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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情孽(下)


作者:陟云子 举人,563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276发表时间:2009-01-12 17:41:36
摘要:一段本该早早修成正果的爱情,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而被完全搅乱。当他们几经浩劫后重逢,上天还能否给他们一个结合的契机?请看陟云子小说《情孽》。


   鲍春琴进来的时候,这两个人之间已没了可聊的话题。两瓶酒早已放空,两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思,一时无话。见到鲍春琴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悄无声息地走进,潘香亭只反射性地抬了一下头便又沉了下去,似乎没见到这个人一般。周大福却细致的多,他不仅注意到了鲍春琴本人,还观察到了鲍春琴通红的双腮上夹带的泪痕和她瞥向自己幽怨的目光。他心头微微一颤,便似灌了蜜般从外一直甜到最里面,暗想:她原来还没忘了我。可他不好太过喧宾夺主,只说了一句:“弟妹,坐这边吧。”
   鲍春琴与他双目一交,心头禁不住一阵震颤。这话虽没什么特殊含义,可却是实实在在表示了他对你的关心。她悲喜交集,勉强在炕边侧身斜坐了下来。当然在潘香亭面前她是不好表示出什么的,坐的位置也就和潘香亭挨着,与周大福是斜对面。
   周大福先礼节性地询问了鲍春琴的工作情况。这些纯粹只是场面上的说话,多说少说两句没什么关系。可鲍春琴乍一与他相认,恨不能把所有东西都说出来。只是为了防止潘香亭起疑,她才在话语中适当把潘香亭抛出来,让他也插两句嘴。当周大福得知她在队里干得不错,连年被评为“三八红旗手”时,不由喜上眉梢,连拍了两下大腿,说:“潘兄弟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又美貌有能干的夫人。”他这话今晚上已不是第一次说起,可潘香亭听起来与第一次没什么分别。他多喝了两杯酒,此时说话不太利索:“什么--好福气?大哥你太抬举她了!”
   潘香亭听不出来,鲍春琴却是明白的。这话表面上是感慨潘香亭的,其实真正说的还是鲍春琴。鲍春琴虽然无法向他表露心迹,可听到这话便也明白他这么多年并未婚娶,一直在等待自己,不由大为感动。
   周大福此时成了桌上的主角,他接着将话题引到了关外,说起关东的人情风貌来。他在那里住过两年,一切都很熟悉。他这话自然也不是无的放矢,那话中的额外之意都是冲着鲍春琴去的。意思是东北有足够养活你我的地盘与粮食,只要去到那里肯定没问题。鲍春琴如何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当着潘香亭的面,只能有一声没一声地答应着。周大福这两年久经磨砺,也练就了一双识人慧眼,从鲍春琴的表现中他就知道,她已经沉迷在他的故事中不能自拔,只要再有人从旁一劝,她保证会跟着自己走。
   既然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周大福也就无暇多做口舌。告辞了喝得醉醺醺的潘香亭,他从这个地方钻了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一个废弃的土地庙。土地庙原本香火旺盛,可后来庙里的塑像全都被人砸碎砸烂,无人进庙上香,也没有红卫兵小将再度光临,倒很适合作他这种落魄之人的住处。晚上回到这里,刚才见到鲍春琴的一幕仍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暗下决心,开始着手出逃的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除了一些必须的衣物外,其他的东西都是多余。最缺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钱了。好在他知道鲍春琴不是奢侈浪费之人,不太在乎居住环境的好坏,因此手头只要有个租房钱和车票钱也就够了。按他平时收卖废品的挣钱速度,大约需要挣上个半年。半年时间相对于人的一生是有些太短了,可对于周大福来说却太长了。他生怕在这段时间内出什么变故,再像上次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无法收拾。
   所以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特别小心。每天去收废品的时候依然和往常一样将一张写满了笑意的脸递给所有的人们,让人们都能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他的真诚。他认真地清点着废品的重量和质量,已给出卖方合理的价钱。就是有人一时觉得不公而与他大声吵嚷起来,他也总是一副不愠不火的神情,直到那人自觉没趣,心甘情愿地将废品送到他的手上。只是,他从来不到七大队的地里去。他不想在那里见到鲍春琴,以免惹得彼此都下不了台。偶尔他与她的交谈,总是在清晨或是傍晚的路上,那个时候他们的交流,与普通的熟人没什么两样。可周大福就是凭着这些简短的问话,将鲍春琴一颗砰动的心牢牢地拴到自己的身上。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周大福才疲惫地回到土地庙中。他将一天的所得除去第二天的本钱都悄悄地塞进了自己躺得草堆里面。那是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这方浅浅的土地庙中,寄藏了无数他对未来的期望。
   这段时间内,周大福也时不时地会看到潘香亭。只是他经常避着他,不愿与他见面,像是躲藏债务的债主。说不清为什么,他现在一看到潘香亭就有一种负罪感,仿佛自己欠了他什么似的。但实际上他并没做什么对不起潘香亭的事,只是来自遥远的良知在此时有些微微颤动,让他寝食难安。因此潘香亭再遇到他的时候,他总不肯抬起眼睛来与他对视,而装作很忙的样子卖力地工作着。就是潘香亭再请他去喝酒,他也以种种理由推辞掉。因为他不愿再走进那个门。
   转眼半年时间已过。周大福点点衣兜中的钞票,见钱已如预想般积攒的差不多了,便想着与鲍春琴摊牌。不想鲍春琴在此时却犹豫了起来。她吱吱唔唔地说了一大通理由,就是不肯再与周大福说起此事。周大福急了起来,左逼右问,才听出她的话中之意。小宝是她和周大福的儿子,此时自然是要一并带走。可潘香亭平时虽然对小宝不冷不热的,但对孩子却看得很紧。鲍春琴要想从他眼皮底下抱走孩子怕是不大容易。周大福开导她说:“这有什么,到时候你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比方说给孩子扯布做衣服什么的,把他抱出来不就完了?”可鲍春琴眉头还是紧紧皱着,不肯松懈。周大福再要问她,她却什么也不肯说,掩着脸飞也似的去了。
   周大福看着功亏一篑,自然不肯甘心,可鲍春琴却像是铁了心似的,不肯再与他见面。周大福通过旁人,左打听右打听,才知道鲍春琴不肯出走的真正缘由:她不愿意过那种流亡日子,而只是想过安安静静的生活。
   周大福到这时才发现想让鲍春琴和自己出逃,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半年前他虽然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本已将鲍春琴说动,可事到临头,她却又开始眷恋起身边的这个男人来。唉,这个小琴,你究竟搞什么名堂么?周大福此时一方面是担心夜长梦多,拖长时间会让行动受阻。另一方面则是恼恨鲍春琴,你明明不爱他,怎么还偏要与他搅在一起呢?其实周大福根本不了解女人的心思。鲍春琴也是从困难时期过来的,这样冒冒失失的出走,难免有许多顾虑,而这些顾虑却不是能跟周大福说清的。
   周大福在这个时候,也打起了潘香亭的歪主意。他想,既然小琴不愿离开,那我就来个釜底抽薪,先治治你再说!
   可怎样才能让潘香亭彻底服帖,有把柄抓在自己手里,以至于鲍春琴自动离开他呢?周大福左思右想,一个不太高明的主意就这样诞生了。
   从这天开始,周大福再收废品的时候,总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询问起周围的居民状况,甚至当大队的农民聚在一起谈论谁家的女人如何如何时,他也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扎进他们的堆里去听。他当然不是闲着没事去听那些人快活口舌的,而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才如此处心积虑。
   几天下来,他从人们的口中听到了两个出现频率最高的人名:云红花和张兰兰。这两人在他三年前离乡时还不怎么出名,可这两年却是声名鹊起。她们的出名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突出的工作业绩,而是因为她们都生性风流,虽然待字闺中,小姑独处,却同时与多个男人保持着不正常的关系,七大队附近的男人中很多人都曾一亲芳泽,因此在私下偷偷谈论起她们也就不足为奇。本来这种事在中国历朝历代都有,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新中国成立以后,对这方面控制的很严,一男一女稍有过分接触就有可能被打成个现行流氓。一时间上下风声鹤唳,无人敢再触霉头,连处在偏远山区的这片土地也不例外。就是在头几年前,这种事要是被抓个现行,也非得给脖子上挂只破鞋游大街不可。可这两三年大队附近的城镇对此控制的已不是那么严,大队僻处山区,历来山高皇帝远,这里搞些小动作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而且风闻大队队长与张兰兰还有一腿。连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谁活得不耐烦了,还敢去摸老虎屁股?由此可见云红花和张兰兰这一类人的崛起实在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
   周大福没花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云红花。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女人约有二十五六岁上下,头戴八角军帽,身穿黄色军装,乍一看去与队里其他姑娘也没什么两样。但,周大福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与其他姑娘不同的地方。她斜着的醉眼中,总是泛着一层轻浮的光芒,使得整张俏脸上都有一种挑逗而放肆的意味。她见到周大福进来,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低下头,用那双白腻如玉的小手轻轻掸了一下衣服,不冷不热地道:“你认错了门儿吧?”
   周大福早已非复当年的愣头青,说话办事也比原先圆滑了很多,不会再像当年一样一与女孩说话就脸红了。他听到后嘴角向上弯了一下:“没认错们。妹子是姓云吧?”
   云红花见怪不怪,道:“就算是吧。你来这里不会只为了和我说这两句话吧?”这话已说得十分明朗了。原来她见周大福身材高大,早存了勾引之心。但周大福却还看不上眼,说:“妹子别会错了意。我是叫妹子帮忙办一件事的。”
   云红花一听他是来叫自己办事的,心里登时就淡了,问道:“什么事?你该不是想打我的主意吧?”
   她这话一出口周大福登时就后悔了,反而不便把胸中所想直言相告,便吞吞吐吐地道:“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着转身出门。云红花对他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在后面嘟嘟囔囔地指桑骂槐。周大福不敢回头,一溜烟地走了。
   当找到张兰兰的时候,周大福就多了个心眼。他没有直接询问起这件事,而是从侧面阐述了他现在遇到的麻烦。这样张兰兰听起来不显得突兀,事情也就好办了许多。
   好在张兰兰是个爽快人,在听周大福介绍完潘香亭的基本情况以后,她沉吟片刻就给了周大福一个肯定的答复:这事我可以考虑考虑。不过毛主席他老人家曾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意思是说有合适的准备才能办成事。你总不会让我空着两手上阵吧?
   周大福也就不拐弯抹角,和她侃起价钱来。最终两人商定的价格是85元,比张兰兰一开始开出的100元便宜了15元,算是给周大福打了个八五折。按照两人的约定,周大福应先付给张兰兰30元。张兰兰只管去做事,事成之后再付另外55元。如果事不成,也要另付20元酬劳。周大福一开始觉得这个价位有些高,因为这是他近三个月的劳动所得。但转念一想,能彻底扳倒潘香亭这个情敌也值了。他随身携带这几个月努力的成果,此时摸出三张崭新的十元票子,轻轻地放在张兰兰手里。张兰兰白花花的手指捻了一下几张纸币,确认那不是假钱后才对他笑笑:“你回去听信吧,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此后的十多天是在焦急和兴奋中度过的。他借口收废品多次溜到潘香亭家附近,搜寻着他的身影。几天后当在河边找寻到潘香亭和张兰兰的背影时,他才轻轻舒了口气。有些问题男人解决不了,女人却可以解决。此时他的心情就像天边的云一样,映着太阳的照耀放出万道霞光。
   张兰兰果然出手不凡。半个月后她告诉周大福:明天晚上天黑前后,潘香亭约她到招待所,到时说不定会有大的动作。周大福知道这个招待所还是原来公社的,后来公社解散了,这个招待所却保留了下来,为的是招待上面下来的领导和往来流动的红卫兵小将。但招待所住一晚要四毛钱,遇到一男一女同进一个房间还要出示介绍信方可。周大福知道潘香亭手中没钱,也没谁肯给他开这样的介绍信。可他既然能将张兰兰约到这里,说明他在这儿有可靠的关系。不过也甭管许多了,反正到时候来捉奸的也不是自己。张兰兰还和他约定,如果两人有亲昵动作她就在窗前放一把笤帚,反之则不放,具体操作由他自己把握。周大福听了这番话,心中的尽头更足了。
   周大福第二天下午没去收废品。中午他特意跑到大队食堂里去,买了一笼他平时舍不得买的包子,大干了一场。他的兴奋已经被提到了极致,他要用能量为自己壮胆。
   吃过午饭后他闲着无事,就一直在招待所附近转悠。招待所是一排齐整整的砖瓦平房,红瓦灰墙,跟附近的低矮土屋比起来,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周大福对它审视半晌,觉得要是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就知足了。
   到了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他远远地瞅见了张兰兰和潘香亭。两人相互间隔得挺远,也不怎么说话。周大福也明白这种事还是不显山露水的好,见他们过来,急忙把脑袋缩进了墙角的角落中,等到半天后他哆哆嗦嗦地将脑袋伸出来时,潘香亭和张兰兰已进了招待所了。
   周大福从这时起就猫在了墙下面,一心一意地等着窗台上出现笤帚。时间过的真慢,半天过去屋中两个人还是不见有任何动静。周大福一边诅咒着潘香亭一边埋怨着张兰兰。可这两人也真有耐心,体己话儿说了一大通就是不绕到正题上。周大福腿都蹲麻了,也没看到窗上出现笤帚。
   正当他失去了耐心,准备出去混顿饭再回来时,忽听窗帘内刷啦一声响,什么东西放到了窗台上。他心中一喜,正是一把笤帚。他大喜过望,心头有如鹿撞,蹑手蹑脚地走出几步之后,便开始向着鲍春琴家狂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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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许多时候阅读小说,都有个习惯,猜测结尾是个什么样的。可看完上节再看下节,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作者的安排会是这样的结局,一切都倒过来。如果上节中我们还同情着周大福,鄙视着潘香亭的话,这种观点随着小说的进展,已然发生了完全的改变。周大福为了得到曾经的现已嫁给潘香亭为妻的恋人和儿子,居然如此不择手段,完全丧失了人的本性。而曾经威风八面的潘香亭,早已随着权势的消失而回归到平常人来,内心上的他也想努力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人,总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好色了点,正是因为这一点被周大福看穿,因此周大福的计谋得逞了。天理轮回,报应常在,周大福处心积虑的幸福生活,随着儿子的死去,随着真相的大白妻子的死去,终归一场泡影。可怜的是,男人之间的斗争结果,无辜的女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小说到此,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很少有这样的耐心一口气把一篇不算短的小说看完,而且回味久久难以散去。我想,我再用浅薄的论调去评论这小说的优劣等等,似乎有点画蛇添足。我相信:读者心中自然有杆秤。[实习编辑:寒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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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菖兰        2009-01-13 12:50:23
  天理轮回,报应常在,周大福处心积虑的幸福生活,随着儿子的死去,随着真相的大白妻子的死去,终归一场泡影。可怜的是,男人之间的斗争结果,无辜的女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小说到此,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很少有这样的耐心一口气把一篇不算短的小说看完,而且回味久久难以散去。我想,我再用浅薄的论调去评论这小说的优劣等等,似乎有点画蛇添足。我相信:读者心中自然有杆秤。
   编辑按太精彩了,简直是非常经典的评论,呵呵,赞一个~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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