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安慰着卞潇潇，二人终于在灼灼盛开的梅花中拥抱在一起。卞潇潇哭泣着说：“母亲啊，我又见到梅花了，而不是同你一起观赏，是和我爱的一个男孩一起观赏。”晨曦说：“潇潇，放下过去的阴影，不再想那个伤心的地方。不是母亲不爱你，是她已经对那个残暴的时代失去了信心。”卞潇潇哭得更加伤心，她似乎要把这8年来所有憋在肚里的泪水一倾而尽。她哭着说：“妈妈。女儿想你常泪湿枕旁，谁不想受伤的时候依偎到母亲的身旁，给一点安慰，不再悲伤，女儿给不了你什么，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女儿还在看着你弓着身扫大街，女儿怕同学们看见丢人，绕道走过。”快到30岁的卞潇潇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在晨曦怀中、在梅花地里，哭得越发伤心。醉人的留恋，梅花释放出它完美的风姿。满以为它可以留住它爱恋的白雪，一阵狂风刮过，雪却随风飞去，离开了梅花温情的相依。卞潇潇多想用心锁住那一抹风韵，而自然的改变谁也无力把那份留恋收起。风干的记忆中，真的不愿再把那一份忏悔想起。远方的故去的母亲水上漂，她百变的人生，风雪无处不在。舞台上她如梅花一般绽放出最美的色彩，是谁把她错误地归纳到四类分子中？但是她依旧保持住内心的那份激情，临终前华彩的一瞬，如梅花上的点点白雪，飞落在地上，摔裂了头颅，鲜艳的热血，飞溅在故乡的土地上，点点残红，如梅花一般绮丽，梅花会无处不在，而卞潇潇的母亲再也没有重新绽放在舞台上。她飞了，和白雪随风飞去……
　　
　　 四
　　 卞潇潇又一次站在梅花地里，百变的人生，风雪无处不在。
　　 就在卞潇潇独自徘徊在梅花树丛中的时候，她身后有个声音问：“姑娘，这么好的雅兴，这么早来欣赏梅花？”卞潇潇转过身，见是一个瘦弱而俊美的妇女，她的笑是那样慈祥。卞潇潇想到了晨曦的母亲，那个岁数的老人家果然有这样的风韵吗？她愣着，只是无语。卞潇潇那又能对她说些什么?是在学校内经受着无情的风雪，住不下去了，在这里暂且借住吗？还是说这就是顾家庄园未来的女主人？好像这两个答案都不精确，她只是看着梅花在风雪中发呆？难言心底无限落寂，她只是对那个美丽的妇人笑笑。可她听到自己的心中在回答：善良的老人，你可曾知道此时我是一个最无助的观花人，只是一身冰寒。美丽的妇人用树剪剪下一支梅花，插在花瓶中。她笑着说：“你是谁家的媳妇？和谁进来的？”卞潇潇红着脸说：“阿姨，我是顾晨曦的同事，我们在一个办公室，放寒假了，我的家又远，所以暂时住在您家，晨曦没和您说过吗？”美艳少妇说：“哦，原来是这样，你住在我家就不怕你的男人对你说三道四吗？我是顾晨曦的母亲，你叫我叫晨曦娘吧。”卞潇潇说：“原来是伯母，失礼了。”晨曦娘微微一笑说：“看样子你比我小不了几岁，不要喊我伯母了，叫姐姐吧，既然是晨曦的同事，就好好安顿下来住一个假期，你看这个院子，祖宗留下的，空房屋甚多，爱住哪间都随你。”说完晨曦娘姗姗而去，卞潇潇如迎头泼了一盆凉水。晨曦竟然没有和家里人说自己住进来，晨曦娘说自己和她岁数差不多？卞潇潇冷笑一声想：呵呵，真够傻的。
　　 回到晨曦的书房，踩着厚实的长毛羊绒地毯，舒服极了。可一切都是虚妄，为了不再自找难堪，卞潇潇决定，明天就离开这里。她把自己带来的书又重新放到网兜里，卸下一身的尘埃，她无力地躺在床上，多日严寒的摧残使她一动也不想动。无风的夜晚，死灰一般的寂静。一梦飘远，睡吧！闭上眼睛，卞潇潇仿佛看到了顾晨曦久违的笑脸。他漂亮的眼睛深情似水，她想拥有那一汪清澈流畅！美艳少妇就是晨曦娘？今天她所说的每句话，都让卞潇潇痛彻心肺，无声的空间卞潇潇只能尽量感悟到她所说的话。她委婉地说：“你比我小不了几岁，不要喊我伯母了，叫姐姐吧。”顾家庄园再美，自己不过是个匆匆过客。醒来吧！无花的梅花香味四溢，在夜间最为芬芳！它付出一世情怀，只为今夜最美！无风，月光更加皎洁！天堂的隔壁，有卞潇潇想要的花开。只是这一丝期望真的太渺茫，太渺茫！
　　 卞潇潇提着网兜里的书，走出顾家宅院的二门，迎头遇见一个园丁。他一眼认出了卞潇潇。惊讶地问：“你不是晨曦带回来的女老师吗？你要去哪里？晨曦说不让你离开顾家宅院。”卞潇潇苦笑了一声说：“你告诉晨曦，我要回老家办些事，让他保重。”那个园丁说：“有什么大事，交给我们就可以了，你这一走，我们没法和晨曦交待，要不我去和他母亲汇报一下，你再做决定。”卞潇潇说：“谢谢你，没必要了，我自己的事情由我自己去办吧。”说完她绕开那个满手泥巴的园丁，匆匆走出顾家宅院。卞潇潇横穿在宣化市的街道上，除了回冰冷的学校居住，她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她来到学校的大门旁，使劲摇晃着门大喊：“开门，我是这里的音乐老师。”过了很久，看门的老头狐疑地看着卞潇潇，平板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的笑意。他说：“学生都放假了，你来干什么，没有了学生你给谁上课？”卞潇潇说：“我放些东西就走，快开门。”看门的老头骂骂咧咧地打开铁门，没想到卞潇潇上去猛抽了他几个嘴巴，老头被抽懵了，没想到被全校老师快要骂烂的这个婊子敢打人？卞潇潇指着老头的鼻梁说：“老东西，姑奶奶一向看你有些年纪，对你尊敬三分，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欺负好人。今天打你是给你个教训，我来宣化市中学任教8年了，看门子的换了无数，没有人敢对我这样过，你仔细着，姑奶奶的忍耐性是有限的。”说完扬长而去，看门的老头彻底清醒过来，见了恶人三分灾。
　　 卞潇潇打开办公室的门，屋里冷得和太平间一样，就连猴子也拴不住，何况住人。卞潇潇放下网兜，翻箱倒柜寻找出一把锋利的菜刀，直奔常富家。常富就住在学校右边的教师家属区，她一脚踹开常富家的门。常富正和几个市里的领导打麻将，卞潇潇的出现让他始料未及。几个人都看见这个眼睛血红的女人提着一把菜刀，怒气冲天地砍杀进来，吓得纷纷逃窜，卞潇潇堵在门口说：“好哇，你们官官相护在这暖洋洋的屋里打牌，市领导也在，你们到我的宿舍去看一看，墙头上挂着冰碴，连水也被掐了，我在宣化市中学任教8年，培养出无数从事音乐事业的人才，就因为常富校长要我为他借腹生子，没有如愿以偿，就这样整我。好了，别人可以走了，我活着也是受罪，不如同他一起死了算了。”众人吓得张口结舌，常富不顾自己的脸面，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说：“卞老师，消消气，有话可以好好商量。”常富的老婆预想上来夺卞潇潇手中的刀，被卞潇潇一刀劈下，背上拉个大口子，哭爹叫娘地也跪下求饶。在大家的再三劝说下，卞潇潇放下手中的菜刀，商量着和平解决。
　　 下午后勤主任带着几个跑腿的，送来劈材和煤炭，并且亲自给卞潇潇点着炉子，接了几桶水，换了窗户上的烂玻璃。卞潇潇躺在狭窄的床上，心想：生活总是矇眬不清，变幻无常，就像钟摆一样不停地摆来摆去——然而，它的摆动决不会超出正常的限度。生活的变幻使人们由热爱生活到憎恨生活，这种变幻就像单调催眠的习习和风。但是，奇迹却是由某种心态起确定作用，并且被确定下来的东西难以让人预料，偶然地、生硬地、无情地将生活转变为一种鲜明清晰的数学方程式，然后再将它解开。人们憎恨、害怕这种直接的解决方式。这些年卞潇潇的软弱和怯懦使她无奈地接纳了任何外界强加的障碍物，任何置于她路途中的绊脚石。今天的一切举动连卞潇潇也毫无准备。对于她来说，生活几乎绝望，无法实现的伊甸园永远是一个美好的梦想，生活也永远是一种热望和憧憬。命运使她把无法得到的东西廉价地、轻而易举地转化为灵魂的内在财富。在这所中学卞潇潇从未见过全部生活和谐融洽的地方，在这里，一切事物只具有可能性而无法转变为现实性，但奇迹却是现实性本身，它揭开了生活的一切虚幻的面纱。
　　 常富来了，他灰头土脸地把老婆送到医院，脊背上的伤口缝了二十多针，但是他没有报案，只想把这事压下去对自己更好。常富站在卞潇潇的床边说：“你睡着了？看你能耐的，学会拿刀砍人了，你是黑帮老大？”卞潇潇突然翻身坐起来，怒视着常富说：“你这个畜生，你不是说过吗？这一生只爱着那个女孩，6年相守，你欠她的，你不但不能给她一份完整的爱，还一再苦苦相逼，你就是见钱就手痒，见女人就肉热的畜生。”常富叹了口气说：“你在误解我，我知道对不起你，我也不可能离婚，在我尽力迷补你时，你却离我而去。我来过好几次，你的门都锁着，我痛苦迷离，试图用生命唤回那曾经的爱恋！而我只是无奈伤感，你始终没有回头，而是对着我举起可怕的菜刀。”
　　
　　 五
　　 当岁末年根到来时，整个宣化市仿佛给人间带来了洋溢的欢悦。许多在外流浪的游子便携带简单的行囊，踏上回归的路。从这满载乡愁的一路风雨、一路跋涉，抵达另一种彼岸，疼痛着的，如烟花般洒脱，亦如寒风般尖利。是这颗守望和远离的心，时常与乡音邂逅着一场艳遇，在暗香浮动的边缘，怀想着故乡之夜的清凉与冷暖。
　　 学生们放假了，如脱了笼头的野马，在大街小巷奔跑着，只有等到夜色逐渐深沉，月色渐渐布满整个空间，夜风夹杂着细沙来临，才三五成群恋恋不舍地分散回家。整个古城由喧嚣变为宁静，游荡在空中浮躁不已的灵魂才能融入夜的野地。出生在这一代的孩子是幸运的，他们没有被混乱的红色年代沾染上横行霸道的恶习，他们不懂什么叫“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古城却不同，狂欢与酸楚同悲，将疼痛的书写渲染成密密麻麻的野草，草茎，久经风霜的寒鸦，以及一种声音，一次呼吸，待来年，以仰望的高度将城镇的魂魄迎接，接着便感受春暖花开，和花香如海的芬芳。
　　 每年的这个时候，宣化市是最热闹的时候。外出打工的男人纷纷回归，仅为着一种过年的喜庆，一种流传的氛围，一种根深蒂固的亲近，一种生生不息的繁衍。回归了，久违的情怀。那城墙外拔地而起的简单的新舍，大多数就是靠这群在外面用艰辛的辛劳换取来的报酬支撑起来的。古城驱逐一群人。却又成就一群人，驱逐一种信念，又营生一种信念。不管生活多么艰苦，只要回到故乡，灵魂便得以安抚下来，在某一个角落盘坐，生根发芽，永不分离。还有在外求学的莘莘学子，生长在古城的胡同里，文质彬彬的脸上，咧开嘴，传出朗朗笑声：“娘，我回来了！”接着热泪盈眶。
　　 要过年了呵！一阵鞭炮声响起，告示着一家一年或者是几年的团聚，一个旧年的结束，一个新年的开始，此声不绝，此情不改。三杯两盏淡酒，几片肉炒白菜，和着节日的舒展，亲切的交谈，或者聚在一起为了逗乐押宝，这灯火阑珊的每一夜，迎来盛大的欢欣。也有悲苦、凄凉之人，或怀念早逝的情人；或想起赌气出走的媳妇。春节一过，就像烟花散尽、飞鸟投林一般安逸，待来年春日，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种地的种地，久日不见的伙伴面面相觑，然后应诉故乡情愫，此刻往日的心宽路窄，再不去计较，只闻鞭炮声声，家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卞潇潇想故乡的夜，一定比宣化市更加热闹：整个保定市在灯火阑珊处醒来，生长，跋涉，高潮，悠远。对于故乡来说卞潇潇的生活属于一次世外的旅行，灵魂的修行，在身心的寓所。尽管忘却尘世的爱恋与孤单，却也无法拥梦入眠，怀梦一宿，望家乡山高水长，不是她不想念家，是家拒绝了她。窗外的雪，洋洋洒洒，洒向茫茫人世，洒向冷清的校园，洒向沸腾的灵魂，如花似雾，清灵自然。灵魂与雪，与还有暗香浮动的夜，向隅而歌。卞潇潇哭了，身在他乡8年了，父亲何曾盼望自己的回归？
　　 那一次卞潇潇手持菜刀怒火冲天的爆发，会留下无穷的后患，但是在战争和屈辱面前，千万不要选择后者，如果她选择了后者，战争必然会等着她。这就是对待无赖的最好办法，狗要咬你，你不可能去咬狗，而是拿棒子去擂它。卞潇潇知道常富这条癞皮狗是有仇必报的无耻之徒，他表面服软不过是为了稳住大局，他不能因为这个女人节外生枝，影响自己的仕途。俗话说：一等色狼爱才女，二等色狼爱淑女，三等色狼爱美女，四等色狼爱妓女，五等色狼害妇女。常富就是五等色狼。卞潇潇最美丽的那片天空，被这个流氓所污染，多么不值啊！卞潇潇长叹一声。每个人都固守一方天空，拥有一方沃土。有立于斯、长于斯如磐石一样坚硬的生存理由，而卞潇潇没有，她曾经幻想过，世上有春播秋种的人生意象，定会出现春华秋实的绚丽景象。也曾经为自己选准自己的园地，那是至关重要的。在那个孤独的晚上，一直对她垂涎三尺的常富走进她的办公室，和她东聊西扯，最后说道了他的婚姻是个悲剧，他的女人是多么的龌龊，遇见这样的老婆是他这个大校长一生的不幸。接着他又讲了他和父母被赶在磨坊里的情景，卞潇潇听着听着，抽抽搭搭地哭了。他趁机拥抱了她，她觉得他不是一般的男人，凡人俗子是当不了校长的。她在哭，他在脱，马马虎虎她就被他收编在黑市夫人的行列，用现在流行的词叫“二奶”或“小三”、“四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