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说：我说杨柳，你哪根筋没撘对，看上了那个月儿，你看她那身高，那长相，看她那腰，再看她那文化，没念过一天书，好歹咱是知识青年，初中毕业。
　　 小何说：杨柳啊，你长点心吧。你个白面书生，还是我班的高材生，就算我们一辈子窝在农村窝在这个小山沟，也找个像样的女知青。我看后山的那个沈阳知青就适合你，赶明我给你俩介绍介绍，我们邻班，她还认识你。
　　 还有人想说，杨柳打断话茬。他说：我知道月儿不比城里人漂亮，没有念过书，但月儿心地善良，在农村过日子，能干善良就够了。
　　 你小子，还真想在农村呆一辈子。看你平常寡言少语地，还很务实。你的事，我不管了。自己看着办吧。快言快语的大王抢先说。
　　 其他人见杨柳已经鬼迷心窍，就算说破天也没有回旋余地了。就任其随波逐流吧……
　　 七）
　　 月儿和杨柳好上的事，传遍了小山村，也传到了沈阳。传到了杨柳父母耳朵里。
　　 那一日，父母专程乘坐沈阳开往康平的火车。在康平站下车后，辗转拖拉机、步行，终于到了小山村，在三叔家里和儿子进行了一次长谈：
　　 你小小的年纪，在农村不好好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却谈恋爱。父亲一边嘴里吸着烟一边看着杨柳说。
　　 我，我喜欢她……杨柳诺诺地说着。
　　 你喜欢她什么？她哪样能配得上你，你想在农村呆一辈子啊，就算是在农村呆一辈子也得找个如花似玉的城里知青，那样才能对得起第二代。那是母亲严厉语气。
　　 我，妈妈，我喜欢她勤俭持家，吃苦耐劳，杨柳的声音极小，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吃苦耐劳那是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谁不那样？勤俭持家，谁浪费了，想浪费也得有浪费的资本。你瞧这个小山村穷的，兔子都不拉屎，想浪费，那只是想……母亲的话儿总是比父亲的多，也比父亲的话锋利。
　　 我离不开她，是她的热情让我的生活鲜活起来，不然，我会被这山村沉闷的空气窒息而死的。杨柳那声音也极小。
　　 就你生活枯燥无味，就你被这里的沉闷快窒息而死，那别人呢，那别的知青呢。我看大王他们活得挺滋润呢，没看谁快要死去的样子。只有你不争气的东西，害得我们请假坐车和你扯淡，妈妈一向快人快语的，何况遇上了儿子要娶山里妞，更是语速加快。
　　 你们别吵了，听我说两句行不？父亲终于忍不住，话匣子是他打开的，老婆却哇啦哇啦的说个没完。
　　 我说杨柳啊，理论上你已经成人了。实际呢你还小，你和月儿还没到二十岁，小小的年纪不好好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而是搞邪门歪道谈恋爱，谈恋爱得有谈恋爱的资本，你有吗？爸爸将抽剩的烟头，狠狠地丢在地上。看都不看杨柳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屋里的气氛沉闷而紧张，杨柳的头低得更低了，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三叔进来给杨柳的父母倒茶，打破了屋里的沉闷空气。
　　 这茶，不比城里，我家后院自己种的茉莉花树，那花那叶儿是我春天时采摘的，阳光好的时候晾晒，留给贵客来。你们是远方的贵客，品尝品尝。三叔热情地倒着茶。
　　 那茶叶儿在滚滚的水里将紧缩的身体慢慢地展开，那逐渐展开身姿上下翻滚着，那花儿，雪白雪白的，在滚水里那瓣一点点地展开，混在叶儿里引逗叶儿围着它翻飞。那滚滚的透明的水在有叶儿有花的陪伴下也由清澈变得浅黄色，那香也由浅黄色的液体中蔓延。
　　 品了一口，父亲赞许道：城里的茶没有你自己的晾晒的好喝。
　　 老嫂子，你也喝一口，尝尝这味道如何？走了那远的路，还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一定又渴又饿，先喝茶，一会儿饭就好。说着三叔退出去，吩咐家里人忙活饭菜。
　　 八）
　　 父母轮番轰炸说服杨柳放弃月儿，除了吃饭喝水外，一夜没睡，说得口干舌燥，不觉天光大亮，他们返程。
　　 望着远去的父母，望着渐渐模糊的背影，杨柳不觉感觉凄凉，那不算年迈的父母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喜欢月儿，他们连月儿的脸都没见着就说不喜欢，就说不行。
　　 父母刚走的几天里，杨柳无精打采的。人也蔫蔫的，月儿也没敢见他，不知道他父母怎样的说他，但知道杨柳父母不喜欢自己，原因很简单，见都没见自己。
　　 有时女孩儿的心有第六感，会预知那未来，尤其对未来的公婆，她的感知很灵验。
　　 由于是月儿的关系，生产队长对杨柳格外的照顾，分配他去饲养棚喂性口。这在农村是俏活，一般不信任的人不会让你干的，必须是苦大仇深的贫雇农，对党有深深感情的人才能胜任。杨柳自从进了马棚，人也换了个人似的精神起来。
　　 渐渐地忘记了父母的话，和月儿依然见面，依然卿卿我我。那股缠绵令人羡慕，那种缱绻让马儿也羡慕人间。
　　 一个有风的夜晚，月儿将家里的饭菜盛在一个大海碗里，包在白羊肚毛巾里，快步地赶往饲养棚。
　　 今天，家里做的是高粱米捞饭，在东北吃高粱米饭是家常便饭，可在那个小山村可是稀罕物。他们常年吃的是玉米面，窝窝头是家常便饭。今天的饭是月儿做的，她将高粱米淘好，放在大锅里，点燃柴禾，那米就在沸水里翻滚，七八分熟的时候，用笊篱将米饭从锅里捞出，然后再上屉蒸熟，那样的米饭软中带着韧劲，可好吃了。那菜也是月儿做的，弟弟上山打了一只野兔，野兔顿土豆，让家里过了一回年。
　　 这过年才能吃到的好吃的，当然不能忘记那个杨柳了。
　　 月儿望着杨柳吃的香甜，心儿醉了……
　　 刚才风就很大，现在风把乌云领来了，那乌云也不是善茬，裹挟着什么江啊河啊海啊的水闹腾，那水多得云层也抓不住了，就松了手，那水啊摇身一变就变成了瓢泼大雨，那大雨还有雷公电母助兴，电闪雷鸣的，搅得天地好像只有水没有别的了。
　　 这雨也让两个年轻人仿佛置身在孤岛上，孤立无援中只能紧紧地相拥。
　　 他们的唇，拥吻着，滚烫的气息传遍全身。他们的脸紧贴着，能感觉对方的激情在燃烧……
　　 他们随着风，飞到了天边。他们如同那云和雨徜徉在爱河里。云雨一番后，才感觉人间好，给个神仙都不换。
　　 风停了，雨住了，他们的爱更坚固了……
　　 九）
　　 月儿自从那次云雨后，更疼杨柳，有事没事就往饲养棚跑。送些日常用品，家里的饭菜。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倒也平安无事。月儿也越发得水灵了，过年就十九了。花朵般的年龄，令人艳羡……
　　 一日，月儿早上起来后，发觉头晕恶心，四肢无力。早饭的时候，无缘无故地将吃到嘴里的饭菜一股脑地吐出来，害得家里乱了方寸。
　　 月儿一向身体很好，什么头疼脑热的从来没有过。这次这样可吓坏了当妈的，她妈还拿她当家里的顶梁柱呢，急忙找人唤回他爸爸柳富贵，叫他赶快去后山请郎中。
　　 月儿，昏沉沉地躺在炕上，不断的呕吐让她筋疲力尽。
　　 郎中来了，给月儿号脉。年逾古稀的老人，头发花白，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那眼睛后面是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他摇着头，不停地摇，急的妈妈直跺脚，那老郎中一点都不急。悠然地扔下一句话，走人了。
　　 什么话？读者你别急，等我慢慢地敲打出来：不是病，病从喜字中来，请查根源。
　　 一下子全家都蒙了。这什么郎中啊。害得我们赔了好多的玉米。妈妈抱怨道！
　　 月儿的病时好时坏，有时什么都想吃，有时闻着什么味不对就呕吐。一日，月儿突然想吃酸酸的梨，想着那梨做梦都想……
　　 又过了些日子，突然，月儿自己也吓了一跳，肚子竟然鼓起来，像一个小盆扣在肚子上。她让妈妈看，妈妈明白了。猛地给她一个耳光，问道：你和谁了，是不是那个沈阳知青叫杨柳的，我看你有事没事就往饲养棚跑，好吧，孩子都有，人家要是不承认，不要你，看你如何嫁人？
　　 月儿也傻了，不记得妈妈一记耳光的疼，大脑一片空白。是的，如果杨柳不要俺怎办？他父母连俺的面都不见，城里人说好了在山村扎根落户，可是人家还是和女知青般配啊！
　　 月儿在她房间的角落里卷曲着，眼泪淋湿了衣襟。她回忆着那个有风有雨的傍晚，想着那个云雨的瞬间。不知所措令她迷茫令她未卜前程，看不到未来。
　　 十_)
　　 哭过痛过，她擦了擦眼泪，朝饲养棚走去……
　　 杨柳这几天挺忙的，饲养棚里的母马有几个怀上了。队长让他精心照料。
　　 当他抬起头来，望着月儿，见月儿有些憔悴，忙说：这几天忙，没过去看你，听说你病了？怎么没好，脸色不好看。
　　 月儿，眼泪汪汪地站在那，一声不吭。她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按理俩个人的事，不能怨一个人。妈妈要来找杨柳她以死要挟不让来，可自己站在这却不知道怎么说。
　　 月儿的小嘴开始蠕动，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今天来，是有事情的。我……
　　 杨柳忙放下手中的笸箩，将手放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后走到月儿跟前，捧起她的脸，吻着她的唇。突然，月儿一抽身，哇地一声将刚吃过的饭一股脑地吐了出来，慌得杨柳没有主张。“月儿，你怎么了？病没有好。”
　　 月儿缓过气来，眼泪扑簌簌地流出来。“我怀孕了，我怀了你的孩子。就是那天晚上的事。”
　　 月儿又哭着说：妈妈打了我，说我丢人，还说我这辈子嫁不了人了。
　　 杨柳也懵了，他做梦也想到月儿怀上了他的孩子。她是孩子，他也是孩子。孩子养活孩子谈何容易。何况农村的生活这样苦，他还欠生产队的口粮钱呢。
　　 他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击懵了，没有主张。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害得月儿也跟着哭。月儿说话了：你别哭，挺俊的脸都哭难看了。我不会为难你的，我喜欢你，是我自愿的。如果你不愿意，孩子我自己养，我这辈子不嫁人了。
　　 月儿说着哭着，突然跑出饲养棚，此刻的她真想死。她站在河边，回望被群山环绕的小山村，想最后再看一眼。
　　 肚子里的小生命已经有了蠕动，那是一条生命。小生命的蠕动警告她不许死。呼啦啦的河水也劝慰她一定都会过去。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盘旋：你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但也害死了他，他可是一条小生命啊？一条小生命反复纠结着她……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肚子里的生命。也许，这就是母性，就是与生俱来的母爱。
　　 男女欢愉的瞬间，不会想到将来会怎么样？更不会想到会有个小生命在悄悄地酝酿。既然来了，那是上苍的安排，就不要徘徊。
　　 月儿跑回家，妈妈见她哭的像个泪人似的。气顺着七窍嗤嗤地往外冒，她顺手从厨房拿起菜刀，往外跑。月儿被妈妈生气的样子吓到了，她忙抱住妈妈的大腿，跪在地上说：“不怨他，如果他不娶我，我带孩子过。”
　　 吵吵嚷嚷地惊动了邻居，月儿妈妈才放下菜刀，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拍打着哭喊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的月儿怎么办？那个挨千刀的早晚我杀了他。“
　　 三叔来了，他拽起月儿妈妈，将她扶进屋。安排她躺下，吩咐月儿拿被子。他坐在炕沿上，掏出旱烟袋，点着火，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然后将烟袋锅放在嘴里叼着，望着月儿妈妈说话了：“嫂，你哭什么？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明天消停了我问问那个杨柳，看他怎么办？他也是个孩子，而且爹妈离得那么远，咱可不能办绝户的事。“
　　 他三叔，你说怎办？月儿从饲养棚回来哭得和泪人一般，我就知道结局了。月儿妈妈躺在炕上有气无力地说着。
　　 那不一定，说不定会有转机呢。你等我的消息，最迟明天早上。说着三叔叼着眼袋走了。
　　 十一）
　　 一夜无话，月儿一家心焦地等三叔的信。可谓欢乐嫌日短，寂寞嫌更长。
　　 这一夜过得仿佛一个世纪那么的漫长……
　　 花分两朵各表一只。话说，三叔从月儿家出来，风风火火地奔饲养棚。他要杨柳给个交代，不能糟蹋完了一个黄花大闺女说不要就不要。如果月儿忍了，我这个三叔都不能忍。
　　 三叔径直走到饲养棚，看到杨柳蔫蔫地蹲在地上，不停地抽泣。他心中的火腾地点燃了，抡圆了给他一耳光，这个耳光确实厉害，将杨柳打出老远在地上滚了几滚。
　　 “你是个爷们吗？好汉做事好汉当。瞧你那熊样，哭什么？你想怎么办？给我痛快话。”他
　　 的声音嗡嗡的铮铮作响，震得马棚地动山摇，也吓得杨柳瑟瑟发抖。
　　 “不是不负责任，我是怕。”柳诺诺地说。
　　 “怕什么？怕月儿拖累你？你不拖累月儿就是了。”三叔的声音更大，震得四壁直掉渣。
　　 “我父母不同意我和月儿，我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我还不到二十岁……”杨柳低声说着，现在就差地缝了，如果有地缝一定钻进去不出来。
　　 “给你父母写信，让他们来。这事越早解决越好，不能拖。”三叔办事历来干净利索。
　　 “你父母是一方面，你怎么想的？我想听听。”三叔点燃了旱烟袋，烟雾在饲养棚弥漫……
　　 “想和月儿结婚，也想要那孩子，可是没有房子，没有能力养活她们。”杨柳揉着变形的脸，他的脸被三叔一巴掌扇得不轻。
　　 “房子的问题好解决，如果上面解决不了，你住我家。”三叔所说的上面，就是乡里。那会知青有政策，谁在农村扎根给安家费三百元，生产队负责给建座房子。
　　 三叔见杨柳这面没问题，只是年龄小给吓到了。就等他父母从沈阳来，这事就算敲定了。
　　 没有一个星期的光景，杨柳的父母就风尘仆仆地来了。他们见到杨柳，妈妈的声音是高八度：“我的话你是不听，苦口婆心地劝了你一夜，全当耳边风。”
　　 “你这么小的岁数早早地要承担起家的负担，你的肩膀能顶起几斤几两？”说着说着妈妈哭了，哭得那么的伤心。
　　 妈，我错了。杨柳哭着将妈妈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