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天国
还记得那个路口,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问出心中压抑许久的问题:“妈妈,我的爸爸呢?”
母亲看了看我,突然厉声道:“我怎么知道!”然后拉着我回去。
一路上,未来得及吃完的冰激凌将泪流了我一手,粘粘的,我却还是舍不得扔掉那已经软掉不成形的蛋筒。母亲一直沉默着,我想,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变得日渐暴躁。
那时候,她很凶,我总是和她争吵,不管大事小事。她生气地砸坏掉很多东西,却从来舍不得打我。和她吵完,我跑回房间里去假装睡觉,许久之后,她似乎是气消了,又轻轻进房来替我掖被角……
同渊和在一起的时候,母亲只是见了渊和一面,便极力地反对。于是,我和她争吵起来,纵然以往每一次争吵之后,母亲总是默默地妥协,但渊和的事,母亲是铁了心了。就算我三番五次以形式上的绝食抗议,也无济于事。
查出我的肾衰竭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我只是任性地想要吓唬她,让她同意我和渊和的交往,便吞下了大半瓶的安眠药。她惊慌地将我送到医院,一番折腾之后,突然查出我的一个肾已经坏死,而剩下的那个也在一点一点地衰竭中。母亲告诉医生让她进行换肾手术,而她也不过只有一个肾而已,医生只好无奈地对她摇头。
她是这样坚韧的女子,始终不曾哭泣,却在我那次半夜醒来的时候,抓着我的被单,一边流泪,一边碎碎念:“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的脸,心里有些庆幸,还好没有就这样去了天国。我勉强冲她挤出一个微笑,她便不住地流下泪来。
渊和在门口拦住刚要走的医生:“这样的……医生,我是她弟弟,我有两个肾,完好的,请你……”
“武先生,我已经说过了,”医生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请求,“你是AB型的血,而病人是B型,两个不同血型的人是不可以的。”
“可……可我和她是同一个父亲啊!求求你,医生……”
“求我也没有用,你们应该是同父异母吧?还是叫她父亲来吧。”医生摇着头走开。
渊和过来,趴在床边看着我:“小乐,爸爸的血型是B型的,和你一样。我这就去把他找来,你等我,等着我……”
“好,我等你……”看着渊和离开,我的心也正渐渐失去温度。
凌晨3点40分。
渊和还没有回来。母亲看见我醒了,揉了揉我的发,轻声道:“小乐,乖乖的,再睡一会儿。”
我静静地看着她,我的母亲。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把我的尊严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人;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为了我而不顾自己尊严下跪的人;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说不管怎样都会一直保护我的人……她会和我争吵,然后默默妥协;会很生气地叫我滚,却马上满世界地疯狂找我……这就是我的母亲啊。而我却一直不停地挑剔她做菜的咸淡,讨厌她当我和渊和在一起时的反对,反感她整天的叨叨,受不了她的坏脾气……有人说,父母与儿女间的争吵,父母永远是败者。我却凭着这一点,这么多年对她步步紧逼,直到把自己也逼上绝路。
“小乐,你想要什么吗?”母亲俯下身来问我。
我说:“我饿了。”
“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她帮我掖好被角,“你先睡会儿,乖。”
母亲拉上门出去。这样的凌晨,除了灯光,什么也没有。我盯着惨白的天花板,那个空灵的声音又自身体传来:“你该归去……你该归去……”
我转过头,看着那插在我身上的透明塑料管。这是牵着我留驻这人世间的唯一希望,可是我的身体很难受,心也很难受。看着它,我忽然涌上一阵愤怒,伸出手将它狠狠地抽离我的身体……
我静静躺在床上,细数着生命最后的漏沙,双手合十,这是我最后的忏悔:“对不起……对不起……”
第一缕阳光到达的时候,喧嚣离我很远很远,朦胧中听见渊和的声音:“爸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