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友谊的代价
“张军,你这是干什么?”
“借一下用用!”张军一歪脖,“怎么,班长,要上纲上线吗?”
“你……”李林生气了,“你怎么能随便糟害别人的东西,不要忘了,你首先是……”
“是团员!对吧?我早知道你会上纲上线!别这样,班长,这有啥了不起的,不能借用用吗?”
不少同学围上了,有两个嘻嘻哈哈地笑。
李林返回后排,扯过自己的小垫。“你怎么能这样说话?给!你的皮鞋金贵,请用这个!”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震颤了张军,他“啪”地扔了花小垫儿,忿然地走了。
张小亮刚进屋,正看见这场面,他一伸手,拽住张军,叫道:
“你把小垫儿上的灰都拍打掉!别那么放肆好不好——小垫儿是给你当鞋刷子用的吗?”
张军一把甩开张小亮,抓过花小垫,照桌上“啪啪”使劲儿拍打十几下,塞进书桌,恨恨地冲出去了。
大伙全哈哈笑起来。
只有李林没有笑,他抓住一把扫帚,轻轻拍打着各个桌面上的灰尘,脑海却在翻腾。他轻轻但有力地拂去所有的灰尘:墙角的、桌面的,还有心灵上的……
5
最近班上几个调皮家伙又风传李林和古雪雁好上了。连两耳不闻闲事的几个尖子生,也好奇地、满有兴趣地听张军眉飞色舞地讲演:
“……还拉手了呢?还……”
一个戴眼镜的同学看了他一眼,那镜片射过来的尖锐的目光,刺得张军一愣神,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连那句没出口的话。
“别听他的,诽谤罪!判刑!判刑!”
一个同学向张军甩过这么一句,其余的人全哈哈大笑。
张军见没人捧场,涨红了脸,悻悻地回到自己座位。话已差不多说完了,为什么没有发泄后的痛快呢?他忽然醒悟:这堂是体育课,屋里就他们几个重“智育”的人,听众毕竟有限,并且,他们绝不会是他的传话筒啊!
可惜,李林和古雪雁也还蒙在鼓里。
最先知道传言的,是古雪雁。
她感到恐慌,就像上回别人说他和张军一样。她想抓住人辩解,但又不能——也觉得没必要,也没有用,这个天真浪漫的姑娘,不得不坐下来,仔细想一想了。少女的心,在怦怦地跳动,这心曲的颤音,弹给谁听呢?她不由想起了李林。
这是个多么热情而又性格坚定的同学啊!他是那样乐于助人,胸怀坦荡而宽广(她只能选用这样的形容词),充满智慧的双眼,炯炯有神,仿佛一切困难都不在话下;他的学习成绩又是那么好,几乎门门优秀……唉呀,自己这是怎么啦,竟在心里评论起一个男同学来了!她双颊通红,向做错了什么事似的,赶忙伏在书桌上,幸而附近的同学谁也没有发现她这奇妙的变化。
……她心神不安,见到李林心跳得就厉害,就不自觉地忆起那双捆行李的手,那双拉她过沟底的手,那双替她包扎过指头的手,拿书的手,拿笔的手……她想起了保尔和冬妮娅……她想起了书里美妙的一切……
尽管她活泼开朗,但毕竟她是个女学生,这复杂而奇妙的内心感情,是绝不敢向任何人吐露的,就连吴霞也不敢说。她极力要把这秘密埋在心底。她忽然惊骇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爱”上李林了?她一点也不敢想这个字。她脸红心惊地忆起李林帮她捆行李时,自己那奇异的感觉;还有那初雪时,自己为什么大胆地提起保尔和冬妮娅?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害臊得无地自容。上课时老师说什么,她全没听进去。
又一个周日,古雪雁去了李林家。她自己明白:不仅仅是借书,还要谈谈,对!谈谈!谈理想,谈学习,谈自己最喜欢的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还想谈……
她紧紧咬住嘴唇,颤抖着双手,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让手指落在李家门上。
“是雪雁姑娘啊!进屋来呀!看冻的,小脸蛋通红!”李大娘拉她进了李林的房间,“那不,死学死学的。林子,还不放下书,你同学来了。”
李林赶紧放下书,站起来,抱歉地说:
“是古雪雁。方才没听见是你。——来,坐下吧!”
李大娘转身出去了。古雪雁坐下随便问了一句:“看什么呢?”嘴里说着,手已拿起了书,“哦,《中国史纲要》,翦伯赞编,嗬,真啃大部头书呀!”
李林一笑:“虽是纲要,也比课本详多了,看了看,收获不小。——你最近看什么书?”
“课本,还看了几本小说,”她脸色发红,小鼻子微微见了汗,手里反复翻弄那本书“还有关于友谊的……”
“关于友谊的?说说看,写得怎么样?”李林好像挺有兴趣地问。
“是关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友谊,还有……还有马克思与燕妮的友谊!”她胸脯急促地翕动,微微喘气。
“来,别光说,嗑瓜子儿。”李大娘端过一茶盘瓜子儿,放在桌上,“边说边吃,两下不耽误。哎!雪雁,你倒吃呀!来,自个儿抓——啧啧,真是,到大娘家还见外?”
古雪雁朝着李大娘,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捏了一小捏,吃了一粒,“大娘,您炒的瓜子真香!”
“香啊?!那你就多吃点,别外道!”李大娘说着,乐滋滋地出去了。
李林也从外屋搬了个椅子,坐在桌对面,兴奋地说:
“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她的黑葡萄放出热切的光芒。
“你的作文获一等奖!知道吗?全校六百多人参加,你的获一等奖!”话里充满了由衷的欢欣。
“真的?!”古雪雁站起来,双颊象熟透的苹果,眼里掩不住欢笑。忽然,她又坐下来,“你在糊弄人!”
李林笑起来。
“谁还能骗你?明天上学,到黑板报上看去吧!”
她终于相信了。如果李林是个女孩子的话,她一定会毫无顾忌地跳起来了。她调皮地问:
“你……你怎么祝贺我呢?”继而,屋里响起银铃一般的笑声。
“祝贺你作品获奖,也预祝你成为一个女作家!”
“也祝你!”
“女作家吗?”
“胡说——全国第一流的男作家。!”
“咯咯……”
“哈哈……”
坐下后,不知为什么他俩都沉默了一会儿。李林说:
“雪雁,还是谈谈你说的那本书把。”
古雪雁歪着头,不解地问:
“那本论友谊的书吗?”
李林点点头,说:
“你说什么叫友谊?友谊的界限?”
“这——”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
李林许是有意不给她回答的时间,连珠炮似地,但字字清晰地说:“男女同学之间可不可以有友谊?”
古雪雁这才注意到,李林的脸色很不好看,刚才的笑容消失了,代替笑容的,是一种难以琢磨的很异样的表情。她结结巴巴地说:
“这个……友谊……我也说不清……你说呢?“
“不!雪雁,你完全能答得很好。”李林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走着,修长的身材,像一个要爆发的火药筒,双眼透着冷峻的光。
“你一定有所指,是吧?”
“对。我想,你不会没听到传言。”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血管,隐隐发涨。
古雪雁的心里“咯噔”一下子。“他听到了传言!”她心里说,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慌,反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只好红着脸,低头答:
“听到了,”她抬起头,“你怎么看呢?”
李林毫不犹豫地说:
“我痛恨这样浅薄的人。”听了一下,他坐下来,“这些人根本不懂什么是友谊。雪雁,我想,我们应该明白。”
古雪雁坐在那里,紧紧咬着嘴唇,看样子,是不想插话。但她的手心,却已汗津津的了。她的心,像一只狂跳的小兔,不能安静下来。李林是带着愤懑的口吻说的。凭直感,她觉得李林还会说下去,就静静地坐着听。因为她不想说,也没法说——或者说没有资格说。特别是那句“男女同学间可不可以有友谊”的话,象针一样,刺得她不由一抖。
果然,李林抓住一支铅笔,说:
“难道同学间可以咫尺天涯吗?难道男女同学间的友谊,就非要扯向别处吗?”“咔吧——”,铅笔断了。
古雪雁一直不言语,李林反倒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不说话?”
这问话倒提醒了她。不知为什么,她只想走,就站起来,一反往日的活泼,说:
“我还要想想,我——走了。”说着,围上围巾,戴上手套。
李林张着嘴,也不阻拦,只是不解地望着她。
走到门口,李大娘追过来。“嗐,这闺女,咋?这就要走哇?”
“嗯,大娘,外头冷,您别送啦。”她强做笑脸,轻轻阻止了大娘。
李林送出了院门。
古雪雁来时,天就阴了一大块。这会儿,厚被一般的浓云,已铺满了天空。北风已卷起梨花瓣大小的雪花,直向地上扫过来。他们都站住了。
一片硕大的雪花,飘落在古雪雁的手套上。她意味深长地说:
“但愿我们的友谊,像这洁白的雪花,也许,免不了有一定杂质。但它仍是洁白的,纯净的。”
雪花渐渐融成一个小珠子,晶莹,闪亮。
6
古雪雁,仍然是天真活泼的古雪雁。
她的获奖作品《美在校园》,就贴在校黑板报上,下课时,总围着人。听着同学们的赞叹声,她很冷静,但那内心深处的激动和兴奋,如何掩饰得住?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明亮的眸子里,流露出自豪和得意的神色,那清亮的歌喉里,弹拨出热爱生活的心曲。
她还给自己卸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这一切,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呵。上次从李林家回来,她在心里严厉地责备自己,极其理智地把那不应燃烧的感情之火熄灭。“我追求友谊,纯洁而美好的友谊!”她对自己说。
她仍然时常向李林借书,但那是为了学习;李林跟她交换看自己的书,也是为了学习。她不再去想那令人心跳脸红的事情,李林也用不着担心别人的流言而烦恼。正像那冬日的雪花,悠然地飘落,他们的友谊也日益加深。雪花化成水,仍是清亮的水珠;友谊随日长,仍是纯洁的友谊……
可是……多么令人憎恶的“可是”,它是投入平湖湖面的石子击起的浪花。快变成人的匹诺曹,就是因为“可是”二字变成了驴。生活中,一个“可是”,又改变了多少人正常而有秩序的生活呵。今天,这一个“可是”,使李林和古雪雁又蒙受了不白之冤。
学校春天盖了几栋砖房,与原来东西向的两栋正好成“品”字形。在三栋房之间,是后院师生出校门或进办公室的一条路。于是就在山墙上,刷个黑板,成为黑板报了。主编老师很勤快,几乎每周换一回新内容:报刊精华,奇闻趣事,应有尽有,美不胜收,常常吸引很多人。
《美在校园》连同其它两篇获奖作文,就贴在西边黑板报上。
古雪雁一次也不好意思挤上去。她很想看看另两篇获奖作文,以期借鉴。但她羞于同学们——认识不认识的——的目光,那些热烈的目光,多使人兴奋呀!即使远远地瞥过一眼,也就满足了。
她拣了一个自习堂,拉上女生吴霞,来到黑板报前。
小北风越过后趟房,吹着她那别兴奋灼红的脸颊,凉丝丝的,惬意极了。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作文,便认真看起另两篇作文来。她读得很仔细,不断地点着头,脸上现出由衷佩服的神色。她被作者精巧的构思、活泼的语言及深深的意境所叹服,心里轻声道:“五年一班葛立民,真了不起!”
突然,同伴吴霞“啊!”地轻声尖叫一声,拽一下她的衣下摆。
“雪雁,你看,快看呀!那下面写的是啥呀?”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异的目光,顺着吴霞手指的方向,停留在作文右下角。
“啊?——?”
天哪,那是用红油笔写的一行字,异常醒目:
“雪雁落在桃李林。”
她一看就明白了一切。一种因受屈辱而愤懑的情绪,顿时像一股浪潮一样,猛然冲击心房,只觉得血往脸上用!她丝毫未犹豫,抢上前去一伸手,嘶——嘶——,三五把扯下纸来,撕个粉碎,平时妩媚清澈的黑葡萄,像要喷出怒火,恨不得把纸片烧成灰烬。一扬手,那纷纷扬扬的纸片,就给愈刮愈大的北风,毫不留情地收拾走了。两串委屈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滑过滚烫的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吴霞气愤地一跺脚:“是谁这么不是人,背后整人,一肚子坏水!”见古雪雁呆呆地站在那儿,娇小的身体,在风中瑟瑟抖动,她的眼圈也红了,忙擦了一把,劝道:
“雪雁,走,咱们找学校去!”
古雪雁身子一抖,泪眼模糊,她问:
“你说什么?找学校去?不,不——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呜呜呜——”她扔下吴霞,哭着跑开了。吴霞不放心,忙追上去。
“雪雁!雪雁!别跑,你等等我!?
回到班,古雪雁就趴在桌上一声不响地哭起来,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仿佛也在收缩。
最后一节课,李林才注意到古雪雁是趴在那儿哭泣,他不知原因,又不好去问。但他又看出,这两节课,无论是自习堂,还是课间,异常活泼的是张军。他领一伙人去看过黑板报,把古雪雁获奖作文被人撕去的事,在室内外向大伙“传达“。
“依我看,准是有人不服,撕了去!“他振振有词地说,极不相称地耸耸肩膀,嘴角翘得更加厉害了。
张小亮一拍他的肩膀:“哎,张军,说话要有根据,别瞎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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