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寒梅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抬起头来看向公公。老人乞求的眼神令寒梅有点感动。寒梅想让自己微笑，可是神经好像不听使唤，她还是绷着脸说：“公公，您快别那样说了。只要春妞好好和我弟弟过，我也不会歪待天牛和您老俩的。来日方长，您老俩就看好吧，我明白做人的本份。”
　　 “他爹说了那么多了，我也来说两句吧。这个家过去我是当家人，从今往后，儿媳庆寒梅就是女当家了！”
　　 寒梅毫不犹豫地抢过话头说：“婆婆，您可别这么说，这个家还是您来当，我听候您老俩的吩咐还不成吗？”
　　 婆婆向寒梅摇摇手继续说：“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当了!媳妇啊，婆婆是过来人，当什么家？不就是大家包成一团儿活命吗？我们老俩没本事，都是老实疙瘩，穷也过，欺也过，就是不知道生气不习惯自卑。好在过去靠着大集体就活到了现在。这个家交给你，不是什么荣光，更不是什么奖赏，而是一副沉重的生活挑子啊！我今年66岁了，老伴也60了，年轻时都不中用，今后就更是拖累哦。天牛的身体打小就不好，现在瘦得电风扇都能吹倒。你都看到了，但一定还没有去想吧？我们今后一家四口就你一个中用人啊，这个家只能靠你才能活下去啊!因为是换亲，你和春妞的户口就不用迁移了，地就还是四口人八亩地，这种地收割也全靠你一个人了！这些，你一定没想过，那就从今天起想想吧。”
　　 庆寒梅听着婆婆的话，自己都感觉奇怪，竟然没有一点点压力。她和婆婆对视了一下，也没有进屋前看到婆婆感觉那么可怕了。她看见婆婆渴求的目光，朝婆婆点点头说：“听明白了，我慢慢学着做吧。”
　　 婆婆瞅了公公一眼，公公朝婆婆使了一个眼色。婆婆继续说道：“寒梅啊，还有一个事本来不是问题，可是我们老俩一直有个心病，就是天牛这个样子，不知道管不管用？将来能生个一儿半女当然是老齐家的造化。要是不成……你可得有个思想准备啊。公婆不会难为你，你要想开点认这个命啊!”
　　 庆寒梅立即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她不自然地看坐在对面的天牛，却无意中看到了姐夫热辣辣地盯着自己的目光……她又羞怯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这时，大姑姐麦花说话了：“大，妈，时候不早了，该吃早饭了。反正今后都是一家人了，有啥话慢慢唠吧。”
　　 公公就发话说：“麦花，那你就把天牛两口的饭，送到他们屋里吃吧，怕寒梅在这屋不习惯。”
　　 大家都附和着站起身来。寒梅从大姑姐手里接过盛了饭的碗，没有端着回新房，却很有礼貌地端到了公公面前，放在了公公身边的方桌上。全家人都对她的作为投来满意的目光。
　　
　　 第六章、女当家
　　
　　 早饭后，姐姐姐夫要回去，被公公婆婆拦了下来，说是春妞三天回门，要女儿女婿过了明天再回。麦花对十岁的女儿程英、八岁的儿子程浩不太放心，说是明天再来吧，夫妻就骑着自行车回去了。
　　 庆寒梅感觉身心疲累，饭后就躺下休息了。公婆见儿子那样说，又见寒梅困觉，都感觉很欣慰。寒梅虽然躺在床上，像是睡着的样子，其实她的心里是很不平静的。这时候她才清醒地意识到，自从父母提出要她为弟弟换亲的那天起，她就万念俱灰了！至于婚后怎么过日子，她是故意不去想的。即使现在公婆都说她已经是齐家的人啦，她的思想里还是一片迷蒙和空洞，自己就好像一片被风刮起的一根羽毛，在云空里飘啊飘啊没有落地。此刻，她想起了婆婆说的自己今后就是女当家的话，四个人的吃穿，四个人八亩责任田，这里面可不仅仅是要出多少力气的问题，而是需要多少费用的问题。自己长这么大，虽然在家也为父母操心，但是顶多是帮助父母挑一程歇歇脚，根本没有担当什么责任不是？可是，现在是女当家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哦！庆寒梅隐隐感觉自己的肩头有了压迫感。
　　 继而，庆寒梅的脑海里闪回着公公、婆婆、大姑姐、姐夫、天牛的剪影。令她感觉奇怪的是，自己在听了公婆的一番话语后，怎么第一印象里的恐惧就突然间不翼而飞了呢？真的如公婆所说，习惯了就好了！他们都是苦命的过来人；他们比较一般人活着更不容易！从前，自己对像公婆、女婿这样的“笨、憨、傻”人，除了可怜还是可怜，并没有想更多。可是现在，将这样几个人压到自己肩头的时候，她突然领悟出仅有可怜的感情是担负不起这个担子的！她想，自己必须在可怜之上添加点什么才成。添加点什么呢？她想来想去，应该是对生命的尊重!自己与他们相比，无论从健康的身体、丰富的情感、追求的希望和能力等等方面，都要优越得多!可是，自己有他们活得自然吗？有他们活得快乐吗？有他们活得心安理得吗？没有，绝对没有！那么，他们是怎么得到如此境界的呢？他们没有太多的欲望，有吃的有穿的就好，没有也无所谓，不就是死吗？早死早托生，辈辈当年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想那么多干么？他们一日三餐，饥也过得，饱也过得；没有太多希望，就少有失望；不去胡思乱想，就没有烦心苦恼……这样心态不是很值得尊重吗？
　　 寒梅想到了公公将自己和姐夫程二虎比较的话，说我们都是这个家庭里最受委屈的人。姐夫有180厘米的个头，五官端正，四十出头的人像三十多岁的小伙子，目光炯炯有神，举止里透着内涵和精明。大姑姐明显与姐夫不相般配，也是因为一个穷字不得不降格以求。而真实生活里，有哪一对夫妻是绝对般配的啊？姐夫和大姑姐不是照样生儿育女吗？
　　 想到这里，寒梅就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女婿齐天牛来。昨晚他的醉酒成全了自己和心上人的好事。我庆寒梅不欠任何人的!我守身22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瓜熟蒂落的那一刻献给自己最爱的人吗？既然和马昆溪的爱不能熬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刻，我们就提前给予对方吧，这是相互需要的，结果也是相互满意的。这就够啦！不管今后的日子过得是如意还是不如意，而我的初恋是完美的，是没有留下任何的遗憾的。至于爱情的结晶，寒梅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不能和心上人走进婚姻，不要才是最正确的。她清楚自己再有一星期才是排卵期，自己和马昆溪的一夜贪欢是安全的。而公婆的话寒梅也是听明白了，他们担心天牛是否有生育能力。而寒梅想得更深，就是她和天牛能不能生育健康的后代。要是像自己的女婿和弟弟这样的，她是坚决不会要的。
　　 庆寒梅目前最迫切想要想清楚的是，今天晚上怎么与齐天牛睡觉。尽管知道齐天牛是自己的合法丈夫，尽管也愿意将来和他生儿育女……可是当而眼下，寒梅是没有勇气与天牛同枕共眠的。他的丑陋，他的皮包骨头，他的未老先衰的肤色……这一切寒梅都不敢想象，他躺在自己的怀里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呕吐？
　　 这时，墙上的挂钟响了十下，庆寒梅想到大姑姐走了，这午饭谁做？她就起床洗了一把脸，朝上房公婆住的屋走来。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齐家的住房格局。司村是一个有两千多口人的村庄，东西两条街南北也是两条街，整个村子呈井字形，村民的宅基都是五过三独家小院，就是上房屋五间明三暗五；配房三间。而齐家上房屋是座北朝南五间瓦房；西屋三间就是寒梅的新房。东屋没有修建，就用石棉瓦搭建了一间厨房，热天一般都在这间厨房里做饭。天冷了，屋里生着了煤火后，就在堂屋里做饭了。
　　 庆寒梅听到厨房里有响声，就来到了厨房门口，见婆婆正在案板上切一块猪头肉。寒梅喊了一声“妈”就走进了厨房。
　　 婆婆扭转身面带尴尬地说;“寒梅啊，这天还早着呢，你咋就起来了？快回你屋歇着去吧。这不，事上剩下的吃食不少，啥都是现成的，你就先歇着吧。”
　　 寒梅就没话找话，问道：“天牛干啥去了？”
　　 “唉，不中用的东西，他还能干啥？上街玩去了吧。”婆婆望着儿媳妇说：“寒梅啊，这个家你也看到了，都是不中用的人。你明天回门回来，这个家你真该当起来了。过去，家里都是女儿做饭，春妞这一走，我还真发愁了呢。婆婆不是没做过饭，说实话，我自己做的饭自己都嫌不好吃哦。”
　　 说着话，婆婆将寒梅让到一个小凳子上坐下来，婆媳俩就坐在厨房里拉起了家常。
　　 寒梅这才知道，她和天牛的婚礼，齐家一共花了九千多元，就拉下了六千元的债务。好在这债都是大姐夫程二虎张罗来的，一年半载还不上也不妨事。还有，每年秋麦两季八亩地打下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两千来斤，除了交公粮一千斤，再扣留下一家四口人的口粮三千斤，能够卖出的粮食也就八千来斤，卖个好价钱也才六千来块钱。这些年来，随着农村生活条件的改善，再加上化肥使用方便，并且省力、省工，农民丢掉了积农家肥的习惯，于是就逐渐少用或者干脆不用农家肥了，因此化肥用量逐年增加。如今，一亩地施用的化肥量是刚开始施用量的几倍，而产量却没有相应提高。单就种粮食来说，秋麦两季每亩地投入的化肥费用，没有四五百元就不行。而一年秋麦两季粮食收入折算起来，除去化肥、农药、种子、犁地、收割等各项费用，一亩地实际上也赚不了多少钱了。就拿齐家来说，都是不会干活的人，请人帮工是要付钱的，这样七折八扣，卖余粮的钱最多剩余一千多元。吃饭总不能光吃爆玉米花吧，炒菜就离不开油盐酱醋和调料吧？活人总不能裸体吧，这一年每人单一身棉一身又需要多少钱啊？人是吃五谷杂粮的，谁还能不感冒咳嗽生个小病小灾的，这又要花多少钱呢……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在娘家从来没有操过这些心的庆寒梅，听了婆婆这一番叨咕，头都有点大了晕了，仿佛有一座大山朝她头上压过来了，顿时她感觉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婆婆笑着说：“寒梅，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宽心吧，日出日落每天都会自然过去的。”
　　 午饭时，还是公公上街将天牛找回来的。饭后，寒梅当着公婆的面告诉天牛：“回屋休息会儿，我有话和你说。”天牛就乖乖地跟在寒梅身后回了自己的屋。公婆对视一下，都在对方脸上看出很满意的表情。
　　 回到自己屋里，寒梅坐在椅子上，齐天牛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大孩子，怯生生地站在距离寒梅二尺远的地方，两手搓弄着自己的衣角，也不说话。寒梅盯着自己瘦猴一样的丈夫，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就冷场了，都有点不自然起来。
　　 “你也坐下来吧，我们说说话。”庆寒梅指着对面的椅子说。齐天牛诺诺地一步一趄地走到椅子前，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紧张得腿有点儿打颤儿。
　　 寒梅笑着说：“你紧张什么？我问你，一上午你都到哪里去了？”
　　 “我就在村里到处逛啊。”
　　 “都见到谁了？他们和你说啥没有？”
　　 “狗蛋妈，西牛娘，毛刚婶……可多人夸我的媳妇漂亮；毛刚、西牛、狗蛋非问我昨天黑夜咋和你睡觉哩！”
　　 “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我说你对我可好了，我们睡在一起了！他们还不停地问，我就按照妈妈嘱咐的话说，夫妻的事不能跟别人说的。他们就夸我变精了不傻了呢。”
　　 寒梅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就对女婿说：“你说得没错。你玩去吧，我累了，要躺一会儿。”
　　 齐天牛就像犯人遇到了大赦天下般，高兴地跑走了。
　　
　　 第七章、夜阑珊
　　
　　 庆寒梅美美地休息了一下午，昨晚身体的透支才算缓过劲儿来。晚饭过后，和婆婆闲扯了一会儿，婆婆就催着他们夫妻回房休息。
　　 婆婆说：“昨晚闹新房的人忽乱了一夜，你们怕都没有休息好。今晚妈给盯着点儿，九点要是没人来，妈就把街门给插上了，你们也好睡个囫囵觉。”
　　 齐天牛撅着嘴说：“妈妈，我还想出去……”
　　 “现在都娶媳妇了，还长不大啊？”齐大同打断了儿子想出去玩的话头。寒梅有点害羞，就一个人先回了新房。
　　 老夫妻俩就数落着儿子，无非还是曾经反复交代过的那些话，就是你妹妹给你换回这么漂亮的媳妇，你一定要好好守着，别让别人给你哄跑了。今后，父母的话你可以不听，媳妇的话你一定要听。媳妇开始可能不喜欢你，你别和媳妇耍蛮，凡事要慢慢来，讲个水到渠成，顺其自然。齐天牛就老大不高兴着，回了自己的住屋。
　　 齐天牛进了屋，寒梅见他秃噜个脸，就主动打招呼说：“天还早，先坐会儿吧。昨晚你呼噜了一夜，那些闹新房的人忽乱了一夜也没吵醒你，你今天不瞌睡吧？”
　　 “不瞌睡。”天牛说着，就坐到了媳妇的对面。
　　 寒梅小心地问：“你父母交代你有啥话没有？”
　　 “当然有啊。”天牛藏不住话，就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完：“要我守着你怕让别人哄跑你；要我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要我跟着你慢慢学好，学做活。”
　　 “哦，这样啊。”寒梅感觉心里踏实了很多。又问：“你会喝酒吗？昨天怎么喝醉了？”
　　 “我不会喝酒。昨天姐夫说是我的大喜日子，不喝醉不好，我就喝多了。”天牛说着话，伸出舌头舔自己的上嘴唇。
　　 寒梅以为他口渴，就站起来为他倒了一杯开水。天牛说自己不喜欢喝热水，烫嘴。寒梅就和他讲喝生水不卫生的道理。天牛就说压井水又没有圪渣，咋会不卫生呢？寒梅就说，这是书上说的，喝生水不好，要学着喝开水，怕热就等冷了再喝。天牛就说冷了不还是冷水？寒梅就说烧开的水放冷了和生水是不一样的，叫凉开水，喝凉开水卫生。天牛就不耐烦地说，我懂了，我想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