯文男人,他对郝妈妈讲了一段故事。97香港回归引起股票证券大跌,受其影响,上海楼市崛起,风光股市一暗再暗。曾经的振兴证券早已烟消云散。“我父亲是振兴梁忠义。我母亲梁林凤仪也是一个女强人。他们先后自杀,我母亲死了,父亲未摔死,变得瘫痪痴呆。我母亲的遗书中提到曾在我们公司工作、会唱昆曲的小姑娘梁沉鱼,她交代我寻找她。我知道我母亲非常爱我父亲。”
   人生何处不相逢,振兴证券曾经的CEO梁忠义坐在轮椅上,白着苍头,颤着枯手,与曾经会唱昆曲可怜可爱的小姑娘梁沉鱼再度重逢。他只是想不到,重逢时,她也痴呆,她也白头。十数年的光阴似水。记得当初到振兴面试时,沉鱼只有十七岁,力争上游中,弥漫着淡淡轻愁。记得当日圣诞年会,一场满堂喝彩的《游园惊梦》掀翻爱妻陈醋。“阴云起,晴光收”;“看双双晚燕归南楼”;“忙加鞭,山雨骤”;“对对鸳鸯,对对鸳鸯各自投”;“莫管它莺友燕友”;“只羡它情稠意稠”;“要提防路滑山经陡……”他视她如爱女,仍旧喜爱昆曲,兴之所至亦张喉。她视他如恩父,仍旧对和流畅,入音韵,入情景,声色俱佳。
   沉鱼就这样进了梁家照顾陪伴梁忠义,亦仿佛,她从来,都是梁家的掌上明珠。落魄的总是荣华,而暖热的,也永远是人心。从此,沉鱼陪着义父梁忠义,这一老一少两父女,一起安安心心地痴傻着岁月,也一起快快活活共唱着昆曲。好心的郝妈妈见了他俩,有一种百感交集,她却唱不出,只一味哽咽着声调感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莫道它蔚蔚入云霞,却少些儿艳丽三春花。妹羡那紫藤花挂满了枝丫,花树相伴堪称潇洒,美满无瑕,再莫要只种松柏不种花……”
   愿苍天卷了风霜雪雨走,愿命运捉弄,快住手。
  
   十一
   郝妈妈家里来了一位女客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与其说她是孩子的母亲,不如说她是孩子的奶奶。
   郝妈妈让自家孙子带了男孩下楼到巷弄里去玩。“小王,沉鱼现在的情况侬也看到了,事体勿是侬一厢情愿,想哪能就哪能的……”郝妈妈说。
   “郝家阿姐,我是听说沉鱼……这许多年,我也想过,不应该将和她爷娘的恩怨牵扯到她身上,何况她还嫁给我们家东海,给我们王家添了孙子,是我自己做过分了。没想到俞贞菲也死了,她和梁辅都只比我大五岁……好像做梦一样。”
   “侬呀,小王,勿是我要讲侬,既然侬今朝上门来,侬也就勿要怪我讲几句重话招待侬这海外归来的客人啦……侬对沉鱼,勿是单单做过分了,侬格是造恶!”
   “至于谈到伊拉爷娘,梁辅和俞贞菲,我哪里一桩事体勿晓得?人家苏州来的俞振菲是在侬后头,才和梁辅轧朋友……格条弄堂,侬做小姑娘辰光常常来各,梁辅屋里情况侬也一清二楚,是侬自己情感患得患失,斤斤计较,觉得梁辅屋里条件差,又嫌弃梁辅自己除脱唱戏,勿会在单位里钻营巴结……”
   “郝家阿姐,你不要说了,就算我当初有些想法,那个年代,哪个寻男朋友的小姑娘不要多方面考虑考虑呢,你也知道,我家里兄弟姐妹多,阿爸死得早,姆妈身体不好,我是大姐我……”
   “对呀,各么侬就勿要后来看到人家梁辅和俞贞菲两嘎头唱得投缘谈得投缘侬又吃勿消受勿了……”
   “郝家阿姐,这正说明我心里是在意梁辅的呀,你也是做女人的,哪个女人不曾在情感与现实之间两难摇摆呢?我只是没想到,我这样稍许摇摆一下,就叫俞贞菲这个外来风骚女人钻了空子……”
   “侬各种解释我更加勿要听,哦,最好梁辅除脱侬,就只有眼巴巴干瞪眼停在那里,侬开恩要伊就要伊,侬勿要伊,伊就勿好再去爱别各女人,别各女人也勿好爱伊?何况俞贞菲说起来年纪比侬大,但是相貌唱功样样比侬强,所以侬吃勿消……侬和我谈女人,我没见过象侬各种女人,心态嘎阴暗龌龊!”
   “但是你看看,俞贞菲又让梁辅幸福了多久?她才是个恶毒的扫把星,先让男人戴绿帽子,男人病死又丢下孩子一走了之,她才是丑陋龌龊的女人,郝家阿姐,你说话重我不介意,一碗水要端平,我平生最恨,就是俞贞菲!”
   “好了,小王,侬要恨,就恨自己心眼小,心地窄,俞贞菲后来和梁辅生活得哪能,包括绿帽子蓝帽子啥,人家梁辅愿意接受,旁人就一句话也勿应该多有,各些事体,老早和侬没关系了,侬应该自己管好自己,重新谈朋友嫁人呀……小王,侬呀,侬一辈子计较人家,到老来,勿是连自己终身都耽误了吗?现在喏,梁辅和俞贞菲都死了,但人家还是合葬在一起,两张照片并排,风里雨里,还是笑嘻嘻……侬呢?哼哼!”
   …………
   天气闷热,闷热到即将窒息。几声闷雷滚过,滂沱雨下。女客人神情黯然,并不肯转身离开。
   郝妈妈继续说,“还有,小王,侬勿要怪我说话太直爽。虽然侬和王东海远在海外,但情况我也晓得一点的,王东海和梅琳,格种躲债的日子,逃到天边,穿金戴银,总归是心神勿安心惊肉跳的……侬大概是听到讲沉鱼被证券公司老板收养的事体,认为沉鱼发达了,就回来发善心想送还儿子了,啊是伐?”
   女人显得苍老的脸微微有些难堪地泛红。“我也是为了俊俊这孩子着想……毕竟跟着自己亲娘也最好。”
   “侬现在晓得为小人想啦?当初活生生拆散人家母子,侬想过是从人家心头夺肉吗?侬只顾报复俞贞菲吧?好噢,侬也达到目的了,放手吧。沉鱼现在半个痴呆人,伊照顾瘫痪痴呆的梁先生——梁先生的证券公司老早倒闭关门了,也只不过保牢自己人世间混一碗粗茶淡饭,伊哪里还有能力再来照顾小人?再讲俊俊这个小人,侬还要折磨伊吗?”
   “我哪里会舍得折磨俊俊?他是我们王家的血脉呀……”
   “晓得这点,侬就好好交抚养俊俊,去赎罪!当初伊才三岁,侬将伊从娘怀里卷走,到今朝,伊只认得侬这个娘娘,侬忽然又来对伊讲伊在上海还有一个痴呆娘吗?小人吃得消,受得了吗?……”郝妈妈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犀利地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她吃力了,喘一口气,微微地咳嗽起来。
   正好郝妈妈孙子带了俊俊返回来。那女人牵了孩子的手,站起身来,郁郁眉锁,黯然离开。
   “清明时节雨纷纷,街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正逢接近清明,郝妈妈话虽硬,但还是心软,她最终答应那女人,带沉鱼去给她父母上坟,装作在那里遇见王东海姐姐和俊俊。
   郝妈妈拜托梁先生的儿子安排了一辆车子,变成老小孩的梁先生听得郝妈妈要带沉鱼去上坟,也一定要跟去。到了墓园,郝妈妈带着沉鱼往梁辅与俞贞菲的墓碑前走去,梁忠义老先生第一次象个懂事的乖孩子,下车后便止步等候,看着沉鱼前去,还安慰地朝她挥一挥手。“鱼儿,我等你回来哈!”
   一个满头黑白相杂头发的高个子女人,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在墓前等候。墓碑前,一束鲜花摆放。梁辅和俞贞菲在照片上笑得很安慰。“郝妈妈,他们是……?”沉鱼不认识了女人,也不认识了小男孩。“哦,是呐爷娘老早里的同事,正好经过上海,来拜祭一下……”“那是她儿子吗?还是孙子啊?”沉鱼头一次,话很多。
   俊俊长得很秀气,他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沉鱼,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好了,王小姐,我代表梁家感谢侬来拜祭,祝侬一路顺风,祝侬各儿子俊俊一帆风顺茁壮成长!”郝妈妈说。王东海姐姐牵着俊俊的手,从沉鱼身边走过,俊俊调皮地伸出一只手,在沉鱼的手心里挠了一挠,沉鱼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笑眯眯地走远了。沉鱼有反应时,便目光追随着俊俊小小的身影,释怀地笑了一笑。她再一转眼光,看到墓碑上自己父母的照片,双双慈祥热切地看着自己,沉鱼想对着父母也笑一笑,让他们放心,但不晓得咋地,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有些慌乱地看着郝妈妈,“郝妈妈,我不是故意添乱……”郝妈妈一阵心酸,手扶着沉鱼肩头,“没关系没关系,沉鱼在爷娘面前,落落眼泪水撒撒娇,也是应该……”
   忽然,只听得一片浑厚声腔,“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那是等候在墓园进门空场地上的梁忠义先生。从沉鱼父母墓碑所处的位置放眼望去,后面背靠苍茫青山,前头脚踏涓涓溪流,一片天大地大。
   沉鱼随着郝妈妈拜祭完毕,搀扶着她一起下得山来。她来到梁忠义先生眼前,斯斯文文行个礼,一如当初年幼遇见时,然后双手一翻一挑,摆开功架,亮开嗓子,“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嘎然止住。
   “到如今却如何?”梁忠义老先生象个老顽童,喜不自胜追问。沉鱼却只低头一笑,便收声收形,将梁先生与郝妈妈,一手搀住一个,往墓园外走去,“风大了,梁伯伯,郝妈妈,我们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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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无意中看了一档文化类节日其中于丹讲昆曲,于是我便也找来看了看,昆曲之美是难以言喻的,京剧、黄梅戏尚且能跟着哼唱两句,而昆曲对发声、吐气的要求太高了,于是只能欣赏。戏台上,繁花似锦,演员的一招一式都透着极致的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有点说远了,小说用昆曲做了一个契机描写了台上台下两个世界的碰撞;又用年代做架,描写了戏里戏外的矛盾纠葛……母亲上得台来便是“良辰美景”,落到地上便有了“断壁残垣”的无奈。小说以一种全景的视角,企图推倒阻隔内心世界的墙,无论这种做法是成功还是失败,做的过程便是粘连或相隔世界的内心满足。作者的小说即有咖啡的浓香也有不加糠的辛锐和浓烈,让我们用心地去回味……它的余甘、余香、余味、余韵。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锦妤【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1231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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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锦妤        2011-12-31 11:53:45
  无意中看了一档文化类节日其中于丹讲昆曲,于是我便也找来看了看,昆曲之美是难以言喻的,京剧、黄梅戏尚且能跟着哼唱两句,而昆曲对发声、吐气的要求太高了,于是只能欣赏。戏台上,繁花似锦,演员的一招一式都透着极致的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有点说远了,小说用昆曲做了一个契机描写了台上台下两个世界的碰撞;又用年代做架,描写了戏里戏外的矛盾纠葛……母亲上得台来便是“良辰美景”,落到地上便有了“断壁残垣”的无奈。小说以一种全景的视角,企图推倒阻隔内心世界的墙,无论这种做法是成功还是失败,做的过程便是粘连或相隔世界的内心满足。作者的小说即有咖啡的浓香也有不加糠的辛锐和浓烈,让我们用心地去回味……它的余甘、余香、余味、余韵。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锦妤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
2 楼        文友:锦妤        2011-12-31 11:54:03
  问候啼妃。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
3 楼        文友:庞广龙        2012-01-05 08:42:50
  作者的小说即有咖啡的浓香也有不加糠的辛锐和浓烈,让我们用心地去回味……它的余甘、余香、余味、余韵。问好作者,
流浪汉。五十年代末出生,壮族,插青,公务员。系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员文学创作协会作家诗人,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中国当代诗歌协会会员,有千多件作品在全国各地报刊发有30多件作品获奖;出版个人专集2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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