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秋水凝眸』浮世(小说)
打了井水洗完脸,喜欢那口古井里沁凉的井水敷在脸上手臂上的感觉,然后准备煮些稀饭给父母和小弟当早餐。灶台就靠着墙,同样的破旧而又古老,经常有一些虫豸自由自在地进进出出,那是属于大宅的一部分,只不过父亲曾用水泥什么的糊过修补过。生了火,打开铁锅的盖,有些奇怪地发现里面还遗留下一条煮茄子,淹在微锈的水里,我正打算拿筷子夹起扔掉这煮茄子,然后涮涮锅,却发现这玩艺居然蠕动了起来。我骇了一跳,拿筷子捅捅它,拉起一条粘糊糊的丝,干呕了一声,是一条大得离谱的蛞蝓,长得跟蜗牛类似却没有硬壳,我们管它叫鼻涕虫,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肥硕的鼻涕虫,像一只小茄子似地肆无忌惮躺在锅底。逐渐升高的温度使得它开始翻滚,灰褐色的脊背和惨白的腹部不时闪现,粘液在锅底染成一片异常的白色,我闻到了皮肉烧焦的臭味和吱吱声,宁可相信这是它在惨叫。从此我的忌口里又多了茄子这一道菜,摆在我面前总会想起那条巨大蛞蝓在我面前翻滚的样子,而那口铁锅也只能摆在角落里偶尔用来烧烧一些废纸或者纸钱。
那条蛞蝓给我带来反胃的感觉一直持续不散,我也闷闷不乐,直到傍晚母亲给我带来的一点小小惊喜。她把自己的一件旗袍改成了合我身的大小。其实那时候我个子已经跟母亲差不多并肩高了。我想女人大多都有着一种奇怪心理,少女时总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如成熟女性般的万种风情,招人欢喜;而真正成了年,却又希望能够青春永驻,如少女般皮光肉滑。那是一件暗色的旗袍,缎质,黄赭色的底,衬黑色的大花,从胸前缠缠绕绕一直整个身躯,母亲很少穿它,却是我一直钟爱的,喜欢它滑不溜手的感觉,和有些妖艳却仍显端庄的花纹。
它一直伴随了我很长时间,一直到扣子扣起来有些吃力为止。母亲给我改这样一件衣服是因为接下来就是老祖宗的百岁大寿,族里的人都要出席,并不是没有新衣服穿,但善解人意的母亲知道它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
晚上我在浴室里洗澡,坐在大大的木盆里,把自己整个儿浸在水里,除了脑袋,然后站起身,看着晶莹的水珠滴在胸前绽开的蓓蕾上,它柔软,粉嫩,轻触之下有些些微的酥麻和疼痛,我无比自恋地拭干了身上的水,发现没有带内裤进来。庆幸那件旗袍不是若隐若现的布料,我毫不在意的将它套在身上,发现赤裸着贴着那滑腻的布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暗暗笑着,迈出了房门口。我对镜自揽,学着唱戏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忽然发现镜中的女子眉角含春,柳腰细眉,陌生得令人吃惊,我脸色瞬间苍白,定晴一看,仍然是那个脸色苍白的纤瘦少女。
张诚那个时候已是个半大的小伙儿了,他仍然象少年时那么顽皮,也退了学,并没有继续念下去。有时候帮着家里做些杂活,然后学一些活计。但他不失为一个逗趣的好伙伴。吃罢晚饭我就往他们家走去。
经过大堂时,门口吹过凉风,鸡皮疙瘩在身上一阵阵,脚踩在泥地上,凉凉滑滑的。那时候的人大多聚在我家看电视,或者约了一起打麻将或者打牌,要不就是一些女人一起编编草帽,打打毛衣,算是家庭妇女的第二职业。就在那扇微掩的门前,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喘息声,迟疑着伸出手去,却没有推开,就在窗子旁边,风吹起窗帘,我看到两个赤条条的肉体缠在一起,那男人是我一个远房的叔伯,那女人却是张诚的母亲绢姨。我看着他大汗淋漓地在女人身上进进出出,双手用力揉搓着绢姨的双乳,两个身体契合的地方同样的是茂密的丛林。平时看起来那么端庄的绢姨哼哼唧唧地用一双肥白的手臂紧紧箍住身上男人的臀部,我看着那男人一下一下挺身,随后闷哼一声,瘫软在绢姨身上。看着两个呼哧呼哧直喘气的肉虫,我忽然想到早上看到那条惨死的蛞蝓。
忽然就濡湿了眼。绢姨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不像周围很多庄户人家的妇女一样大大咧咧,毫无顾忌地说粗口,过了中年还是风姿绰约,腰肢纤细,曲线玲珑。不像我母亲那般纤瘦,也不像我伯母那样丰满。尤其是小时候张诚欺负我时她总是护着我,教训儿子。现在却看到她跟别的男人私通,而且过几天张诚的父亲就会因为老祖宗的大寿回到家中。
我眼前一黑,有些恍惚地退了几步,扶住走廊上的大柱子,忽然发现身体里涌动着些什么,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私处流了下来,经过大腿,流下膝盖,借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我看到光裸的脚趾上沾了鲜红的血。
母亲给我腾出了小房间,不再跟父母住同一个卧室,她欣喜从箱子底下拿出一条布,告诉我那是“骑马布”,但过了几天又去了城里,给我拿回来一包白色的东西。我有些羞涩地盯着那包东西,不记得是什么牌子了,只知道以前小时候不懂事,偷偷拆母亲的包,翻出这个长条形的玩艺管它叫年糕,很形象,白色,长条形。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成为一个早熟的女孩子。同龄人还在为相互传递的情书欣喜若狂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捻成一团扔到拉圾箱里。我的目光常常被书籍所吸引,或者,那些年长的男人,比如,我的级任老师,比如,张诚的父亲。
老祖宗生日的那天,很多族人都到了,包括远在海外的四爷。百岁,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怎样遥远的时代。我看着曾祖母穿着上面绣了团寿的暗红色衫衣,想象这身材矮小的女子也曾经有过如我一般的青春年代。曾祖母无疑可以算是人瑞了,她跨过了两个世纪。当然,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也可以说我是跨两个世纪的人,但她不同,她见证了朝代和历史的变迁,那些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我出生后不久,她一改病恹恹的身体,竟开始慢慢健康起来。我经常见她拄着拐杖站在大堂放棺材的地方,望着后院,用拐杖顿着地方,喃喃地咒骂着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她干涸的眼眶里也会有泪,她只是在咒骂自己的丈夫没良心,就这样丢下她早早离世。而且她也经历了不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她的子孙后代远远没有她健康长寿,我的祖母和爷爷在不久后就相继离世。
曾祖母是极其疼爱我的。她常说不知道是她救了我,还是我救了她。
寿诞那天大堂上难得的光亮,一盏盏的白炽灯或明亮或昏黄用电线搭在房梁上,天井里也没有得空,一桌桌的流水席,还有全副的水陆道场。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儿子们丝毫不以为忤,一样喜笑颜开望着曾祖母,她干瘪的嘴也咧开笑了。
吃饭的时候,绢姨就坐在我旁边,她一如往常热情地给我夹菜,我嫌恶地挪了挪身子,不动声色地把菜拨到了一边。张诚和他父亲坐在另一桌上,男人们的酒和女人们的菜。看着他和父亲在那里大声交谈,这个久未蒙面的男人。依旧神采飞扬,一身茄克衫衬在一群中山装里使他显得年轻许多,他仍旧在走南闯北,父亲却早已停止闯荡在家乡做点小生意了。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刻下多少痕迹,他跟张诚坐在一起就像两兄弟那样,只不过他更显得成熟和稳重,偶尔眼神里还带着些狡黠。我不时回回头望着他过分英俊的脸,眼神相碰时他居然还有一丝腼腆,善意地对我笑笑。
忽然有些可惜起这个男人来,他自己那么辛苦地在外闯荡赚钱,妻子却对他不忠。张翼喝多了,绢姨走过去照顾他。我看着这个女人走近我的父亲,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蹭着,警觉地走了过去,轻轻地叫:“爸爸,我要吃这个。”
父亲回过头来,宠溺地对我笑笑,将那菜夹给我。
张翼顺手拉住我,说:“老萧,你真是好福气,一儿一女,女儿又长得这么漂亮乖巧,读书又好,啧,真是好福气。”
一桌的大男人齐齐回过头来对我行注目礼,我微微羞涩地闪过,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目光在张翼身上微微停留,回到了曾祖母身边。
曾祖母微闭着眼,轻轻唤着我的名字:“素馨,素馨,我的心肝儿……天真黑啊,这屋子多久没有这么亮堂了?还是老太爷在的时候呢……”我的鼻子莫名其妙地酸了起来。
(六)
我曾经以为自己就将这样在这个大宅子里生活下去,如我的曾祖母一般见证着世间种种,沉郁,阴暗,然后诅咒着亲人一个个离世弃她而去的悲凉。这种念头逼得我几近发狂。愈来愈多暧昧丑陋的东西尤如尘嚣般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就像这座宅院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显得份外古旧一般。我一边耻笑着他们的丑陋和肮脏,另一方面却死死抵住从这而来的诱惑竭力想保持自己的干净,是的,干净,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纯洁的人。
他们都说老祖宗糊涂了。只有我知道她尽管百岁高龄却仍是心如明镜,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清清白白地盯着所有的一切。我们一老一小,目光如电。所以当她在寿诞那天有这番欲言又止的慨叹时,我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和悲哀。
张诚依然有些吊儿郎当,在工厂里和作坊里做着零碎的活。相对于他父亲的能干,我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张翼的亲儿子——尤其是他有这样一个母亲。但看到张诚形似他父亲的脸庞,我才不得不承认血缘关系在他们脸身上有彻头彻尾的体现。他经常跑来找我玩,讨好似地把我当成宝贝哄着。其时我弟弟已经是个上初中的小男生了,张诚常从小作坊里带来一些破铜烂铁做成小玩艺送给他。早些时候卖三分钱的冰棍也涨到了一毛,卖冰棍的人用自行车驮着一个木箱,里面放了冰棍,用棉胎包着。张诚常常用塑料盆装了满满一盆的冰棍屁颠屁颠跑来,陪着笑脸:“小馨,你先挑,看,桂花白糖很爽口的,哦,还有薄荷的……”。
于是家里聚着的一群女人就纷纷暧昧地笑了起来。其中当然还有张诚的母亲。任谁也看得出他的居心。在小镇里,若我没有上高中,十六七岁就订亲的人不在少数,而那个时候张诚也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他和他的家庭作为寄住在萧家大宅的一份子,自觉要比镇上那些同学和年青人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而且事实上我也没有理睬过学校里或者镇上别的毛头小伙子。
同样是萧家的女子,相比我的两个堂姐,绢姨就对我分外的殷勤。看着她白生生的笑脸我却总嫌恶地想起那丑陋一幕。张翼仍然时常出门在外。我低垂着眼帘透过长长的睫毛,目光飘忽地跟随着她。无数次的发现她对着宅子里的男人温言软语。有时候是我那天看见的远房叔伯,有时候是另一个男人,我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有时候我忍不住看着她伸出来白罗卜似的手发呆,那白生生的皮肤上面到底附着了多少肮脏的东西,血管里流的液体是否充满了淫贱的味道。
我苦恼着对卧在床上的曾祖母落泪,阴郁的心情使我更加沉闷。宅子里的陈腐气息对我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毒药。我无数次在后窗偷窥绢姨跟那些男人做爱,我不知道一个平时看来文静端庄的女人在情欲勃发时会变得如此疯狂。像个鬼魅无声无息地立在窗外看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和热汗。单身的卧室隐蔽又安全,在暧昧的春夜,我烦躁地解开身上的棉睡衣,赤条条地钻进被窝。指尖无意中掠过胸前的敏感处,那些偷窥的场面轰的一下在我脑海里炸开着,我呼吸急促,涨红了脸,好不容易闭上了眼。梦里的男人细细探究着我的身体,把我纤瘦的四肢舒展开来,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细细呻吟着享受那种快感,他光滑的掌心在我身体上游移,就在达到顶峰的那一瞬我看清了他的脸。
醒来后我一身大汗,无比羞耻地发现身体沾满了某些滑腻的液体,充满着暧昧的气息。而梦里的男人,居然是张翼,那个被背叛的角色。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依然拿着小镇里唯一一所高中的优秀成绩单,自由自在地进出年轻级任老师的单身宿舍。母亲对我是极其疼爱的,她并没有因为小儿子而对女儿有所偏颇。但她同时还是一个极其单纯的女子。有时候看着她天真的笑容我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郁闷。尤其是绢姨对着我父亲笑靥如花勾勾搭搭的时候。
我不知道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促使我去做这件事。当张翼回来的时候,我一改往日有些闪避的态度,开始友善地对他。这个走南闯北的男人竟有些受宠若惊。我有意无意地用一种近乎天真和娇媚的神态暗示他,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面对这个柔弱的小女子。
如果不是绢姨意图染指我的父亲,我想我不会实施我的报复,无数次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替母亲捍卫我的家庭。
促使我下决心的是母亲去外婆家的几天,因为外婆病了,母亲就近住在娘家照顾她。而她出门前拜托绢姨照顾一下家里。是的,当我从学校提早返家,看到绢姨衣衫凌乱地从我家里出来。跟我打了个照面,她一怔,脸上旋即亮出一个笑容:“小馨,回来啦,我替你们烧好饭了,菜热在锅里,一会儿就能吃了。”我沉默着盯着她的脸,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很成功的,我从随后走出来的父亲脸上发现了一些尴尬和不自在。
很长时间的沉默,奇怪的气氛流转在三个人里。我笑了,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对绢姨展露了笑脸:“好啊,谢谢你绢姨。晚饭你和张诚一起到我家来吃吧,反正都做好了。”
绢姨好似松了口气,赶紧摆摆手走了。我转身面对着父亲,他的脸依然如年青时的轮廓,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身材还没有发福,我微眯着眼,沉默了一会儿,进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回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提到什么,一切如常。父亲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老祖宗毕竟是过了百岁的人,身体渐渐地不如以往了,她长年累月地卧在床上,背上和臀部长了可怕的褥疮。有时候还把大便解在床上。走进大堂的东厢房,那里光线阴暗,厚布窗帘遮住了阳光,难闻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那是源自于大宅深处的腐朽,死亡的气息。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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