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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碧海小说】牛鉴的风月情事


作者:孔雀东南飞103 秀才,1811.3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480发表时间:2013-04-23 18:34:10


   前面不远有个酒店,牛鉴先进去叫了座,然后出门请伊里布下轿。伊里布十五年不见,胡须也花白了,拖着个胖大的身子,喘着粗气,喝退随从,自己倒剪着手迎牛鉴走来。牛鉴刚要行礼,就被伊里布劈胸撕住,伊里布骂道:“赖债不还的东西,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看今天你往哪里逃?”牛鉴红着脸,搓着双手,嘿嘿笑着不应声。伊里布望了牛鉴半天,板着脸又骂:“吃肥啦,穿的又是金又是银,高头大马的,端起架子了?”牛鉴陪着小心说:“哪敢哪敢。”伊里布这才“哧”地一笑,走上前来,挽起了牛鉴的胳膊,说:“兄弟,咋在这里遇上你了?你一向可好?”牛鉴噙着泪说:“总算还平安。恩人一向吉祥?”伊里布点点头,两个携手入座,牛鉴叫了几样菜,烫了酒,给伊里布敬了三盏子,两个就着酒菜,各把自己多年的事情叙了出来。伊里布说:“十多年前,兄弟寄银票到腾越府上,那时,我正在剿匪哩,生死未卜啊,所以,没给兄弟回信。后来,又收到过兄弟几次寄银,不瞒你说,那时我已是布政使了,把个百两千两的碎票算什么?都赏下人了。这件事上,我知道兄弟是厚道老实人,也常常想着能见上你这穷友一面。”牛鉴笑道:“既知我还债了,你还撕我胸口讨什么债?”伊里布碎一口,说:“人情债欠了我十五年。”牛鉴叹道:“我现在不过区区一个小御史,你贵为一方长官,我哪有机会还你人情?”伊里布哈哈笑道:“岁月长着哩。不知哪天我栽倒了,你能在牢里送我一罐饭,就算还我人情了。”
   两个又吃了一会酒菜,天色也不早了,伊里布邀请牛鉴返回衡阳城,住了官驿。两个又挑灯夜叙,门外站着几个到云南去的候补知府,递进名刺求见,伊里布当着牛鉴的面,一个个传进来问话,也不避牛鉴,对着一个候补知府就张手要钱:“你这府是肥差,二千两也算便宜了你。”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候补的,这人却拿不出伊里布开口要的价钱,急得直搓手,伊里布骂了几句,叫他出去了。等人走尽,牛鉴问:“中丞老哥,你也太不检点了。”伊里布眨巴着眼,笑道:“你知道个什么?钱字面前,官德一目了然。前一个来的人,他能不眨眼拿出两千两,说明这号人贪心重,以后为官,什么样坏事不敢干?决不能重用。后一个,既没钱又老实,说明官场陷的浅,要用人就用这种人,将来使用起来放心。”牛鉴哦了一声,不禁细看了伊里布几眼。
   伊里布笑道:“在官场上,钱算个人缘的由子,可钱多钱少使出去,全要看识不识大体。我今夜教你个拿钱法儿,比如,前一个人的钱,你要的痛快,他给的也痛快,最后是我不痛快,多少人出事就出在这号人身上。后一个呢,他不痛快,我知道如何才痛快,最后是我痛快。他钱少,我索性给他个大大的肥差,将来养肥了他,叫他心甘情愿给我钱,这是真痛快。”牛鉴听了这话,心里说:我道他刚才像个能干大事的良吏,现在一听,才知道他也像官场中许多人那样搞钱呢。
   伊里布一眼就看出了牛鉴的心思,笑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笑我是个贪官吧?实话向兄弟说,我这些年升得快,就是识送钱的大体,每次到京城,我分明有的是钱,可我总装出个穷相,总是送不够数目,上面的人却重重的用我,我再重重地送钱,他不疑我,我岂能不升官?”牛鉴惊得目瞪口呆。他忽地明白了:当年我贫苦时,为何人缘好,谁都愿提携自己,居然那么多素不相识的长官荐我做御前侍书。后来,我渐渐有钱了,逢年过节送的礼虽渐渐多了,长官们却个个对我使冷脸,我的官也越做越远了。原来京城官场有这么个潜规则啊。
   在嘉道两朝如此肮脏的官场社会里,牛鉴也是不得不随流。对他这样寒迫出身的人来说,忍受熬煎读书,不就是图个做官吗?他学不起那些激流勇退的人,他们辞了官,远离庙堂之高,情愿去主讲书院,过清贫的日子,他牛鉴虽然打心眼里尊敬他们,可他实在是挣不脱个“官”字关。
   伊里布看出了牛鉴心里的挣扎,叹口气说:“做官如上坡,你想走走停停,最后必然要滚下坡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上这个坡,回家去主讲书院啊。既在坡上行,就做坡上人。”牛鉴望着伊里布,叙了自己官场上的折磨,很是伤感。伊里布说:“兄弟若想跟我干,我可以想办法叫你来云南,作我胳膊。”牛鉴下跪,端端正正向伊里布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两人告了别,牛鉴沿着官道,向北而行,走了半月多,前面是湘潭。正是二月天,湘潭是那艳艳天气,柳色正新,遍野花红,景色宜人。绕城的河岸上,尽是些冶游的娇娃。对此春色,牛鉴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桂花诗会,想起了那个美丽而多才的汪衣兰,心中作念道:何不顺路去看看排头村,或许郭汪灿云游归来了,即便没有他,若有那个易道高人郭步蕴老妪,正好求她卜一卦,问问官途如何,也好消消心中的困惑。长随们听主子说前面有个郭家瓦屋,那里有个大员外是他朋友,知道此去少不了有好酒吃,有好房休息,一改疲容,叽喳起来,把官场派头端得足足的,前呼后拥就赶向前去。
   淋了几场春雨,那郭家瓦屋格外看上去新了,几个家奴正提着木桶,把那清凌凌的水舀了清洗着门前的八仙过海雕塑,见是五六个吆五喝六的公人押着个轿车来了,赶紧迎了上去。牛鉴下了轿车,向家奴作揖说:“相公,某是你家主人郭韵苔同年牛鉴,烦进去传个话。”家奴们拍着手喊:“博士奶奶卦算中了,果然来了牛大人。快请,快请!”牛鉴被家奴们拥着,直往中厢大客厅走去。
   汪桀迎了出来,笑得好疲倦,打个躬,侧身有请。牛鉴进了客厅,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汪桀说:“不期是牛大人来了,我哥哥护了家眷们,月头上就去了苏州姑爷凤丹山家,听说是钱塘名媛沈善宝主持江南诗会,连老姑妈也嚷着走了。”牛鉴心里“咯噔”一下,心里说:想见的一个都没缘分。当时,牛鉴脸色就疲倦了,打着呵欠,汪桀笑道:“她们走前,老姑妈打了一卦,说是前年来过的牛大人要来家里坐客哩。果然算中了。她留下一张纸,我拿来你看。”汪桀到书房去了一趟,拿着张小红笺,递给了牛鉴。只见上面写着:
   神弦仙管玻璃杯,火龙蜿蜒波崔嵬。
   云连金阙天门迥,前度牛郎今又来。
   牛鉴揣测不到诗里的深意,脸先红了,适好厨房传菜,汪桀请牛鉴入席,这事就再不提了。因汪桀是西厢院的主子,夜里牛鉴就随汪桀去了西厢院子,在上房里安歇了。早晨牛鉴起得早,倒剪着双手,跨过二进小院,院里是开得正红的桃花,几个女婢子已在树下折花,看见牛鉴撞进来了,又惊又喜,躲到树后面朝他指指点点的,并不上前来行礼。一个才总角的小丫鬟,年龄不过十二岁,向牛鉴跑过来,偏着头就说:“你就是那个陪我家葆颜先生写字的外路馆?”牛鉴见她天真烂漫,笑道:“是哩。”小丫鬟说:“她给你写了好多好多信,又都烧了。有时哭,姐姐们说是你这个外路馆不回信。她得相思病了,你咋好好的没病?”一语未尽,抢过来个大女婢,拉起她就走,在树后脚踢拳打着。
   一听这话,牛鉴怔住了。俗话说童言无忌,莫非是我曲解了她汪衣兰?她若有意,我求祁隽藻从中作冰人,她为何又不爽快?正想着,一个家奴跑来请牛鉴去用早餐,牛鉴只好跟去,在西厢房小客厅里落了座。吃饭的当儿里,牛鉴试探着问:“令妹一向可好?这两年里可订了姻缘?”汪桀叹口气说:“我这妹子,性情反复无常,我哪里知道她实情?大正月的,她表姐黄琬璚去世了,才二十九岁,可惜了这个丫头,空学了盖世的琴艺、书法、诗词。我妹子因这个事,闹着出家为尼,亏了凤丹山来信,约去开江南诗会,心情才刚好些。唉,自古红颜多命薄,你门生夏恒的妻子王璊,自打夏恒中了进士,在京娶了个偏房,她竟想不通,吞阿芙蓉给自尽了。”牛鉴一听,心里又是一番慨叹:如何花一样的诗会上的女子,才两年光景就走了两个。
  
   小布政使
   道光十年(1830)秋,牛鉴被调进都察院衙门,当了吏科给事中。他母亲和妻子也到了京城,一家人总算团圆了,过了个欢欢喜喜的中秋节。伊里布来了密信,信上说:已在吏部斡旋,打算让他历练些实才,所以拟让他换到钱粮税务上去,时机一熟,即可到云南去。果然,中秋一过,牛鉴就得了两个实缺:一是稽察通州中仓,二是稽察崇文门税务,两职一肩挑。道光十一年(1831),牛鉴又任了几月都察院刑科给事中。五月一过,朝廷重用他出任云南粮储道,这是个从三品的肥缺,牛鉴从此踏上了省级官员的仕途。
   这是牛鉴第二次出京为官。
   清代官员的俸禄不高,朝廷为防地方官贪污腐败,在他们的俸禄之外,另许了一笔例银,高薪养廉,以扼贿赂之风。史书上说,总督一类的官员,养廉银子拿的最多的是两江总督,每年给银三十万两,银子由淮南盐务、粮务、各地府、道、县凑齐,用公文名义直接解送。比两江总督少些的是两广总督、四川总督,每年都是二十万两。巡抚一类的官员,拿养廉银子最多的是广东巡抚和广西巡抚,每年十万两。次一些的是浙江巡抚,不过六万两;其次是江苏巡抚,每年四万两;福建巡抚只有一万两。而各省粮储道拿的养廉银子就多了,最多的是陕西粮储道,每年四十万两,次一些的福建、台湾粮储道都是三十万两,同两江巡抚拿的一样。云南粮储道每年二十万两,可云南巡抚才只有三万两养廉银。这样,多数省份的粮储道大人拿的养廉例银,反而比他们的顶头上司巡抚大人要多出许多,所以,当时官场有句谣言:“穷巡抚,富粮储。”好多巡抚为了能控制住粮储,就跑中央,千方百计挖他可靠的人出任本省的粮储。伊里布看中了牛鉴,替他跑官,为的就是将来能控制住这个在他影响中的憨子。
   牛鉴南下,喜坏了那些长随们,当年压在牛鉴身上的赌注终于中了,沿路逢庙上香,谢了菩萨谢财神。清制,各地粮、盐道署,并无朝廷编制,用的属员,全凭道员大人自主聘用,而钱谷、文案、门政、差办四个实缺,在那个年代,清一色是长随担任的。牛鉴那些河南、山东籍的长随班子,此番南下,虽是大热的天气,个个却是精神抖擞。他们一路各逞手段,直把牛鉴侍侯得遍体舒泰,如坠云里。
   到了长沙,岳麓书院山长贺熙龄迎接住,慢慢叙旧。牛鉴心思只在郭家排头村,旁敲侧击向贺山长打听郭汪灿情况,山长说:“去年韵苔家的姑娘出阁,特致信请我,因我是丁忧的人,不便去……”才一言,牛鉴就变了脸色,忙问:“请问是哪个姑娘?”贺熙龄笑道:“是他家顶能写诗填词的那位。”牛鉴一惊,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山长惊道:“镜堂莫非身体不适?”牛鉴擦着汗,笑道:“鞍马劳顿,不料打了个盹,失礼,失礼。”贺熙龄赶紧扶他去上房竹床上安歇了。
   牛鉴在竹床上却了无睡意,叹着气想:一定是汪衣兰出嫁了。去年我在京城,曾再求祁隽藻寄信说媒,祁隽藻只是笑,口里说不急,料是汪衣兰不愿应承这门亲事。牛鉴越想越怅然,晚餐贺熙龄置办的虽丰盛,牛鉴不过夹了几嘴菜,喝了半碗莲子羹,推说身体不适,长吁短叹地睡去了。
   因长沙酷热天气,湖南官场饯别牛鉴就选在了橘子洲。那是个景色好不过的去处,牛鉴坐了画舫,渡到了洲子上,上面是亭台楼阁,小戏台上正有一场黄梅戏在演着,正对戏台是一排卷棚,里面安着凉席,湖南布政使、粮道、盐道候迎在那里。牛鉴个个见了礼,同布政使坐了上席,一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看戏,一边说些不着题的闲话取乐。吃的是湘菜谱系的菜,本来精美,可牛鉴没胃口,敷衍了一阵,借故离了席,独自沿长廊慢慢赏游。
   戏台上锣鼓锵锵锵响着,两个背着旗子的老生许是打斗,惹得整座卷棚的看客喊叫了起来。牛鉴正在揣度剧情,忽然从阁子一边撞出个人来,不偏不倚碰了他个满怀。不待牛鉴发作,那撞人者倒是先啐了一口,扬手就要打他。牛鉴注目一看,原来是个着粉色石榴裙、抹着墨玉额、梳着元宝头的少妇,怒不可竭地近前来掌他嘴巴,岂知那人近了前,也在细看之下,突然就缩了手,咦了一声,换个尴尬的笑容,退后几步,转身就跑了。牛鉴也是恼怒不已,想道:湖南地方民风果然强悍,连一个区区妇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当街打人,何况男人乎?
   正想着,阁子那边跑出个老仆模样的人来,远远叫喊:“官人且留步,不怕见外,请问可是姓牛?”牛鉴道:“姓牛又是怎的?”那人喜道:“君莫非牛凉州牛大人?”牛鉴怪道:“便是。”老仆闻言,忙趋前下跪,说:“刚才我家夫人急着赶戏看,偏巧遇着了故人,不敢细看,急遣小的来问,果然是牛大人。”说着,立了身,朝后一拍掌,从柳荫里跑出个秀才打扮的人来,三十多岁,仪表堂堂,近前来下跪,口里道:“小可长沙举人出身李星沅拜见世家叔叔。”牛鉴一听是李星沅,也吃了一惊,心想:这个李星沅,原来是我同年郭汪灿二女婿,刚才撞我欲打我者想必就是他的女儿?牛鉴扮个笑脸说:“下跪者,想必是韵苔贤婿?”李星沅答:“正是。道光八年,郭家排头村开桂花诗会,小可夫妇见过世家叔叔。”牛鉴上前虚扶他一把,李星沅起身后笑道:“真是碰了巧,今天博士奶奶率领家眷们游橘子洲,就在近处吃酒哩。世家叔叔几时来的长沙?且请去一坐。”牛鉴心里咯噔了一下,想:既在这里遇着了郭家一帮子才女佳媛,那个汪衣兰或许在场,我何不去觑她一面?想到此,牛鉴笑道:“我前天才来长沙,因公务缠身,未能去拜过贵丈翁,见谅。老博士既在此地小坐,我岂敢不去请安?”迈开步就在李星沅导引下去见那郭步蕴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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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用精炼的文笔对牛鉴寂寞官场生涯中丰富的情感生活作了丰富的叙述,让读者了解了牛鉴官场生涯以外的生活,看完这篇小说如同读了一本有关牛鉴的丰富史书,让读者从多方面的解读到一个真实的牛鉴。小说文思精妙,内容相当丰富,语言诙谐描述极为生动,把读者的思绪很自然的带入到故事情节中。作者丰富的历史知识与博学令人赞赏折服。好文不细评,力推共赏!问好作者,祝福蛇年大吉。【编辑:谢石】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424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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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片叶子        2013-04-23 19:38:59
  非常欣赏孔雀老师丰富的历史知识不俗的文笔,欣赏佳作,问好孔雀老师,送去祝福。谢石兄辛苦,问好。
2 楼        文友:王梦良        2013-04-23 20:25:49
  很精彩的小说,欣赏学习,问好孔雀老师,祝福愉快。
3 楼        文友:溪洋        2013-04-23 23:59:06
  很不错的文笔,佳作欣赏,问好孔雀老师,祝福安好。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4 楼        文友:王梦良        2013-04-24 12:14:23
  古风手法,不错的文笔,很精彩小说,欣赏学习,问好孔雀老师,祝福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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