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个照面，它就受了重伤。虎妈退了一步，低吼着怒视着那只雄虎。它蹲距在原地，发出一阵阵愤怒痛楚的怒吼声。我还是漫不经心地爬起身来，缓缓地向它逼近，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我不喜欢吼叫。
　　 这次它没有主动出击。但是我有！我猛地做势向前一扑，却又猛地后退。它一下子跳了起来，却扑了个空。这时，虎妈却扑了过去。它和虎妈刚一纠缠，我已经悄悄地猛扑在它的身侧，一口狠狠地咬在了它的肩部，同时伸爪抓在它的前腿上，防止它回爪抓我。它的身体再次猛甩，我便再次带着一口血肉滚落在一旁。它发出一声震天的悲啸，双眼血红地瞪着我。虎妈也怒吼了一声，似乎在警告它再不滚蛋就会连命都丢在这里。我仍然漫不在意地向它踱去，双眼中带着森森冷意。在我冷冷的逼视下，它逡巡了几步，终于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溜掉了。
　　 我转头望向虎妈。我怕虎妈在和他纠缠中受伤。还好，虎妈只是左前爪被抓了一下，渗出三行血丝。我知道这点伤不算什么，放下心来。
　　 虎妈仰天长啸，似乎在昭示着保卫领地的胜利。然后她来到我的身边，伸出舌头舔着我的颈毛，眼中满是欣慰和骄傲。
　　
　　 （四）
　　 夏日炎炎。
　　 我迅速地成长着。
　　 现在，我已经是一只雄壮矫健的成年猛虎，早就开始自己捕食了。
　　 我一直在想：当我捕杀猎物的那一刹那，我是兽性多一点还是人性多一点呢？
　　 为了生存，我必须用其他动物的生命来换取我自己的生命的延续。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罪孽呢？
　　 很奇怪，在我是人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想到这些。但是在我是虎的时候却不时思索着这些问题。
　　 佛说：众生平等。
　　 佛说：一切皆幻。
　　 人类和老虎平等吗？
　　 被我捕猎的兔子、小鹿和我平等吗？
　　 那淋淋的鲜血是幻吗？
　　 那个人性化的“我”和现在这只活生生的老虎到底哪个是幻呢？
　　 我不知道。
　　
　　 最近，虎妈的脾气有点暴躁。
　　 我知道是因为我长大了，长大了的老虎都应该离开父母，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和领地，这是不变的法则。我知道该是我离开虎妈的时候了。但是，在人性中的我却有点不舍，因为如果我离开了，虎妈就太孤独。这让我有点矛盾。
　　
　　 这天下午，我趴在树荫中休息。
　　 虎妈也在不远的草丛中打盹。
　　 在半梦半醒中，我忽然象是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里。
　　 梦里一片白色。
　　 刺眼的白。
　　 在那片白色里，在我的眼前，有一张脸，苍老而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的双眼里含着泪水，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
　　 但是我听不清，什么也听不清。
　　 然后我感到有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那只手柔软而细腻，似乎要将我拉出梦魇。
　　 突然，我惊醒过来。
　　 我依然趴在树荫里，依然是只虎。
　　 我浑身大汗。
　　 我想起来了，那张脸是我的母亲。那只手，应该是我的女朋友的手吧。
　　 猛地我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我爬起身来，向远处的小河走去。
　　 虎妈在我的身后抬起头望着我。大概是在看我是不是离去了吧。
　　 我有点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来到河边，扑进清凉的河水里，让浑浑噩噩的头脑清醒一下。
　　 真的到了我该离去的时候了，离开虎妈，独自去完成我作为老虎的命运中必须完成的宿命——这个轮回中的宿命。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我的时间不是很多的。
　　
　　 我回到虎妈身边，用老虎的方式向她告别。
　　 当虎妈知道我真的要离开了的时候，她的眼中有着一丝眷恋。
　　 它站在抚育我近一年的洞穴边，默默地凝视着我离去的背影。
　　 夕阳如血，残照似烟。
　　 在这个夏末的黄昏，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许久，它蓦地发出一声苍凉的呼啸！
　　
　　 我回过头去，望着虎妈孤独的身影，心中莫名地刺痛。
　　 这就是命运吧？
　　
　　 我走过山谷，在山梁上转身回望。
　　 虎妈依然站在那里。
　　 一直以来，我都不太“说话”，或者说几乎从来没有发出过呼啸，最多是低低地咕噜声。但是，这一瞬间，我心中一热。我一仰头，发出了我作为猛虎的第一声虎啸——一声震撼山林的呼啸——那是一声向亲人告的呼啸，也是一声向这片山林中的所有生命宣告虎王的出现的呼啸。那雄浑高昂的啸声在天地间滚滚回荡，绵绵不绝。
　　
　　
　　
　　 （五）
　　
　　 我站在岭颠。
　　 山风劲吹，流云飞逸。
　　
　　 寒山千里秋色重，昨日夕阳今日红。
　　 三十年来寻剑客，一见桃花梦已空。
　　
　　 梦已空了吗？
　　
　　 我当风长啸，心潮澎湃。
　　 从今天开始，我将踏上成为虎王的艰苦旅程。
　　 凝望着脚下绵绵不断的苍山翠岭，我知道，这段路，并不好走。
　　 但是，我自信，因为我有着人的智慧，也有着虎的体魄。
　　 这就足够了——别忘了，在野兽之间的搏杀中，力量和技巧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智慧。
　　 我是人的时候不但练过散打，更读过无数的书籍。这些存留在我生命中的印记，都将是我成为虎王的重要因素。
　　
　　 我走出了虎妈的领地，进入一片陌生的区域。
　　 我在空气中嗅了嗅，没有同类——虎的味道。但是，另一股浓重的味道却清晰地在风中浮动着。
　　 熊！
　　 我进入到一片属于熊的领地中了。
　　 我思索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去和力大无穷的野熊争夺领地，当前首先要做是寻找我的同类——虎，而不是熊。我必须先在虎类中成为首领。
　　 我悠然地在那片领地中踱着方步，向另一片区域前进。
　　
　　 就在我将要穿越那片领地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愤怒狂猛的咆哮——一只硕大的黑熊挥舞着两只前爪，在我的左前方出现了。
　　 它的嘴角吐着白沫，一双小小的眼睛中满是血红的疯狂。
　　 我摇头叹息了一声，黑熊总是这样，就算没有多大的事也会疯疯癫癫的发起狂了。
　　 黑熊迈着蹒跚笨重的脚步向我逼近。
　　 我停下脚步。
　　 虎王，是不会回避战斗的。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黑熊那摇摇晃晃地扑过来的笨重庞大的躯体，它的鬃毛直立，我几乎可以感受到它那粗重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我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缩着，将全部的力量凝聚起来，等待最佳的攻击时机。
　　 黑熊挥舞的双爪封闭了它头部的前胸的空间。
　　 但是，只要它进攻，就会露出破绽。
　　 就在黑熊扑向我的一刹那，我蓦地发出一声怒啸，震得黑熊全身一颤。我把握那一瞬间的空隙，猛地扑撞在黑兄的身上。
　　 虽然黑熊的躯体巨大，但是仍然挡不住我聚集了全身的力量的一撞，狼狈地翻倒在地。
　　 我灵活地一滚，翻到了黑熊的右侧，用我的左前爪按住它的右前爪，而我的右前爪抓在它的脸上，没等它反应过来，我已经一口咬在了它短小粗壮的脖子上。
　　 黑熊狂吼一声，身体向左一滚，想爬起身来甩掉我。
　　 我正要它如此。
　　 它的身体刚转向左侧，我的两只后爪已经紧抓在它的后腰上。
　　 现在，我等于扑在黑熊的背上，咬着它的脖颈，让它狂乱地挥舞着的双爪无处可抓。
　　 黑熊被我深重的躯体压得扑倒在地上团团打转。
　　 其实，它只要打个滚就可以逼得我闪开了。但是愚蠢的笨熊就是笨熊，它没有想到这一点，也可能是被我突然的猛烈而有效的攻击弄乱了方寸，竟然失去了反击的意念，只想甩开我逃命。
　　 我紧紧地咬着它的颈部，我知道我锋利的牙齿已经咬断了它的动脉。剩下的，只是它还能坚持多久的问题了。猛地，它嘶吼一声，全身爆发出一股大力，竟然将我甩了出去。
　　 我跳到一旁，吐出口中带着熊毛的血肉，冷冷地盯着黑熊那双血红的小眼睛。
　　 在那双小眼睛里，我看到了疯狂的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它的颈部血肉模糊，嘴边的白沫搀杂了些许殷红。
　　 黑熊仍然在疯狂而痛楚地咆哮着，站在原地狂乱地挥舞着它那双粗壮有力的前爪。
　　 我冷冷地站在一边，冷冷地盯着它发狂。
　　 半晌，黑熊没有敢再次扑上来，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没有再进攻，我并不想杀它，它虽然又笨又傻，但是也是一条生命。
　　 不是为了食物，我是不想残杀任何一条生命的。
　　 我冷冷地看了它一眼，转过身，悠闲地向远方走去。
　　 黑熊停止了咆哮，它的前肢落到地上，四肢疲惫地站在那里，傻愣愣地呆看着离去的我。
　　 我走出很远，蓦地听到黑熊发出一声闷吼。
　　 我回过头去，看见那只黑熊伸长了脖子，对着我点点头。
　　 我笑了，我知道它明白我不想杀它了；我回应地轻啸了一声，象武侠小说中描写的大侠一样，击败对手，留而不杀，然后飘然而去。
　　 这，才是虎王的风范。
　　
　　 （六）
　　
　　 我翻个一道山岗，在另一片领地里，终于嗅到了虎类的气味，两只虎的气味。
　　 应该是一对虎夫妻吧，我想。
　　 我从下风头向它们接近，我不想过早地让它们发现我。快接近它们的巢穴的时候，我发出了一声轻啸。
　　 两只老虎的身影迅速地出现在那片坡地上，它们惊怒交集地瞪着我。
　　 我缓慢而平静地向他们走去。
　　 那只高大的雄虎发出一声警告的吼叫声，我停住脚步，用虎类的语言说明了来意。
　　 这对虎夫妻竖着的颈毛平复下来，我刚想继续进一步讲明我的想法，异变突起！
　　 一只三、四个月大的小虎从它们背后冲了出来，扑到我的面前，示威地冲我龇牙咧嘴地嗷叫着。
　　 虎类有一些固定的规矩和生存法则：
　　 不要轻易进入它人的领地。对其他虎类的后代杀无赦。不要惹哺乳期的雌虎，因为它凶猛异常。
　　 这些，恰巧我今天都遇到了——我进入了一对虎夫妻的领地，面前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虎崽子，它的身后是它的父母，其中一只是正在哺乳期的雌虎。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那只雌虎咆哮着向我冲来，身后紧跟着雄虎。
　　 不要与哺乳期的雌虎讲道理，是虎类的另一个法则。
　　 我苦笑了一下，闪身躲过雌虎的扑击，让它先去护住它的虎崽，挺身迎上雄虎，雄虎机敏地贴地翻滚，想抓咬我的咽喉。我没有给他机会，同样就地一滚，以闪电般的速度一爪打在它的脸上，这一掌已足够让它发晕的了，我把握住瞬间的时机，另一只铁掌拍击在它的胸口。但是我没有伸出锋利的爪钩，我并不想伤害它们。雄虎被我这样的打法弄得一愣，我利用这短暂的机会，猛地扑向蹲踞在虎崽身旁的雌虎。雌虎迎头暴起，我却一缩身，闪到它的身下，反口咬住了它的咽喉——正如女人发疯一样，雌虎在这样的时候也总是失去理智的，所以它的技巧就大打折扣，我几乎毫不费力地制住了它。
　　 雄虎发出一声悲愤的狂吼，但是它没有敢扑上来，因为它知道现在我可以轻松地咬断它的配偶的喉咙。雌虎疯狂地想摆脱我，它不停地尖啸着，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恐惧。
　　 我叹息了一声，放开它的咽喉。
　　 雌虎刚获得解脱，便一下子闪蹿出很内远，浑身发抖地在一旁喘着粗气。
　　 在时，雄虎在一边发愣，雌虎在一旁喘息。
　　 那只小虎崽就伏在我的身边，它已经被吓呆了，一双还很纯净的眼睛空空洞洞地望着我。
　　 我低下头去。
　　 雌虎发出一声狂猛地怒吼，但是它清楚，这样的距离它是无法挽救它的孩子的。雄虎也双眼血红，浑身的锦毛竖了起来。
　　 我明白，一旦我杀了它们的虎崽，这对虎夫妻是会和我拼命的。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小虎崽的头，然后叼起它，向前走了两步，将它放在雌虎身前，退了开去。
　　 那对虎夫妻浑身绷紧的肌肉放松了。
　　 他们惊讶怀疑地望着我，似乎不了解我为什么破坏了虎类的法则——不残杀它们的幼崽。
　　 我静静地站在一边，望着这对虎夫妻。它们团团围在幼崽的身边，体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的感受，似乎忘了我这个大敌的存在。
　　 我为它们毫不掩饰地表露出的亲情而感动。
　　
　　 雄虎将我送出了它们的领地。
　　 雌虎没有出来送我，它寸步不离地守在巢穴中，守护着它的爱崽。刚才，它已经有一次面对几乎失去幼崽的恐惧了，它不想有第二次，我理解。
　　 我已经和这对虎夫妻达成了协议——如果遇到人类的危害，大家互相通声气，互相援助。
　　 这，是虎类历史上突破性的第一个协议。
　　 这个协议将使虎类在未来的生存道路上走得更远。
　　 我，拥有人类智慧的虎王，在虎类中建立了一个新的法则——团结！
　　
　　 （七）
　　
　　 我在那对虎夫妻领地的边缘之外捕杀了一只病弱的老年雄鹿，以填饱我的饥肠。
　　 一直以来，我只捕杀有病或者年老的的动物做食物，从来不捕杀幼兽和年轻的雌兽。
　　 或者，是我在做人时接受的“爱护儿童、女士优先”的教育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兽性吧。
　　
　　 已经是深秋了，秋霜过后，很多树叶变成了红色，有的灌木叶却变成了褐色，还有些常青的松树，各种斑斓的色彩互相掩映，山野中一片烂漫。
　　
　　 这天，我遇到了一群野猪。
　　 记得在我还是人的时候，少年的时候，我看过一本书，应该是科普读物吧，书上说大兴安岭里的老虎外号猪官，它总是跟在野猪群的身后，随时捕杀野猪果腹，野猪群的繁殖给老虎提供了充足的食物资源。
　　 我心中有动，这群野猪的身后会不会也有一只猪官在跟着它们呢？
　　 我悄悄地在下风头躲了起来，远远地观察着野猪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