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从秋天开始(短篇小说)
黑妞连声啧啧,说:“我的妈,难怪这么香呢,想不到小凤这妞还有这一手。”
大脚姑嚷声说:“小凤你这妞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堆了一屋子也不给我们尝尝。”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小凤颇有点难为情,赶紧招呼大家吃起来。她说:“我还在摸索着学呢,没学好,所以没敢招呼大家。”
黑妞拈起一根油条就往嘴里塞。“正宗得很嘛,炸的这么好还谦虚?”
小凤一笑,侧过脸,说:“真的好吃?”
黑妞一脸严肃,说:“当然是真的了,这味道,和街上的没什么两样。”
大脚姑和其他几个妇女都一边吃一边点头,像鸡啄米似的,连连说:“好吃,好吃。”
听到大伙的称赞,小凤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她如实告诉大家,她做了几天的试验,炸出来的油条不是太硬了就是太焦了,也就算今天炸的最好。
那一天晚上,小凤就带着平安走东家窜西家,分送油条。一两天的工夫,小凤炸油条的名声就不胫而走。
根本就不用铺面,也不要摆摊,人们想吃油条就直奔小凤的家,排出几个硬币,或者摸出一张两张毛票,然后数几根油条边吃边走。
早饭时间和午后时分是小凤家里最热闹的时候,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一拨一拨地来,又一拨一拨地走。忙不过来的时候,小凤就让他们把钱扔到木匣子里该几根油条自己去数。她只顾和面,切面,甩面,然后放在油锅里嗞嗞地炸。
几乎每天午后,陈国亮都会准时跨过小凤家的门槛。他在门口卸下肩上的锄头,底着头,钻进黑幽的矮门。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揉皱的毛票,扔到装钱的木匣里,说一声“来两根油条”,就伸出茶黑色的手拈起两根油条。
每天,他都是拿了油条就走。今天,他把钱扔进木匣,正准备拿起油条就走。小凤头也不抬,喊一声:“平安,锅里要加水了,帮我提一桶水来。”
过了一会,见没动静,小凤又喊了一声。
陈国亮站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正在猫腰和面的小凤,茶黑色的脸一点点变成了猪肝色。
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两步并作一步,一把拿下挂在木柱上的吊桶,跨出门槛,向门前的水井走去。
水桶“咚”地一声落进水井,又“哗”地一下冲出水面,在绳子上簌簌上升。
陈国亮一把抓住水桶的挽手,提出井圈,大步流星地走到小凤跟前,把水桶往木板上一放。
小凤抬头看一眼陈国亮,感激地点了点头。
陈国亮笑笑,什么话也没说,拈起两根油条就走。小凤喊住他,又塞了两根在他手里。
第二天晚上,大脚姑在小凤家里一屁股坐下,东拉西扯起来。说了半天东家长西家短后,她忽然压低声调,凑近小凤,说:“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
小凤一愣,苦笑一声,说:“像我们这样带着孩子的寡妇,有谁看得上咱们呢?”
大脚姑呸一声,说:“带着孩子怎么了?你这么能干的女人哪里找去?不是我说,只要你点头,这事就成了。”
小凤沉吟半晌,问道:“婶说的是谁?”
大脚姑说:“你知道的,就是每天都到你这里买油条的陈国亮。”
小凤微蹙眉头,说:“是他?”
大脚姑拍拍大腿,说:“陈国亮可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是个干活的好手,他说了,只要你点头,平安就是他的儿子。妹子,这样实诚的人可不好找哇。你好好想想吧。”
整个晚上小凤都没有睡着,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回放,定格。李贵的笑容,他那双盯着屋瓦的眼睛,他悄然滑落的泪水,挥之不去。还有几千个日日夜夜的起早贪黑,满腹心酸,和无声的哭泣。
她忽然感到,无尽的疲惫向她袭来,想到遥远的未来,她无力又无助。
一个月后,摆了两桌酒席,陈国亮就住进了小凤的家里。新婚的那天晚上,陈国亮鼓足勇气抱住小凤,被小凤一把推开了。
天还没亮,陈国亮就和小凤起床了。陈国亮提水劈柴,小凤和面炸油条。两个人很少有言语,只听见油在翻滚,火在噼啪。
冬天,小凤家里水雾缭绕,两个人影无言徐移,各自忙着。此起彼伏的鸡鸣一声紧似一声,然后,朦胧的天光从狭小的窗口透进来。天越来越亮,三三两两买油条的人就来了。
吃了早饭,陈国亮照例是下地,掮着他的光柄锄头,踏着缓慢的步子,沐浴着殷红霞光。
晚上,小凤冷得牙齿直打颤。陈国亮伸开臂膀,小凤一头就钻进了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胸膛,紧紧的。
陈国亮一动也不敢动,闻着小凤的发香和体香,他身上越发燥热,热汗涔涔却纹丝不动。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抱着,任黑夜弥漫,呼吸如涛。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夜浓如墨,两人相对却看不清对方的眼睛。
小凤掰开陈国亮的手,翻个身,抓住他的大手按在了自己饱满的乳房上。
有了这样的允许和鼓励,陈国亮才大起胆子真正地做了小凤的丈夫。
他们的孩子陈平涛出世的时候正赶上了狂热的打工潮。数不清的青年农民站在禾苗青青的农田里眺望着遥远的梦想。在某一天,他们挎着简单的行囊坐着拥挤的火车像海潮一样涌向机器轰鸣浓烟滚滚的工业城市。他们用自己的血汗浇铸着生活的希望,干最重的活,流最多的汗,挣微薄的工钱,然后一分一毫地带回家乡,购地建房。
生活就这样一点点红火起来,人生也才有了奔头。
小凤露着雪白的乳房任凭平涛贪婪地吮吸。她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孩子对正在闷头吸烟的陈国亮说:“这年头,正儿八经的劳力都到外面挣钱去了,咱们再不加把劲就要遭人笑话了。”
陈国亮一句话也不说,在一片氤氲中安静如一尊雕像。
第二年元宵一过,陈国亮就背着行囊汇入了进城的洪流,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时光的涓流在遥远的思念和殷切的希望中悄悄流淌。城市里,工地上的灯光白得刺眼,陈国亮看不见月圆月缺,却时时仰望。天空在一片白光里隐遁了幽蓝的身影,但他知道,那明月就在头上,皎洁明亮,无言守望。
当陈国亮带着散发着汗臭的工钱回到亭西村,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夫妻温情并没有如期而至。小凤抬头看了一眼一身疲惫的陈国亮,说了声“回来了”,就继续埋头做自己的油条。
晚上,小凤拿开陈国亮搂着自己的手,翻过身,无言地睡去。
小凤要造新房子了。小凤准备把老房子拆了,在原来的地基上建造一栋更大些的房子。
动工那天,陈国亮抡起十字锄挥汗如雨。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地滴在红色的泥土里,无影无踪。
当赖大叼着香烟冷眼打量着汗流浃背的陈国亮和眼前空旷的房基时,陈国亮浑然不觉。
烟头都要烧到手指了,赖大才把烟头一扔。他指着陈国亮,说:“陈国亮,你胆子也太大了,挖地基把我的地方都挖进去了。”
陈国亮回头一看,知道赖大来了就不会有好事。
赖大是小凤的堂哥,趁着小凤的父母膝下无儿,总想把小凤的家财诬为己有。现在他盯上了这块房基,少不了要费许多周折。
陈国亮知道赖大的用意,所以也不客气。他高高地抡起十字锄,说:“建自己的房,挖自己的基,你的地什么时候跑到这儿来了?”
对于陈国亮这样的倒插门,赖大本来就有些鄙视的,再加上陈国亮做了小凤的丈夫而成了自己的对头,赖大早就对他窝了一肚子的意见。
陈国亮的不屑激起了他莫大的耻辱感。赖大上前几步,一把推得陈国亮连续几个踉跄。他炸雷一般吼道:“你姓陈的还跑到这儿来撒野!我告诉你,我叔留下来的东西都有我一份,因为我是他亲侄!”
陈国亮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当他明白过来自己所遭受到的侮辱后,脸一下子就涨得血红血红的。
他抡起十字锄向赖大砸去。赖大一惊,想不到一向老实的陈国亮竟敢向自己发飙,趁他抡锄头的空挡拔腿跑了。
他跑回家操了把菜刀又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陈国亮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刀就劈了过去。
陈国亮脑袋嗡的一下就白了,慌乱中只有用手去挡。血光一闪,他的大拇指就碾进了红色的泥土。
陈国亮惨叫一声。他左手捏住血流如注的右手,怎么也找不到那根被削掉的手指。
当警察把赖大带走的时候,陈国亮的伤口还有鲜血从纱布上渗出。他静静地坐着,左手夹着香烟目送警车远去,似乎在看一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闹剧。
少了一根手指的陈国亮更加沉默了。简单的行囊成了他的全部家当,尘土飞扬凌乱不堪的工地成了他最真实的家。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却和陈国亮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每天晚上的醉眼迷蒙是陈国亮最为享受的时刻,在臭气哄哄的铁皮房里,他氤氲在缭绕的云烟中,穿越遥远的梦境。
那一天,温暖的阳光沐浴着拔地而起的高楼,喧闹的洪流依稀遥远,如同穿越时空的交汇。陈国亮行走在蓝色的安全网里,外面的世界也成了蓝色的梦。
他提着水泥桶在十四层的高架上,每一步都引起钢铁冰冷的响声。这声音不断回响,包裹着陈国亮所有的听觉感官。
他残损的右手提着半桶水泥也感觉特别吃力。他伸出左手,想拉住横杆。
“咣”的一声,原本固定的横杆随声而落。钢铁的重量带着陈国亮一个踉跄,他的身体反应不及失去了平衡,和水泥桶一起,一头栽了下去。
陈国亮感觉自己成了一团棉花,在蓝色的梦里他轻轻地飘着,飘呀飘呀,似乎永远都回不到土地上。
在那片蓝色的深处,小凤终于朝他笑了,笑得那么美,那么迷人。
陈国亮迷醉了。
似乎是第一次编发世热的文章,可能把握得不是很准确。
如有异议,欢迎私下交流!问好夏安!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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