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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情孽(下)


作者:陟云子 举人,563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272发表时间:2009-01-12 17:41:36
摘要:一段本该早早修成正果的爱情,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而被完全搅乱。当他们几经浩劫后重逢,上天还能否给他们一个结合的契机?请看陟云子小说《情孽》。


   是小家伙的叫声很好地缓解了这种冷漠。他吃完了饭,没有什么玩具可以玩,就盘腿坐在炕上,用尖细的嗓音喊道:“爸爸妈妈,我背一首《春晓》,你们看我背的好不好。”说着也不征得两个大人的同意,便自顾自地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背完了之后还得意的望着两个大人,等待他们的表扬与称赞。他的大脑还没发育到可以明白人世间道理的时候,哪里能懂得家庭生活柴米油盐背后的沉重与苦难。潘香亭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一下儿子,没有吱声。鲍春琴看不下去了,放下饭碗,用力地拍了两下巴掌,道:“宝宝背的好,过几天妈妈再教你噢。”也许是受到了这句话的鼓舞,小家伙更加大声地嚷了出来:“妈妈,我再背一首《悯农》!”接着又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潘香亭烦了起来,挥手道:“一边去一边去!”他觉得背这些东西什么用都没有,自己不认得几个大字不是照样当上了民兵连长。鲍春琴一开始教孩子背的时候他就反对,可鲍春琴认准了这个理:“你没文化总不能让孩子也没文化吧。”潘香亭拗她不过,只得让她去教。可现在听儿子背的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老子还不知道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半,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因此他此时情绪很激动,说道:“你小子没看你爹正烦着么?要背走远点!”
   鲍春琴不满地剜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寻思:终究不是自己养的,待起来总是差些火候,虽然他并不知情。她俯身将小家伙抱了起来,一边轻轻晃着他一边道:“宝宝背的好,妈妈这就再教你去背。”她的这句安慰与先前潘香亭的疾言厉色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家伙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鲍春琴径直抱着儿子出去,连瞧都没瞧潘香亭一眼。
   潘香亭此时也是心乱如麻。他明知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合情理,可却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去向鲍春琴道歉。他一个大男人家,整天无事可做,能不闷出火来么?偏巧这火又无处可发,只好撒在自己儿子身上。唉,人这走起背字来喝口凉水都倒牙呀!
   隔了大约两三天的样子,潘香亭听见门外有敲着破锣的声音,知道是收废品的人来了。他翻翻家里,找出了几块废弃的铁锭,心想反正也是没用,倒不如换两个钱花花。于是找出块破麻袋片一包,拎着就出了门。
   门外那个收废品的支着一辆大车,车上分门别类地摆着废纸,铜丝,铁器。虽然那车子破旧不堪,一看就知道是从废品回收站那里租的,但上面摆的东西倒还整齐,在一看旁边正站着讨价还价的人长得还算端正,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透着沧桑,潘香亭心中先有三分喜欢,问道:“废铁怎么卖的?”
   收废品的人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冲他笑了一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一斤二分八。”潘香亭觉着他笑的样子自己好像见过,听听口音也像是本地人,问道:“我怎么像是见过大哥呢?”收废品的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潘香亭:“不会吧,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收废品的这人正是周大福。此时他早已认出潘香亭来了,但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要知道,他在三年中历尽艰辛,容貌大改,而潘香亭却还是旧时模样,因此他能认出潘香亭,潘香亭却只是感到眼熟。
   潘香亭听他给的价格还算公道,便将麻袋片往他手里一递:“麻烦给称一下。”
   周大福对他道:“请等一下。”他先给前面的那人找了零,而后才麻利地接过潘香亭手中的麻袋片,把里面的铁锭往秤上一扔:“唔,二十六斤半。二十斤是五毛六,六斤半算你一毛八的,总共是七毛四分钱。”
   潘香亭大是惊讶,他万万料不到这么一个收废品的人心算能力居然如此了得。他试探性地道:“大哥上过学?”
   周大福淡淡道:“胡乱念过两天。”说着递过几张毛票。潘香亭看也不看便塞到了衣兜中,一面扭过身向家里走去。走过一段路以后,想想这收废品的有些奇特,便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那收废品的已推起了车子向前去了。似乎是有心灵感应,他还回头看了潘香亭一眼。潘香亭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低头匆匆走了。
   但从这以后,这个收废品的来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潘香亭无事可做,往往借着卖废品的时机和他侃大山。只是这收废品的人话比较少,你问他三句两句,他偶尔会短短地答上一句。潘香亭左右闲着无事,又听他说些自己从未听过的奇闻轶事,便有心和他结交。一日向他提起这个话题时,他却只是淡淡地道:“我一个穷要饭的,哪好意思和你们交朋友啊。”
   潘香亭听他说得情真意切,心里反倒越发认定这个人值得信赖,便说道:“大哥别这么说,大家都是穷人,交个朋友又不犯错。”他哪里想得到这是周大福的欲擒故纵之计。周大福低头半晌,方道:“也就是你能给我个面子,肯与我这样的人交朋友,别人见了我,不用扫帚赶我出门已经不错了!”
   潘香亭续下去道:“我家离这里也不远,走过去喝杯水酒吧。”周大福道:“我今天有些废品要卖,你先回去吧。”潘香亭道:“不忙不忙,我先帮你把东西卖了。”
   周大福无奈,只得让潘香亭帮他把车子绑好,一路推到废品回收站。废品回收站的人重又称了重量,简单地算了一下,给周大福十二块三毛钱。周大福粗略估算了一下,除去收废品时所付的十一块钱,这一天他挣了一块三毛钱。这已是他干这一行以来挣钱最多的一天了。因为要去潘香亭家,所以周大福先转到了一家代销店内,买了两瓶简装酒,又拿了两大包饼干,说是给潘香亭的儿子吃的。潘香亭在他买东西时一直伸手拦着他,不让他买。可周大福早将几张票子在玻璃柜上一字儿排开,让售货员拿了货。潘香亭和他出来后,嘴上责怪道:“你看你,去家里看看就看看,还买东西干什么?”周大福道:“第一次去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好拿的,不过是认个门罢了。”潘香亭听他说的实在,心里更加高兴,拍着他的肩膀道:“大哥你真实在,谁嫁给你保准享福。”他可不知周大福到现在还没老婆。周大福苦笑了一声:“到现在我还是个王老五,哪有谁瞎了眼肯跟我这么个穷汉?”潘香亭忙劝慰道:“大哥你别自卑,要真想找的话我倒可以给你介绍。不说别的,咱大队还有七八个老姑娘呐,里面肯定有和大哥般配的。”周大福笑笑道:“那就有劳你多牵牵线吧。”
   就这样两人说说笑笑的来到了潘香亭和鲍春琴的家。周大福是个有心人,每天趁收废品的当儿早已弄清了潘香亭的家庭住址,连内门朝哪边开都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机会走进。如今机会终于来了,他也可以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一下了。
   潘香亭和周大福到家后,鲍春琴也扛着锹前脚后脚地进了家门。鲍春琴一掀门帘进来的时候,潘香亭就向她介绍道:“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姓冯。你叫冯大哥吧。”鲍春琴一眼就看出这是周大福,见丈夫如此称呼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没捅破那层关系,便小声叫了一声:“冯大哥”,一低头钻进灶堂里去做饭了。
   潘香亭开始向周大福吹嘘起鲍春琴来:“我家这个老娘们啊,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长的水灵,干起活来也带劲,你看她现在又带个孩子,又要上工做饭,可她都理的井井有条。”周大福就笑,说是“你老弟好福气啊”便没了下文。潘香亭见他满眼羡慕,心中也自喜欢,道:“她哪点都好,就是老教孩子些咿呀咿呀的古诗,我一听脑子都疼。”周大福道:“也不能这么说嘛,现在娃娃都不念书,说不定将来念书的娃就金贵了呢。”潘香亭心中颇不是滋味,心想你怎么跟我老婆想一块去了呢。他却没想这两人是青梅竹马,受的教育程度也差不多,又经过那么多年的耳鬓厮磨,思路自然容易凑到一块儿去。
   正在这时,家中的小娃娃跑了过来,攀住炕沿想要往炕上爬。此时潘香亭和周大福两个人正在炕上坐着,哪里有小孩呆的地方,于是潘香亭厉声喝止道:“下去!”小孩狐疑地看了一眼周大福,便又溜了下去。潘香亭这时又喊住正要往外面跑的他:“这是你冯大爷。”小家伙转转眼珠,却是不肯开口。周大福道:“这孩子长的蛮机灵的,将来看来是个人物。”潘香亭冷哼一声道:“他将来要是不去掏大粪我都烧八辈子高香了。”周大福见他如此说话,也不好多说什么,低下头去抿了一小口酒,却因喝得太急,忍不住大声咳了出来。
   潘香亭停下手中的杯子,伸手给他捶捶背,道:“大哥慢点喝,今晚上反正又没有别的安排。”周大福点点头,想赞同他的说法,可喉头被哽住了,脸憋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挣扎着,从炕上走了下来,到外面去吐了口痰,回来后脸色才恢复平常。
   炕上这两人还在小酌,灶下的鲍春琴却是心神不宁。她一边做着饭一边暗自琢磨:不用说今天他肯定是冲着我来的了,看来我那天那番话并未让他完全死心。只是他这样过来,如果让潘香亭看出来,将来肯定还会有一番争端。站在自己家庭和父母的立场上考虑,她当然不希望这个家庭就这么被瓦解。别的不说,就是单单从旁人的眼中看起来,私奔也是一件极为可耻的事情,他们在平时的闲话中会将你十八代祖宗骂的抬不起头来,让你在这个地方再也没法挺直腰杆做人。自己若是一走了之,自己的父母还不得担上骂名,替自己背黑锅,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因此她一想到这一点,想和周大福一起走的想法就退却了。
   可继续跟着潘香亭过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么个大男人,还要女人养着,一个子儿也拿不回家里来,就知道凶着脸骂人。三年的时光她好歹忍辱负重地熬过来了。可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交给了这个蛮横不讲理的男人,受他一辈子的欺凌,看他一辈子这么窝窝囊囊地变老得病致死,最后和他埋进同一个黄土包么?天哪,这样的日子她简直都不敢再做想象,如果真要如此,她倒觉得还不如去跳河呢。
   锅里的水咕咚咕咚的开了,木制的锅盖的缝隙中升起了缕缕的白色水汽来。鲍春琴愣怔了一下,才伸手将锅盖掀开,从案板上捧起一大把切好的野菜扔进了锅里。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队分下来的粮食也少的可怜,只够三个人吃半个月的。于是鲍春琴只好每天省吃俭用,缺口的粮食就用挖来的野菜来代替。好在大队离山不远,进了山里到处都可以找到能吃的野菜:灰灰,车轱辘,鸡肠草,水蕨菜—她和潘香亭轮番挖菜来补贴家用,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套个野兔什么的,一家人也不至于饿肚子。只是像今天这样有一位曾经在她生命中占据很重要位置的客人来到,却也用平常的食物来招待,未免有些怠慢了。
   鲍春琴这样想着的时候,锅中的菜已经被热水烫得萎蔫了下去。她急忙用笊篱将菜捞上来,又将一锅黄绿色的水舀了出来放在一边,而后才将菜重新倒入锅中,放上盐大力翻炒。在炒的过程中她脑中翻来覆去只有几个字:我究竟该怎么办?
   在这个时候没有谁肯为她出主意,也没有谁能为她出主意。就像上次周大福落难的时候一样,她躲在家中只是哭,却无法找着一个合适的人来倾诉。后来还是芸姑娘告诉她周大福已经被放走的时候,她心里才能稍稍好受一些。现在的情况还比不上上次,她不能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任何一个人,否则立刻就会变成千夫所指的笑柄。
   锅中的炒菜渐渐接近尾声,菜们开始散发出它们独特的香气。鲍春琴心乱如麻地将它们从锅中扒拉到盘子里,又心事重重地将菜从厨房里端到餐桌上。在将盘子放到餐桌上的时候,她只是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却没同两个人中的任一人有过眼色的交流。两个人似乎也忘了她,只顾说得高兴。过了好半天,屋中才传来周大福一声吆喝:“弟妹,过来一块吃吧!”
   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情真意切,中气十足的呼喊了。鲍春琴心中一热,眼泪几乎都流了下来。她怕被人看见,只悄悄地用衣袖擦了擦,半天才道:“不了,我和小宝在外面吃吧。”说完这句话她胸中的澎湃再也无法抑制,她索性伏在桌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下来,小宝诧异地望着母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鲍春琴在厨房的小桌上发泄完对命运的不公的诅咒时,屋里两个人的对饮也到了尾声。鲍春琴正要起身去陪他们说两句话,然后收拾碗筷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从屋角的簸箩里挑出一面小镜子来。对着镜子一照,她才吓了一跳,自己两眼红肿的如同猪尿泡一般,头发也是又散又乱,像是刚孵过卵的鸡窝。鲍春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就这样进去。她简单地洗了把脸,把头发理顺了一下,再照照镜子,眼睛虽然仍是红着,却已不像刚才那样明显了。她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向里屋走去。
   周大福好久没吃到过热乎的饭菜了,当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品尝到如此特殊的食物时,他的肠胃都被这些饭菜温暖了。想想,若不是对面这个情敌作祟,他本该每天都吃上这样的饮食,体味家庭中独有的温馨。可是,现在对他,周大福却无法恨起来。看看他的落魄样子,周大福就觉得他活的还比不上自己,自己起码能凭双手养活自己,可这个公子哥儿既放不下架子又不肯下力,连养活自己的本钱都没有。想到这里,周大福就对这个贪婪地大口喝酒的人充满了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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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许多时候阅读小说,都有个习惯,猜测结尾是个什么样的。可看完上节再看下节,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作者的安排会是这样的结局,一切都倒过来。如果上节中我们还同情着周大福,鄙视着潘香亭的话,这种观点随着小说的进展,已然发生了完全的改变。周大福为了得到曾经的现已嫁给潘香亭为妻的恋人和儿子,居然如此不择手段,完全丧失了人的本性。而曾经威风八面的潘香亭,早已随着权势的消失而回归到平常人来,内心上的他也想努力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人,总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好色了点,正是因为这一点被周大福看穿,因此周大福的计谋得逞了。天理轮回,报应常在,周大福处心积虑的幸福生活,随着儿子的死去,随着真相的大白妻子的死去,终归一场泡影。可怜的是,男人之间的斗争结果,无辜的女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小说到此,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很少有这样的耐心一口气把一篇不算短的小说看完,而且回味久久难以散去。我想,我再用浅薄的论调去评论这小说的优劣等等,似乎有点画蛇添足。我相信:读者心中自然有杆秤。[实习编辑:寒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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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菖兰        2009-01-13 12:50:23
  天理轮回,报应常在,周大福处心积虑的幸福生活,随着儿子的死去,随着真相的大白妻子的死去,终归一场泡影。可怜的是,男人之间的斗争结果,无辜的女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小说到此,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很少有这样的耐心一口气把一篇不算短的小说看完,而且回味久久难以散去。我想,我再用浅薄的论调去评论这小说的优劣等等,似乎有点画蛇添足。我相信:读者心中自然有杆秤。
   编辑按太精彩了,简直是非常经典的评论,呵呵,赞一个~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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