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从秋天开始(短篇小说)
他流泪了。
小凤也哭了,她抽噎着说:“我知道你干完了活就要走,但我的心是你的,我要把我的人一起给你。”
李贵抹着小凤的眼泪,说:“我的心你是知道的,但我不能伤害你。”
小凤死死地抱住李贵,说:“你要是真心对我,就娶了我吧!我妈就我一个女儿,你就做我妈的儿子,好吗?”
李贵心里柔软得像一汪水,对他来说,只要能和小凤在一起,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更何况是做上门女婿呢?
两人约定,今天晚上回家就对何姨坦白,让她同意他们的亲事。
当他们走出山洞,深蓝的天空撒下梦幻般的幽光,似乎整个世界都成了梦的舞台,超越一切现实和物质。安谧的天宇下,空旷的原野上,一对新人幸福着整个宇宙,蟋蟀在鸣唱,清风在吹拂,大地在为他们祈祷。
脚下的路,塍边的树,远处的村,全都像是画家画出来的,有难以言说的美丽。两个人走在画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空间,你一言,我一语,共同描摹着幸福的梦。
何姨对李贵本就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让小凤和他走近。当她听说李贵可以留下来,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当即就点头答应了两个人的婚事。
何姨说:“贵呀,我们家的条件你是知道的,你愿意留下来我很高兴,就是委屈你了。”
李贵说:“阿姨,您千万别这样说,我没有家,这儿就是我的家,我没有父母,您就是我的母亲。”
何姨说:“那就好,那就好。”眼睛不禁湿润了。
成婚那天,李贵特意请汪大娘做他们的证婚人。汪大娘高兴得合不拢嘴,说:“算你小子有良心,现在可是想走都走不了罗。”
李贵只是笑。
婚礼很简单,但对于新人来说,再简单的婚礼也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们的幸福。在李贵眼里,那天的小凤美得让人心醉。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疼她一生一世。
对于何姨来说,生活一下子热闹了许多,小凤和李贵的笑声就从来没有断过,昏暗的茅屋也似乎有了光彩。对李贵,何姨是打心眼里喜欢。李贵从来不睡懒觉,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扫地,提水,劈柴,下地,弹棉花。他事事都做,样样事都做得干净利索。
四邻八村的人听说有个弹棉花的外地人做了亭西村小凤的倒插门丈夫,都来看热闹。他们三五成群吆三呵四,提着大包小包的雪白棉花让李贵弹。李贵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就让小凤打下手。夫妻两个,一个掌弓,一个拉线,情意绵绵,羡煞旁人。
李贵怕活压多了引起人们的怨言,就不断压缩休息的时间。他不仅晚睡早起,而且一天到晚连轴转不停。小凤嗔怪他傻累,要他多休息,李贵笑笑,喝口水继续干。
把手头的活干完,冬天也就来了。两个人合计,也该忙忙家里的事了。小凤说,过了秋就是冬,我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屋后的稻草都是我一小捆一小捆挑回家的,赶明天我们把它理一理把房子修一修,也好过个安身年。
李贵点点头,说,那是应该的,希望这年一过,你就能怀个带把的儿子,那才叫好呢。
小凤往李贵怀里一拱,骂声坏蛋,两个人就滚到了一起。
晴朗的秋日,白云悠悠,雁声稀疏,极目处,山峦河流,一片苍茫。李贵爬上楼梯,登上屋顶,开始了一家人的修房计划。
遥远的东方,殷红的太阳成了最亮丽的背景。李贵掀下腐烂了的稻草,把事先扎好的新稻草一排排铺展摆好,一一固定。
这是多少年没有修葺的茅屋了,不仅面上的稻草已经腐烂,就是稻草下面的木椽也被雨水侵蚀得黑悠悠的,脚一踩上去就吱吱地响。
每走一步,李贵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他不禁想到,自己就算再苦再累也要为小凤造一栋结实的房子,为小凤,也要为自己的孩子。
小凤在地上把扎好的稻草打成捆,然后扔到房顶上给李贵接住。成捆的稻草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从小凤手里到李贵手里,似乎两个人有神秘的魔法,让稻草就在空中飞来飞去。
许多年前,小凤的父亲也像李贵一样半坐在屋顶上,母亲也像现在一样往上面扔稻草,小凤就在旁边看着叫着。那个时候,小凤觉得父亲和母亲在建造世界上最好的房子。
当那温馨的一幕在脑海重现,所有的孤独和不幸全都化成了秋风,吹向了遥远的南方。
小凤给了李贵一个美丽的微笑,提起一捆稻草用力一抛,稻草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李贵侧过身子,伸长手臂,接住稻草。就这一刹那,身下的木椽咯吱一声,李贵连同稻草一同下坠。
小凤尖叫一声,脑海一片空白。
然后是一声闷响。
六神无主的小凤和何姨哭天抢地,没有半点主意。小凤抱着李贵的头只知道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一场噩梦早点过去。
还是邻居们赶来把不省人事的李贵抬到了床上,帮忙找来了郎中。
一整天小凤都是昏昏沉沉的,茶饭不思,就那样傻傻地守着床上的李贵,喃喃地喊着李贵的名字。
何姨也是泪眼婆娑,两眼无神地呆坐在小板凳上。没有人烧火做饭,邻居们谁家有多出来的饭就盛一碗给他们,放在桌子上,半天过去,还是丝毫没动。
人们来了,洒下几滴同情的眼泪,摇摇头,又走了。
汪大娘叫来几个小伙子到山上砍了几棵沙树做木椽,总算是把茅屋的顶又盖上了。
四天后,小凤在梦中听到了李贵的呼唤,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确实听到了李贵在叫自己。她欣喜若狂,连忙答应,赶紧划亮火柴,点亮油灯。在失去李贵后,她又看到了他那双温和的眼睛,可现在这双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怎么一点都动不了了?”
刚才还欢喜的小凤心一下子又掉到了冰窖里,浑身颤抖。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强忍着悲伤挤出一丝微笑告诉李贵,他只是摔了一跤,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只要一做完事,小凤就给李贵按摩,从手臂到脚掌,再从脚掌到手臂,按过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肤。郎中开的中药吃了一帖又一帖,李贵依然动弹不了。
他能做的事情就是睁眼和闭眼,疲倦了就睡,醒了就看着天花板。他不想说话,就静静地听,听鸡鸣狗吠,听北风呼啸,听屋外的人走路和说话,听小凤的轻轻的叹息。
有一天,小凤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告诉李贵,她怀孕了。她拉着李贵的手说,是你的儿子。
李贵好像没有听懂似的,如平常一样地看着小凤。然后,两行泪水悄然滑落。
小凤的肚子就在李贵的目光中一点点大起来。直到她腆着肚子连路都走不动了,小凤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贵说话。
小凤说:“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们该给他取一个什么名字?”
李贵说:“我成了这样,是永远都好不了了。孩子还没出生就注定命苦。”
孩子出生得很顺利,是个带把儿的儿子。小凤跟李贵说:“你是孩子的父亲,给他取个名字吧。”
李贵说:“就叫李平安吧,不要像我这样就可以了。”
有了小平安,小凤更忙更累了。当她忙完一天的活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一歇,平安的哭声又响起来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自己的疲惫,踩着棉花一样轻飘飘的脚步抱起孩子,捋起衣服,露出奶头。然后,小平安一口含住,使劲吮吸,啧啧有声。
有时候,实在是太疲惫了,小凤一点都感觉不到丈夫的存在。自从何姨走后,不仅房子更空了,心也更空了,空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想要什么,要干什么。
直到上床了,才明白过来李贵还活着,一双眼睛还直直地盯着房顶,才为自己对他的忽略稍许感到愧疚,只好返身再为他煮碗面条。
小平安三岁了,会走路了,会叫妈妈了,可他不会叫爸爸。小凤指着李贵说:“这是爸爸。”可是小平安就是不叫,他抱着小凤的腿像看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李贵。
李贵看着天花板,眼泪哗啦哗啦地流。
小凤走到哪里就把平安带到哪里,她在地里干活,小平安就在田塍上和蚂蚁说话;小凤去砍柴,他就屁颠屁颠地从这里跑到那里捡枯枝,一边跑一边笑。
李贵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忽然觉得这样躺着实在是太累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合上了。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门,小凤在门里向他招手,他欢快地跑过去拉着她的手,然后两个人就在繁花似锦的春天里欢乐地奔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双小手,他转过头一看,平安一脸崇敬地看着他,喊他叫“爸爸”。
成了单身母亲的小凤凭着自己的双手早出晚归,终于在平安四岁那年实现了李贵的愿望,把茅房变成了瓦房。
瓦房落成的那天晚上,小凤找出李贵的牌位,仔细地擦洗干净,摆好。她叫平安在牌位前跪下来,说:“你一定要记住,李贵就是你爸爸,尽管他没有尽到一天做爸爸的责任。”
小凤的眼睛红了,她说:“我知道,他是因我而死的。”
又是一年的秋天,树叶黄了,秋风一吹,就飒飒而落。地上到处都是枯黄的落叶,和沙土一起,在风中旋舞。
小凤一边洗萝卜一边跟平安说:“妈妈明天到县城里去卖萝卜,你跟我去吗?”
六岁的平安已经是很懂事的孩子了。平安说:“我当然要去了。再说,这么多萝卜,您一个人也挑不完哪。”
小凤说:“三十几里路哪,你走得下来就不错了,我可不指望你帮我挑萝卜。”
平安说:“我可以少挑一点,我挑了,你就可以少挑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平安就抹着惺忪的眼睛跟着母亲出发了。小凤没舍得让平安挑萝卜,而是把所有的萝卜都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熹微的天光浅浅地映出脚下泛白的路和远处黎黛的山。两筐又大又白的萝卜垂在扁担两端。扁担在小凤的肩上成了一个饱满的弧形,随着小凤的步伐咯吱咯吱地响。
秋天的早晨已经有些冷,偶有风过,平安都不禁打起寒战,小凤却是满脸淋漓了。
三十几里山路,小凤挑一程歇一程,早已是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好不容易到了人来人往的街上,小凤找了个空处把担子一放,就拉开了做买卖的架势。
小凤不贪心,只要价钱公道就出手,所以不到一个上午,两个箩筐就见了底。她把钱拿出来数了数,一边数就一边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竟然有好几块。她抽出两块钱的零头,把其他的钱赶紧塞到最贴身的袋子里。
她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挑起两只空箩筐,对平安说:“走,我带你去买东西吃。”
这是平安第一次进城,商铺里和地摊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早把他看得昏头转向。他跟在小凤身后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小凤走到一个摊位前站住了,她只知道男人手里金黄喷香的东西叫油条,但是她从来没有吃过。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角钱买了四根油条。她抽出一根,然后把剩下来的三根递给平安。
小凤拿着油条走到一个僻静地方坐下来,她轻轻地咬下一小口,慢慢地咀嚼,好像她吃的不是一根普通的油条,而是什么难得的美味佳肴。
她一边吃,一边紧蹙眉头。
吃完油条,她从衣袋里掏出被卷成一筒的纸币,用手指蘸一点口水,数了数。
她抽出五块钱,郑重地折好。
她叫平安坐着别走动,拿着钱就疾步向炸油条的男人走过去。平安吃着手里的油条看着母亲的背影。
不知道小凤对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平安看到男人用诧异的眼神瞅着自己的母亲。小凤扬了扬手,她是要让那个男人看看她手里的钱。
男人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了句什么。
小凤转过身朝一爿商店走去。过了一会,她拿着一支笔和一张纸回来了。
她把笔和纸递给炸油条的男子。男子接过去,把纸铺在粘满米粉的木板上写了起来。
写完后,男子把纸和笔还给小凤。小凤接过纸笔,把手里的钱全都给了他。
小凤向平安走来,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回到家后,小凤就“疯”了。
她买来雪白的面粉,和一些平安从来没见过也不认识的佐料。她和面,甩面,然后把面放进翻滚的油锅里。“嗞”的一声,油花四溅。
小凤从锅里捞出来的油条又瘦又短,但毕竟是炸出来了,她难掩自己的兴奋,忙喊平安过来尝尝她的手艺。
平安怕烫,待吹冷了才敢下口。平安拿起一根母亲亲手炸的油条,放进嘴里,一咬。他皱起眉头,翕开大牙,用力一咬,“咯嘣”一声,才咬下一截来。
小凤看着平安的表情,跟着他的动作,皱眉,运牙。她听到了她的“杰作”在平安的嘴里“咯、咯”地响。
“好硬?”
平安点点头:“不过,也挺好吃的。”小凤笑笑,默默地转过身,重新和面,切面,甩面,用香喷喷的菜油“嗞嗞”地炸。
不时从小凤家里冒出的香味引起了邻里的好奇。大脚姑说:“这个小凤,也不知道躲在家里背着我们弄什么好吃的,香得人口水都流了出来。”
黑妞说:“你还别说,我早几天就闻出来了。看看去呗?”
几个女人都嚷嚷着要去看看。
在小凤家里,她们惊呆了。小凤和平安正一人拿着一根油条吃得津津有味,有说有笑。更让他们意外的是,在滚滚油锅旁边,整齐地码放着几十根油条。搭好的铺板上粉迹陈陈。显然,小凤在炸油条哩。
似乎是第一次编发世热的文章,可能把握得不是很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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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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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