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言语，慢慢地，我看到她眼里的怒意消失，转而是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转身跑开。
　　 “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就那么高喊着，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我想她应该听到了吧。
　　
　　 四
　　 素心走后，我正准备回家，但面前突然出现一人挡住了我的去路，他身材很魁梧，和我差不多的个子。我这小身板感觉出一股无形的压力，不仅仅因为他的魁梧的身躯，更因他眼里腾腾的杀气，他的指节咯咯响。我忽然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对了，那天素心的生日晚宴上就是他向陈璧君报告的黄雁华死在厕所了。
　　 我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你有事吗？”
　　 他冷冷道：“你喜欢素心？”
　　 我点头，道：“怎么了？”
　　 他冷哼一声道：“我是夫人的侍卫，张顺，在夫人身边呆了七年了，五年前，我看着素心来到夫人身边的。我不喜欢除我之外的男人喜欢她。”
　　 “那又如何？”我禁不住冷笑。
　　 “要你死，甚至全家！”他淡漠道。
　　 我心里一震，转而轻笑道：“那看你本事了！”我转身要走。
　　 “你和素心的对话我可是听到了的，你虽然没承认黄雁华是你杀的，但素心那么问肯定是抓住了什么证据。”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心下一抖，吃惊不小，看来他是跟踪素心出来的，已经跟踪很久了，最关键的是他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可是我不能回头，回头就代表我承认了，所以我立定了两秒后还是走了，我现在唯一的赌注就是素心，素心会说出那晚看到我是从外边回去的么？
　　 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素心，不可自拔，可是怎奈这敌对的身份呢。她在陈璧君身边，显然已不是普通人。
　　 之后的日子里，我很想她，甚至忘了张顺那个对我有着威胁的人。
　　 一个半月后的某天下雨了，傍晚下了课，我从学校出来，正发动车子准备回家，却见车窗外不远处，她撑着一把伞孤零零地站在雨里。我忙拉开了车门，朝她奔去，都忘了撑伞。她见我奔过去转身就要走，我加快速度追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道：“你是为了来看我的？！”
　　 她不语，一身白色碎花旗袍衬得她很是端庄，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道：“你身上淋湿了，快回去吧。”
　　 我不禁笑了，我觉得她是在关心我，言语竟不自觉轻浮起来：“能有美人心疼，就是多淋几次雨也乐意呀。”
　　 她忽地柳眉一皱，甩开我的手，面色含愠道：“还以为是谦谦君子，却也不过登徒浪子！”
　　 我忙拦下她，也不管会是什么后果，一把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道：“素心，我很想你，真的，我天天都在想你……”我声音有些颤抖，在我的意料之外。
　　 她的身子也有那么一丝颤动，她终究没说什么，一手自然地垂着，一手撑着伞，僵立着。我轻轻蹭着她的耳垂，有一种渴望在升腾。我确定，我爱上她了。我缓缓移向她唇边，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就那样我再一次尝到了她独有的香甜。她的雨伞掉落在地，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再推开我，而是由僵立之后转而迎合我，她的手臂环住了我的脖子，我们就那样在雨中拥吻。直到背后传来突兀的掌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我和素心都朝声源望去，只见张顺满脸怒意地望着我们：“王少坤，这么快就俘获了美人的芳心，真行呀！”
　　 “你又跟踪素心？！”我不理他的嘲讽，怒问道。
　　 他冷笑道：“她的安全我很在乎，所以只要夫人不需要我跟着的时候我都会跟着她。”
　　 素心似乎从不知道他有跟踪她的习惯，皱眉问道：“张顺，你经常跟踪我？！”
　　 “那不叫跟踪，那叫保护！难道这么多年，素心小姐看不出我的一片心意么？”张顺反问道。
　　 素心拉起我的手道：“别理他！我们走！”
　　 我们朝着车子走去，身后传来张顺的怒吼声：“素心小姐，你难道真看不出我的一片心意么？！”
　　 素心不为所动，毅然上了车，我这才意识到我们身上淋湿了，我忙发动车子。
　　 “上一次我们的对话他也听到了。”我说道，雨水打在车窗上噼啪响。
　　 “你怕了？”素心道：“你还没有跟我说实话的。”
　　 我想没必要再做什么隐瞒了，淡笑道：“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忽地，腰间被一个东西抵住了，我知道那是枪，本能地踩了刹车。
　　 “那么你必然是与先生、夫人立场相对的人。”她冷冷看着我道，似是疑问，却明明是肯定的语气。
　　 我苦笑着，说道：“素心，这些日子我也曾挣扎，我明知道我们的立场不一样，甚至不具备相爱的资格。可是我却管不住自己的心。如果今天或是以后，我死在你的枪口下，我绝无半点怨言。”我坚定地望着她。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我的心也抽疼，她移开枪淡淡道：“为什么会这样呢？！你收手好么？带着我离开，我们去国外。”
　　 我叹息着，禁不住哽咽道：“素心，我是真的爱你，可是国难当头，我真的无法丢下身负的使命。”
　　 “那你投靠汪先生吧！”素心道。
　　 我一愣，有些激动道：“开什么玩笑？！汪精卫是头号大汉奸，你让我投靠他，这是爱国还是卖国呀？！”
　　 “不是！汪先生是爱国的，只是他的方式不被人理解，卖国的是蒋介石呀！”素心争辩道。
　　 我不想和素心因为这些而产生不愉快，于是好声道：“素心，不管那些了。我现在只希望你替我保守一个秘密——不要说出是我杀的黄雁华。”
　　 素心怔怔地看了我几秒道：“我当然不会说这个，可是你还有其他任务在执行，总有一天夫人会发现你的身份。那样你很危险，我不想你出事。”
　　 我一把搂过她，温声道：“不会的。等我们把日本人都打跑了，我们就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了。”
　　 她打了一个喷嚏，我忙放开她道：“我送你回家！”我想她大概是淋雨着凉了，心下自责不已，拖了这么多时间。我把车开得很快，不多久就到了，和她作别，看她进了屋我才离开。
　　
　　 五
　　 日子太短，相思太长。
　　 雨中一见之后，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能再见到素心。直到两天前，素心带着一脸忧戚的神色，来到学校找我，我才又见到了她。
　　 那是黄昏时候，我刚出了教室，就见她一身粉色旗袍站在台阶上，微卷的头发披在肩上，娴静淡雅。我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难以自抑地欣喜道：“素心，终于又见到你了。”
　　 她的眸子里有着忧伤的光，她柔柔地说：“陪我去湖边走走吧。”
　　 学校外的不远处有个小湖，湖边杨柳依依，又恰是这暮春时节，飞絮濛濛，夕阳挂在柳梢，余晖笼着湖面，湖中有我们的倒影，只是那落落余晖就好似给我们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色彩。
　　 她在我身前沿着湖岸缓行，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为了打破沉寂，我轻问道：“素心，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
　　 她停下脚步，半晌回过身，对我扯出一丝笑道：“送我回去吧。”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点头道：“好。”
　　 我们又折回了学校，取了车，依然是一路沉默，我突然有些懊恼，因为好像从来都是我主动说话，难道她真的没一点话想对我说么？那她到底爱不爱我？！很快了到了目的地，我停了车，冷冷道：“到了。”
　　 她低语道：“陪我进去吧。”
　　 我错愕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点头。
　　 天色暗了，依稀见院子里有几个宪兵。进了屋，只见到几个女仆。素心大概看出了我的担忧，说道：“放心，除了你看到的这些人再没有别人了，张顺也不会再跟踪我。”她的神情有些怪异，让我感觉不安。
　　 我低叹一声道：“素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眼里有些晶莹在转动，背过身，低声道：“没有。”
　　 我很想上前抱一抱她，但碍于身边有几个女仆，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心疼地望着她。
　　 半晌后，她说：“你跟我上楼吧。”
　　 我跟着她走去。
　　 推门，进了一间房间，她开了灯。房间很素雅，一张大床，一张梳妆台，我低问：“这是你的闺房？”
　　 她点点头，关了门，幽幽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如同春水的悠然，又有我不能看透的忧伤，但足以使我沉溺。我有些发愣，顿了顿，背过身，躲开她的注视道：“你这样看着我，我……”我有些语塞，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不善言辞。
　　 突然，我感觉到腰间的柔软，还有背后传来的温热，他的手环在了我的腰间，头伏在了我的背上。
　　 我僵住了，素心今天的举动一直让我疑惑和不解，那么此刻她的主动则让我有些吃惊。她从来都是一个矜持的女子，何以这一刻竟主动投怀送抱？甚至前提还是她把我带到了她的闺房，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间里，她这样的举动让我莫名地躁动，身体里涌动的热潮让我有些害怕，我想反身抱住她，却又怕一旦抱住——
　　 正在我挣扎之时，背后传来她的低泣声，背心也觉一阵凉意，那是她的眼泪染湿了我的衣服吧？她幽幽道：“让我成为你的女人吧。”
　　 我心中一颤，我相信这是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了，可为什么此刻我听着只觉得心疼而无欣喜呢？我缓缓转过身，拥住她，轻吻着她的眼泪道：“你有事瞒我对不对？”
　　 她不语，只是眼泪似乎没有干涸的可能，我吻着那满腔的咸涩，低语道：“素心，我希望能分担你的一切，如果你有苦，希望你能告诉我。”
　　 “我不想再矜持什么了，因为那样会让我失去更多。我只是想我们彼此不问出处，不论身份，让我完完整整地属于你。”她说得很动情。
　　 我听得很动心，却也很痛心，我也禁不住哽咽道：“可是你这样怎能让我安心地拥有你？”
　　 她默然。
　　 我安慰道：“素心，我会大大方方地娶你进门的，你不要想那么多，如果你真害怕等不了，那我明天就找夫人提亲。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和你门当户对。”
　　 她摇着头，道：“我不是害怕不能等。少坤，你听我的好么？”
　　 “听你的？那要怎样？”我疑惑。
　　 她坚定地望着我：“要我。”她随手关了灯，房间里霎时一片黑暗。
　　 半晌后，灼热的娇躯贴了上来，那触感，分明她已褪尽衣衫。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似乎那一刻只剩下翻涌的热潮和可怕的本能。
　　 “我只是你的，永远都只是你的……”素心柔柔的声音在我耳畔低语，终于使我溺死在情潮里。
　　 那一夜，有无尽温柔，也有无尽忧伤，我总觉得事情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第二清晨的晨曦吻上窗台，我先醒来，她还在我的臂弯里沉睡，酥胸半裸在棉被之外，她心口有一颗殷红的痣，可一点儿也不显得丑，我轻轻用拇指摩挲着。她终于醒来，对上我的眼眸时脸上飞上一层红晕，忙移开了视线，埋首在我怀里。
　　 良久，两人都不语。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我只是你的。”依然是昨夜她反复说着的那句话，声音轻柔，却有些嘱咐的意味。
　　 起床后，她给我穿上西装，细心地打着领结，眼神中有着似水温柔，她仿佛就是一个贤妻良母。我忍不住拥住她低语道：“素心，真愿你能生生世世都做我的妻。”
　　 她柔柔地笑了笑，答非所问：“我去给你做早餐。”
　　 那一次，我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早餐。吃了早餐我依然去了学校。
　　
　　 六
　　 幸福似乎总是短暂的，暴风雨终究是来了。
　　 那天早上从素心那里离开后，回到学校上了一天课，晚上回到家，一张请柬如同晴空霹雳。
　　 请柬是陈璧君派人发的，请柬上赫然写着陈素心与张顺就在第二天举办婚礼。我当时脑袋里不住回想着素心那句“我只是你的”的话，一时被悲伤、痛苦湮没，只觉那是最动听的谎言，我当时只想着去找素心问清楚。可是父亲见我神色不对，不许我出去，我只有说了实情，熟料父亲更不许我去了。我十分无奈，我想大晚上素心睡了吧。
　　 而第二天，婚礼当日，我在天濛濛亮时就去了素心的住处。仆人都见过我，也就放了我进去。
　　 只是素心闭门不见，任我怎样捶打着房间的门她也不出声，我有些气急，我不住地问：“为什么？你昨晚那些话都是骗我的么？！”
　　 没过多久，我听见了她抽噎的声音，她哽咽着说：“你走吧。”
　　 “开开门，我们谈谈好不好？你这样对我，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呀。”我央求着。
　　 她低泣着，好像就在门边，我知道她肯定也难过，她就在门边呀！我尽量温和道：“素心，你是有苦衷的是么？我知道你现在就在门边，你也想见我的是么？你开门呀，素心。”我说着也哽咽起来。
　　 她低语着：“少坤，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素心！你开门呀！”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我无力地捶着门，我已不知如何做了，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
　　 这是几个女仆走了上来，我颓废地退到一边。其中一人敲门道：“小姐，该梳妆打扮了，以免误了吉时。”
　　 半晌，里面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些道：“王先生走了么？”
　　 敲门的女仆看向我，我忙向她点点头，示意她说我已经走了。她便回答说：“走了，刚下楼了。”
　　 门开了，我看见素心一脸憔悴，还有未干的泪痕，心疼得无法言说，我们就那样四目相对。女仆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小姐，该打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