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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思路·散文】迷失在敖鲁古雅


作者:佛陀老邱 秀才,1522.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73发表时间:2012-09-27 06:24:28


   参观完博物馆,车还是没有来。我们只好坐在办公室里等。巴特尔有些愤怒,他站在办公桌旁,披着那件立着领子的、前苏联军人款式的黄呢子大衣,一手拿着电话听筒,一手拿着在小饭馆揣在兜里的那瓶啤酒,一边喝一边冲着电话嚷嚷。他用电话听筒把那位不守信的司机骂得狗血喷头。
   啤酒很快就喝完了。车的奔跑的速度没有巴特尔喝酒的速度快,还是没到。
   将近中午十二点的样子,一辆面包车终于到了。巴特尔先冲司机发了一阵脾气,然后又带我们去接上一位六十多岁,满身酒气,手里还拿着半袋白酒,边走边喝的老猎民。(东北有一种白酒,是用透明塑料袋包装的,就象医院里打点滴的药水袋一样)老索看着那位打着酒嗝,嘿嘿笑着的猎民,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也嘿嘿笑着悄声对我说,早晨来二两,牛头半晌儿。
   巴特尔介绍说,这是我们乡最有经验的老猎民——安道古,他是一个星期前从猎民点回来办事的,正好跟咱们一块回去。有他做向导万无一失。
   面包车从敖鲁古雅出发了,开到满归,停在了一家饭馆门前。巴特尔说,吃了午饭再进山。巴特尔这么一说,我的肚子立时就感觉到了有些空。
   别管外面怎么冷,每个小饭馆里都热气腾腾,只要一开门,冷气就会变化成流云,翻卷着,贴着地皮涌进来,食客们的下半身全浸泡在云雾里,就象电视剧《西游记》天宫里的景象一样。
   菜是杀猪菜;有五花肉、有肘子肉、有头肉,有血肠,有心、有肝;有的用酸菜炖,有的用干菜炒,有的拼成盘。巴特尔要了一瓶白酒十瓶啤酒。我说,司机就别喝了吧!巴特尔说,天冷,少喝点,就让他喝一杯白的,再喝一瓶啤的,出不了事。
   司机点着根儿烟,吞云吐雾着说,天太冷了,少喝点没事。
   我跟老索都不抽烟,在司机吐出的烟雾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自从到了敖鲁古雅,就没见着有任何一个人抽过烟。我问巴特尔,巴特尔说,我们鄂温克人自古以打猎为生,是不能抽烟的。
   抽烟与打猎有关系吗?我问。
   当然有关系。巴特尔说,动物的鼻子太灵了,在十几里之外就能闻到烟味。闻到烟味它就不来了,动物不来了,猎民就什么也打不着了——虽然我们鄂温克人不抽烟,但有些猎民在狩猎时为了提神,他们含口烟。口烟没味,动物是闻不到的。
   什么是口烟?
   口烟是我们鄂温克猎民自己做的。巴特尔说,就是用烟叶,参上蜂蜜捣烂,装到桦皮盒里带在身上。狩猎时困了,就抠一点压在舌头根儿底下含着,能提神儿。
   哦!长见识!我说,我读过很多有关鄂温克人的书,还从来没有任何作者提到过鄂温克人的口烟。说着话菜就上来了,大家开始推杯换盏,呼兄唤弟起来。
   老索见到老猎民很是兴奋,刚喝几杯,就拿出采访本和笔,以记者采访的口气,向安道古提出了一大堆关于狩猎方面的问题。可安道古一脸古怪地看着老索,呶嘴、瞪眼、举着酒杯不说话。老索有点不知所措,以为触犯了什么民间禁忌。
   巴特尔看看安道古,又看看不知所措的老索,突然“噗”的一声,将口中嚼碎的肉沫喷了出去,然后就狂笑得直不起腰来。老索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巴特尔笑够了,才说,安道古一句汉话都听不懂。老索尴尬着收起了采访本和笔,说,喝酒,喝酒。
   喝完白酒喝啤酒。本以为喝完该出发了,巴特尔又去要了一瓶白酒,说今天喝得尽兴。我跟老索就担忧起来,这样喝下去猎民点怕是去不成了。巴特尔说,你们放心吧,保证误不了事。
   在我跟老索的再三崔促下,酒终于喝完了。巴特尔对老索说,你去买十袋白酒,四瓶啤酒。
   老索说,不能再喝了,再喝就上不了山了。
   巴特尔说,不是我喝,是给山上猎民带去的,他们在山上两个来月没喝着酒啦!
   老索就买了十袋儿白酒,四瓶啤酒之后,面包车终于驶离了满归,驶向了大山深处。
   沿着雄壮大山的夹缝纵深进去,山与山之间,一会近了,一会又远了;近了让人担心无路可走,远了又不知该向哪儿去,车轮下没有筑就的公路,只有雨季采蘑菇人留下的零乱脚印,和入冬后林业小工队进山伐运木材时碾压出来的辙痕。巴特尔的前苏联军人款式的黄呢子大衣衣领已经不再站立,他和安道古启开啤酒,每人手里都纂着一瓶,一边喝着,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一边指挥面包车的前进方向。
   天渐渐暗下来,大山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老索问巴特尔还有多远。巴特尔打着酒嗝说,快了,没多远了——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前几年夏天,猎民点也是扎在咱们现在去的这个地方,有一天,我在河边打鸭子,隔着河看见两个火红的狐狸在炼丹。说着,巴特尔转过头来问老索,你知道什么是狐狸炼丹吗?
   老索说小时候听说过。
   巴特尔说,就是这个狐狸吐出一个火球,那个狐狸接住吞下去,然后吞下火球的那个狐狸再把火球吐出来,这个狐狸再接住吞下去,来回这样这就是狐狸炼丹。凡是会炼丹的狐狸都是快成仙的狐狸。
   巴特尔又启开一瓶啤酒递给安道古,自己也启开一瓶喝着说,这狐狸的皮子可太好了,色正,要是能吊个帽子那可是没比的!我顺过枪,瞄准了一个,“咣”的就是一枪,眼看着打倒了一个,跑了一个,我就趟过河去取那个狐狸,可到了河那边怎么也找不着了。我寻思可能是打伤了,没死,跑了。伤了是跑不远的,我就顺着狐狸逃跑的方向找,一直找到天黑透了也没找着。我想找不着就回吧,就往回走,没想到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了,干在林子里转悠,走到下半夜也没找着猎民点。我又饿又累,又怕碰着熊瞎子,因为我出来打鸭子,带的是口径枪,没带半自动,要是遇着熊瞎子还不得把我给舔喽!我赶紧向天上开枪求救,子弹全打完了也没人来,后来我就睡觉了。等我醒了,安道古坐在那看着我呢。后来我才知道,我跑出去了七十多里地,多亏了安道古有经验,他一算就知道我在哪呢,要是没有安道古,我肯定死在林子里了——停车、停车!是不是到了?巴特尔问安道古。
   安道古借着月光向车外看了一会,点了点头,说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鄂温克语,巴特尔就打开车门说,到了。
   在车内有暖风,没觉着怎么冷,这一下车可不得了,军大衣跟本不管用,严寒毫不客气地透过军大衣直接就钻进了骨髓里。巴特尔说,去猎民点没路,车开不过去,咱们再走一个来小时就到,到猎民点咱们一边采访一边喝点小酒,再吃点饭。现在才六点多钟,吃完饭往回赶,半夜十一点之前怎么也能赶回敖鲁古雅。
   司机点着根烟,抽着说,晚上零下四十多度,太冷,这要是半个小时不发动一次车,缸子肯定得冻裂,车要是冻坏了,咱们谁也别想走了——你们去吧,我在车上等你们。
   天并不很黑,船样的月牙儿撒下许多银色的光来,让我们在蒙胧中能够辨别出离我们很近的树和脚下的塔头。我感激地回头看了一眼当空亮亮的月牙儿,她正微笑着挂在天上,忠于职守的照耀着群山,照耀着森林,照耀着我们。
   安道古和巴特尔在前面带路,走得有些斗志昂扬。我跟老索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躲开塔头寻找着下脚的地方。那一个个塔头足有半米来高,稍有不慎就会被绊倒。我对老索说,有塔头的地方就是沼泽地,要想在这儿拍狩猎,一定得在冬季完成,要是夏天来,那可就太危险了。
   塔头渐渐地消失了。月光下,一条冻死的冰河僵硬地躺在我们前面。河的对岸漆黑一片,能感觉到那是坚硬的大山。
   安道古的脚步很快,我们看到冰河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踩到了冰河的冰面上了。老索感慨地对我说,看看人家老猎民,六十多岁的体格比咱们都强,要不咋说知识分子都是亚健康呢!巴特尔回过头来气喘嘘嘘地说,快走哇!过了河再走半小时就到了。老索嘿嘿地笑着说,这又是一个亚健康。
   河不宽,就十几步的样子。过了河,就再也没有了塔头,稀疏的松树和白桦树下,站立着低矮的權木,借着月光,能看见脚下有一条羊肠小道在權木丛中延伸,直指向大山深处。我们跟随安道古径直走了进去。
   严寒似乎把所有的生命都冻死了,万簌俱寂中,只有脚步声和裤管儿与權木枝条的磨擦声显得无比轰轰烈烈。树林越来越密,安道古也越走越快,我们几乎是在小跑。安道古突然停了下来,他前后左右地辨别了一下,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转头扎进了一片更稠密的林子。穿过这片林子,眼出现了一小片开阔地,几十根桦木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一堆堆燃烧过的草木灰证明着这里曾有人住过。
   怎么回事?老索问。巴特尔说猎民点搬走了。老索问,来之前你没跟猎民点通个电话?巴特尔说,大山里跟本没信号,怎么可能通电话?!老索掏出电话看了一眼问,那现在怎么办?还没等巴特尔说话,只见安道古抓起一把草木灰闻了闻,然后扔掉,拍了拍手,毅然决然地向密林深处走去。老索兴奋起来,拍了我一下,对我说,看看人家老猎民,抓把灰一闻,就知道该往哪走!巴特尔莫明其妙地嘻嘻笑了,走路时两脚有些飘。
   我有些担忧起来,再往前走树林更密,连羊肠小道也没了。要是找不到猎民点怎么办?!如果真的找不到了,在这无雪的冬季,特别是在夜里,想往回走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我跟老索说,不行咱们就撤吧,现在可以按原路返回,我能记住这段路怎么走。老索犹豫了一下,向前看了看,这时已经看到不安道古的身影了,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人体撞击權木枝条发出的声音。老索对巴特尔说,你去问问安道古,到底能不能找着猎民点。巴特尔嘻嘻地笑着连蹦带跳地向前扑去。不一会,就听见巴特尔在远处大叫,过来吧,没多远就到了。
   劈荆斩棘寻声觅去,听得见踩踏荒草和折断枝条的“咔咔”声,却看不见安道古和巴特尔的身影——我们都被淹没在稠密的權木林中了。
   安道古和巴特尔在權木林中弄出的声音,就象魔法师的咒语一样,引领着我和老索向密林的深处挺进。我很想走得更快些,争取尽快与他们汇合;在零下四十多度的夜晚,在无雪的原始森林里,大家不在一起,一旦走失就很危险。我跟老索一路狂追下去,没一会就大汗淋漓了。
   我停下来叫住老索,我说这样不行,必须让他们先停下来,问清楚到底还有多远,能不能百分之百的找到,咱们不能像没头的苍蝇瞎撞,这样太危险了。老索说那就叫他们先回来商量一下。
   老索的话音一落,再寻找安道古和巴特尔的声音时,我们的听觉突然失去了搜寻目标,撞击權木枝条的声音没了,踩踏荒草的声音也没了,世界静得可怕。老索喊了一声巴特尔,群山作了回答。我叫了一声安道古,还是群山作出了呼应。恐怖向我们袭来,我感到了那个危险的存在。我坚决地说,找到他们,咱们就回去。
   我们朝着他们最后发出声响的方向走过去。
   刚走出几步,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碰了我的脚,把我吓了一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咯咯的笑声就从那软乎乎的东西里发了出来,我问谁?接着就听出了是巴特尔的声音,他说他要歇会儿。老索问,安道古呢?巴特尔晃晃悠悠站起来说,在前面。老索说,叫他过来,咱们商量一下,不行就回去。
   此时的巴特尔己经衣冠不整,他的前苏联军人款式的黄呢子大衣不仅衣领不再站立,就连衣扣都不扣了,他嘻嘻地笑着说,好!好!我去叫。
   我说,老索,你看见没,巴特尔有点不正常,没准儿喝高了。老索说,有点像。
   刚才还是满头大汗,停下还没两分钟,浑身上下就凉透了,出过汗的衣服立刻被冻得板硬,穿在身上有恺甲的感觉。
   这时传来了巴特尔的大喊大叫,安道古不回去,我整不动他。
   我有点急了,大叫,巴特尔,你必须把他给我弄过来。巴特尔说整不动,他想睡觉。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坏了,要出事儿。我感觉到了灾难正在向我们一步步逼近。
   我跟老索急急奔过去,帮助巴特尔拉起安道古说,走,咱们回去。
   安道古突然来了力气,他一边说着我们听不懂的鄂温克语,一边向密林深处的方向用力挣扎。我问巴特尔,安道古在说什么?巴特尔嘻皮笑脸的说,他说没多远了,听见狗叫就到了。我问,猎民点有狗?巴特尔说,有啊!有两条狗呢!
   坏了,我猛然意识到,自从到达己经搬走的猎民点开始,再往后的一切行动都是错的,安道古的表现是醉态,巴特尔说的也是醉话,我们俩现在所做的,就是在拿自己生命跟俩个醉鬼开玩笑。
   我愤怒了,我嘶声叫道,你们全他妈的是混蛋,刚才就该听我的按原路返回去,可你们就是不听,这回傻了吧?!猎民点在哪?回去的路又在哪?
   老索依旧“嘿嘿”笑着调侃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老牢骚太盛防肠断,你先别急,消消火,说说咋回事?
   我说,这不明摆着吗,如果猎民点有狗,狗早就叫了,狗比人的听觉灵敏,山里这么静,咱俩刚才那么大声的喊他们,狗都没叫,就证明我们走的方向不对,我敢保证猎民点肯定不在二十里之内。
   老索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不再幽默,严肃的说,你说现在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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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为了保护大兴安岭的生态资源,也是为了解决靠狩猎为生的敖鲁古雅鄂温克猎民没有动物可打的尴尬,政府决定,敖鲁古雅鄂温克猎民今年夏天八月缴枪下山,从此结束在大兴安岭游牧、狩猎的历史。敖鲁古雅鄂温克是中国最后的一个狩猎部落,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使用驯鹿的民族,鄂温克人缴枪下山,就等于宣布了活态的、鄂温克文化的消亡。为了把鄂温克人将消失的鄂温克文化拍得更全面一些。节目组总编导和作者去猎民点进行采访。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位于内蒙古呼伦贝尔最北部的大兴安岭敖鲁古雅河畔。“敖鲁古雅”为鄂温克语,意思是杨树林茂盛的地方。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的鄂温克猎民,是在三百多年前从勒拿河一带的俄罗克屯迁到额尔古纳河流域的。此文讲述了二名电视工作者为了能将鄂温克文化记录下来,去猎民点途中所遇到的险境,险些将生命丢在猎民点的途中。是他们的坚强意志和对生命的渴望,让他们顽强地背着二名猎民走出了深山老林。一篇非常感人的文章。推荐阅读。【编辑:蓝心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927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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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蓝心儿        2012-09-27 06:31:27
  此文讲述了二名电视工作者为了能将鄂温克文化记录下来,去猎民点途中所遇到的险境,险些将生命丢在去猎民点的途中。是他们的坚强意志和对生命的渴望,让他们顽强地背着二名猎民走出了深山老林。一篇非常感人的文章。问好作者!
当你快乐时,你要想这快乐不是永恒的。当你痛苦时,你要想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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