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工弄块棉纱用胶布贴在鼻梁上，见人就说牛主席打了他，尤其见了总建来的人，更装得跟祥林嫂一样，一遍又一遍叙述被牛主席打的经过，还说尽管出了院，鼻子仍疼得不行，指头碰都不敢碰。舆论一下子全部倒向了王政工一边。有人说：“牛主席哪里是领导，简直是个小流氓。”
　　 过了几天，牛主席的记大过处分下了文，塞入了档案。牛主席不服，硬着头皮找冯书记，说他打人事出有因，冯书记说：“牛主席，你打人是铁的事实吧？只要事实无法更改，处分也就无法更改。”
　　 牛主席又找梁经理，梁经理说：“老牛，你明白人咋尽干糊涂事？作为领导动辄打人，这叫我怎么替你说话？主要是群众，我在群众那里没法给你圆场。”
　　 自打人事件发生后，牛主席曾五次找过梁经理，算上这一次已经第六次了，但六次都碰壁，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曾去总建跑了两次，也仍然碰壁而归，事情真相反而被张扬得面目皆非……
　　 不久，进行了一次干部调整，牛主席被“微调”下来，免了。被“微调”下来的还有刘科长和山副部长。
　　 ……直到这一天，王政工才摘了鼻梁上的棉纱。
　　
　　 十四
　　
　　 如果说王政工捞上党票是他事先未曾想到的话，那他当上后勤部副部长，则是他根本没想过的事。山副部长一“微调”下去，他就提了上来。
　　 以前王政工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比他学历低水平差年龄小，却比他混得好，官运亨通吃香喝辣；为什么他认真工作小心做人遵纪守法，却处处遭人整治。如今他懂了，良好的愿望并不一定有良好的结果，有能力与没能力的分野在于你有没有能力让领导认为你有能力。在机关，现实总是违反常规，你越认真做事，越想什么事的时候，它越离你遥远，你放开手脚不去想它，心中有数地胡混，它却又不期而至。那里面包涵着生活的许多窍门，王政工尝到了开窍后的头一口香甜……
　　 然而王政工有了党票有了一官半职后，他还缺一套房子。不是因为他妻子成天嚷嚷房子房子房子，他自己也强烈地意识到房子的重要。在城市，没有房子就等于你还一无所有。
　　 后勤部长老赵很贼，他让王政工分管食堂、医院、招待所、家属楼维修、上下水，他自己只管两样，一是财务，一是房产。这是要命的两样：财权和房权。老赵根基很深，王政工又是新官上任，而王政工管辖的事，还时不时遭到老赵的否定。因此，要想有一套房子，暂时还不现实。再则，以老赵为主任的七人分房委员会里，只有梁经理和冯书记那两票有把握，而最核心的一票，则是老赵……
　　 有一天，雪丽来找王政工，见了面说：“提干了，也不请客？”
　　 王政工是雪丽的仇人，因此王政工分辩不出她是讥讽还是一句玩笑，便也半诙半谐地回了一句：“请客的该是你。那天我在天乐园看见刘科长挎着一个靓姐的胳膊眉来眼去地走——一般这事是不宜给当夫人的告密的，该请吧？”
　　 雪丽眉间拂过一片阴云，又飞速散开了。
　　 这当口，雪丽的手机唧唧唧响了，她瞅了一眼又插进裤兜，转了话说：“王部长，我妹的厕所昨晚反涌，你给安排个人修修。”
　　 这是王政工听到的第一个人叫他官衔，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雪丽又说：“我有事，先走啦！”
　　 走了两步扭头又补了一句：“我找你就这事，雪红在家捅着呢，她抽不开身。”
　　 王政工回办公室呷了两口茶，叼上一支猴烟，就去雪红家。
　　 一出办公楼，恰与被免了的刘科长撞了个满怀，刘科长虽气却忍了说：“啥事把你急得连路也不看？”
　　 王政工则说：“刘科长得把你媳妇看紧点，她身上的手机老唧唧地响，刚才我看见又有个帅哥把她领走了。”
　　 刘科长回办公室一看，雪丽果然不在。
　　 王政工推开雪红的门，雪红正撅着性感十足的屁股，用一个长竹片捅厕所的下水管，但臭水仍止不住上涌。雪红见了王政工说：“王部长，麻烦赶紧安排个人来修一下吧！”
　　 王政工说：“今天不行了，明天吧！”
　　 雪红说：“明天？那今晚就会把我臭死。”就洗了手，偎过身子，央求道：“王部长，求求你了。”
　　 王政工就顺势把她干了。
　　 雪红的下水管当天就被人修好。
　　 可是，雪红楼下的人家上水管又开始滴水。虽是一滴一滴地滴，但也粒米成箩，滴水成河。那家男人把王政工叫去，王政工却不看滴水，而是在房子转了一圈，发现有一个很新的三角牌电饭锅，左看右看想起谢老爱吃米饭却又手脚不灵，便自语道：“我家正缺这玩艺。”说着就揭开盖子，发现老赵儿子的学生手册在里面，便问究竟。
　　 男人拧呲了半天才抖了真。
　　 老赵儿子想进本市重点中学，听说那男人有个同学在当校长，便托他帮忙。后勤部长求他办事，他受宠若惊，便买了三角牌电饭锅送校长，哪知弄巧成拙，校长翻了脸一口拒绝。一则认为老同学小瞧他，托他办事，非得拎个东西；二则老赵儿子的成绩虽改得五麻六道，但还是太差。事情就这样没办成。
　　 王政工听罢没吱声，写了个条子让男人拿去找维修工，说修上水道要紧。男人千恩万谢。
　　 王政工临出门时，男人要把电饭锅送给他：“王部长，你家缺，就拿去吧！再说，往后日子还长，用你的时候肯定不少。”王政工假惺惺推让一阵，就抱走了，然后抱给了五保户谢老。回到公司，王政工见团支部几人在大门口设了个给“希望工程”捐款的红箱，便顺手撂进去50元钱。
　　 过了几日，王政工见了老赵说：“听说你儿子想上重点中学？”
　　 老赵叹一口气：“唉，我那娃不争气，人家嫌他成绩次。”
　　 王政工说：“我有办法？”
　　 老赵眼一亮：“是么？”
　　 王政工说：“我有个同学在该校任教导处主任。”
　　 老赵的眼睛立即暗下去了：“校长都办不成，主任就更没戏。”
　　 王政工说：“生活中，常有领导办大事不如部下办小事。你不用管了，一切由我安排。”
　　 王政工张罗了一番，就通知老赵晚上去他家吃饭，和那主任见面。老赵不同意：“替我办事，你请客，不成，还是上我家吧？”
　　 王政工说：“主任不一定去，饭馆他也不一定去。他到我家，可是随便得很，同学嘛！”老赵一想，也是这个理，就同意了。
　　 老赵晚上准时去了王政工家，但主任已经提前到了。酒菜已上桌，但桌子的一边支在床沿上，三个人落坐后，王政工妻子端菜就无法进出。主任对老赵说：“赵部长，你看王闻这‘母子间’这样挤，你也不想法照顾照顾？你是正王闻是副，副手住这等房子是丢正手的人呢！”
　　 老赵没答腔，只笑，他方知王政工请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主任见老赵眯了眼，含笑不语，又说：“你的事我听王闻说了。王闻和我是大学同学，我这人有个特点也是缺点，就是把朋友交情看得很重，为朋友办事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既然王闻张了口，你儿子的事我包了。”
　　 老赵说：“爽快！够朋友！”说罢把一杯太白酒啁下了肚，“至于王闻的房子嘛，我会考虑的。他虽刚提上来，可也是我们后勤部的领导班子，我既要考虑到群众的议论，也要考虑正副职的团结和利益，这你放心，主任。”老赵完全明白了王政工这桌饭是一箭双雕，却也不点破，只顾吃菜喝酒。直喝到夜里10点，王政工才打了“的”，分送二位回府。
　　 送完二位，王政工在返回的路上，见一位女人在街头踽踽独行，背影有点熟悉，便让的士开过去，一看果然熟悉——雪丽！就问：“刘夫人，你一人在夜里走啥？如今歹徒多，不怕出事？”
　　 雪丽立即有两颗清泪挤出眼眶：“王政工，以后别叫我刘夫人了，我已经和老刘离了……”
　　
　　 十五
　　
　　 王政工分到一套二室一厅的住房后的那天晚上，妻子高兴得有点失态，她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不仅做了一桌佳肴，还头一次喝了白酒。白酒一下肚，她脸绯红，极其妩媚，但仍掩不住眼角明显的鱼尾纹。夜里，她兴致极好，钻进王政工怀里不停地拱动。王政工却平静如水，甚至有点冷漠，他想起性感十足的雪红不同的味道，心里说：要是再找个年轻女人多好！这么想着，就推开妻子，背对着她。妻子把他扳过来，他立刻又转过身去。再扳再转。妻子十分惊讶。
　　 夜突然特别的凉。
　　 冷月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一道惨白的光，恰照在孩子可爱的脸蛋上。
　　 妻子等这套房子为时已久，岂料房子等来后，同时等来了丈夫的冷漠。她一下觉得有种可怕的命运正在前面等她，就憋不住问：“怎么啦？”
　　 王政工没吱声。
　　 隔了一会，她又问：“到底怎么啦？”
　　 王政工冷冷地说：“我要和你离婚！”
　　 她问：“为什么？”
　　 王政工说：“不为什么。以前我爱你现在不爱了。”
　　 她痛苦地问：“你忍心丢下孩子？”
　　 他说：“不忍心。但不得不丢下。”
　　 她的泪就一涌而出。
　　 他说：“别哭了，影响我睡眠。”
　　 她却哭得更凶，肩一耸一耸的，嘤嘤有声。
　　 王政工就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她一翻起来，和他厮打一团。
　　 结婚几年来，他们相敬如宾，连脸都未红过，哪知在她拥有了房子之际，同时也拥有了离婚和巴掌。她象一头发怒的母狼，在他脸上狠抓，又捏着他下身往死里下力，王政工一声锐叫，陡地瘫软下去……
　　 他们的婚姻就那样结束了。
　　 他俩是通过法院结束的。
　　 孩子判给了女人。
　　 王政工独自搬进了新居。
　　 王政工搬进新居后，强烈地需要一笔钱，装修房子买空调装电话，还有音响冰箱彩电等等，如果没钱，他什么都会没有，新居仅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壳。
　　 他就东奔西跑联系软广告，即给企业写报告文学。酒好也怕巷子深，王政工知道现在的企业越来越注重广告宣传了。企业需他那支生花妙笔扬名，他需要企业的钱，各怀心思，又两厢情愿。但他想，若直接去找企业，势必引起误会，让人疑是骗子，不如找作协的朋友曲里拐弯的勾通，效果要出奇得多。
　　 他就找了个诗人南岛。南岛是作协主席，名气很大。他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上飞雁电冰箱厂，说作协要出一本书：《当代优秀企业家传》，考虑到该厂厂长曾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值得大书特书，作协派青年作家王闻去采写，将来文章出来后，除了入书，还可以在《西部风流》杂志发表云云。这后一句最重要，因为《西部风流》是一本发行量很大的经济类杂志，谁要是在那上面露了脸，就会带来门庭若市的顾客。飞雁厂厂长听了后，欣然点头。
　　 王政工就去二建请了一段时间的病假。
　　 王政工的采访可以说受到了隆重接待。厂长陪他喝了酒不说，又在招待所单独给他开了一间房子，有专人替他提水沏茶，辅以香蕉苹果葡萄。王政工想采访谁，从领导到工人，一个电话人家就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到他房间有问必答。王政工间或去车间转转，体味机声的氛围，晚上需要跳舞，又有厂花陪伴，白天需要沐浴，就派小车送到眉县温泉……
　　 王政工稿子写得很顺。
　　 对于写诗写小说的王政工，写报告文学是小菜。他写到一万字时，先拿给厂长过目，厂长大喜过望。可是王政工把稿子一收，悄悄回到了二建。飞雁厂到处找不到他，疑是打点不周，使作家愤然离去。厂长说：我们已花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不能半途而废，必须把作家请回来。可是派出去的人连王政工影子也没见到。三天后，王政工打了电话给厂长，说他没时间再写下去了，他家的冰箱制冷器突然坏死，正四处跑动找人修呢。厂长说，还修啥，我送你一台。
　　 就这样，根本没有冰箱的王政工，无形中就有了一台冰箱……
　　 在王政工如法炮制下，他接着又有了空调、彩电、VCD，还有了组合音响和摄像机等等。
　　 这些东西齐备的当天，王政工就给米菊拨了个长途，把他的近况巧妙地说了说，以过去同事加“战友”的身份，邀请她抽机会来作客。米菊以前对王政工颇有好感，特别欣赏他对工作的那种投入和着迷劲头，所以接到电话的翌日，就缠高部长派她去二建“采访”。
　　 高部长开始不同意，后来也不同意，但米菊还是去了。
　　 米菊说二建是出新闻的地方，她除了“采访”，再给《总建报》组几篇好稿特稿。高部长没吭声，没吭声就是默许。
　　 王政工要了小车去火车站接了她。
　　 当晚设了盛宴款待。
　　 米菊对王政工家里的摆设吃惊不小。
　　 王政工每月能挣多少她是知道的，怎么一转眼他就成了暴发户？米菊却没有立即问他如何发了财，而是问他当了官发了财还学雷锋不？
　　 王政工说，学！
　　 王政工又说，好不过我，也坏不过我。
　　 米菊问，听说你早就想写篇《在企业，不仅仅是安全工作有漏洞》的文章，不知脱稿没？
　　 王政工说，没！
　　 王政工又说，我现在想写另一篇杂文《企业政工，锻炼人才也能毁坏人才》，但只是想，没动笔。
　　 米菊说，那我向你约两篇稿子，一是《当代企业，急待纯洁政工队伍》，二是《企业政工人员的培养，是个战略问题》，这是我此次来二建的任务，你必须抽时间帮我这个忙！
　　 王政工说，帮忙这个词说得好，你要是命令我，我就可以拒绝！现在你在政工系统，我在行政系统，你管不着我。
　　 米菊说，我管不着你，有人能管着你，不论政工系统还是行政系统，都是官场。官场就是政工，政工就是官场。你经历了那么多事，难道这还不明白？
　　 王政工说，我们不谈官场了，喝酒。
　　 米菊说，喝就喝。
　　 王政工要米菊喝白酒。
　　 米菊又说，喝就喝。
　　 二人端起杯当地碰了一下，王政工说：“酒杯一端，政策放宽。”
　　 米菊说：“餐桌一坐，好说好说。”
　　 王政工说：“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家饭基本不吃，烟酒基本白送。”
　　 米菊说：“早上围着轮子转，中午围着桌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说到这，二人哈哈大笑。
　　 笑毕，王政工对米菊说：“你看民间把你们干部说得多腐败！”
　　 米菊说：“他们讽刺的是少数干部，比如现在的你。”
　　 王政工脸一沉说：“不讲笑话了，喝酒。”
　　 二人就频频碰杯。
　　 此前米菊从未沾过白酒。
　　 米菊喝到微醉时，说：“不喝了，再喝就多了。”
　　 王政工说：“关系深，一口闷。来，再碰一杯！”
　　 就又碰一杯。
　　 王政工说：“米菊，恕我冒昧，你那么漂亮，为何现在还待字闺中？”
　　 米菊说：“我碰到的男人满口都是下海呀、赚钱呀、傍富婆呀、买小车呀，没一个热爱本职工作的人，我就喜欢热爱本职工作的男人，但直到现在也没碰到。”
　　 又碰一杯后，王政工问：“你看我如何？”
　　 米菊说：“笑话，你不是有老婆孩子吗？”
　　 王政工说：“已经离了。”
　　 米菊说：“我以前没想过你，现在也没想过，将来仍不会想，我只对你有点好感，喜欢和你共事、交往、作朋友，仅此而已。”
　　 王政工一时很尴尬。
　　 就又跟米菊碰，米菊不喝，他就说他喝两杯她喝一杯。米菊只好勉强同意。米菊边喝边醉眼朦胧地问：“王政工，能告诉我你发迹的窍门吗？”
　　 王政工想了想说：“当你有人性时，可能永远也无门；当你有狼性时，窍门就开了！”
　　 米菊不解其意，就起身要走，被王政工挡住。
　　 米菊坚决要走时，却扑通醉倒了。
　　 等米菊醒来后，她身上竟一丝未挂。
　　 王政工也一丝未挂地搂着她。
　　 她陡地疯了般的掐住王政工的脖子说：“你真变成一只狼了！你是一只人狼。”
　　
　　 （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