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菊笑着说：“大概是位男人。刘科长给他太太配手机时，绝不会想到反而给别的男人创造了条件。”
　　 背后突然有人冲米菊说：“米菊，酒场无正经话，但也不要说过头话。”
　　 米菊扭头一看，是南处长。
　　 南处长不知何时也来了。
　　 米菊又笑着说：“今天处座能大驾光临，该是蓬筚生辉了。”
　　 南处长却岔开话说：“我瞅了一圈，咋不见你们科的王政工？”米菊觉得南处长是明知故问，就说：“这么大的消息你还不知道？王政工升官啦！”说罢哈哈大笑。
　　 南处长觉得米菊对他很不尊重。
　　 席半，南处长提前离去。小李追到饭馆门口，拽了南处长的胳膊急呼大刚：“来，给我和南处长捏一张。”大刚脖子上吊着照相机，肩上扛着摄相机，从席间抽身出来，瞄着他俩咔嚓摁了一下——其实他跟本就没有拨动胶圈，只作了个假动作。
　　
　　
　　 九
　　
　　 无法抗拒，王政工下到了第九工程队。
　　 山科长宣布他为九队安全组组长，团委书记宣布他为九队团支部书记。宣布那天，王政工偷偷抹了一把泪，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
　　 一个优秀的政工员去抓安全，不仅对王闻是个讽刺，对政工工作也是个讽刺……
　　 王政工下九队后，石主席小妗子的小弟就调到了工会。至此，机关170名管理人员，代干就占了93席。石主席提前办了退休手续，工会暂由副主席主持工作。
　　 九队安全员老高，听说王政工来当组长，他撑着病体来队部与王政工交接了手续，又东倒西歪地回了家。王政工以前常帮安全科整理材料，熟知安全工作的内容和路子，因此，他一来九队就能开展工作。尽管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他想，既然组织把他放在了这个岗位，他就要把这项工作干好，对得起每月那1030元钱。形式上没入党，思想上一定要入党。
　　 王政工发现九队安全基础工作很差。木工班、钢筋班、混疑土班、抹灰班、钳工班、车工班、电工班、瓦工班没有安全台账，13个班组安全记录簿上也几乎是空白，现场没有安全标志，甚至工号连个安全技术交底也没有……“这个老高是怎么搞的。”王政工埋怨道：“难怪九队死了人！”
　　 王政工在抓团支部工作的同时，健全了各项安全规章制度，又建立了各种台账，就扎进了九队8个工号，做更加细致的工作。二建共17个工程队，为学习兄弟队的先进作法，王政工还挨个去取经。可当他一个队一个队转完，他震惊了，其它队的安全工作比九队强不了多少。各队安全员不是调皮捣蛋的就是老弱病残的，他们信奉一条：只要不死人安全工作就是百分之百的好！有一次，山科长来九队，王政工不无忧患地反映了这一情况，希望他能抓一抓。山科长却说：“安全工作是良心活，想干了多干，不想干了少干，又不直接出产品出效益，那么认真干啥？”王政工半晌没回上话。过了一阵，王政工又说：“我去各队取经，经没取上反而发现299条隐患，如果不立即整改……”山科长打断王政工的话：“别的队你不用管，你也管不了，你说你们九队有隐患没？”王政工说：“有，有77条！我反映给柳队长，柳队长在工号长会上公开训了话，各工号已采取了措施……只是制氧工号的木工棚那条隐患至今未除。”山科长问：“那是一条什么隐患？”王政工说：“木工们边工作边抽烟，一天可以从地上拾到二百多个烟头。我去开了一次班组安全会，没起作用，就给队长号长班长说过几次，但他们嘴上应得好，实际仍未采取强硬措施，木工棚的烟鬼们依旧顽强地抽着烟。”山科长一听，态度异常积极：“我去给柳队长亲自讲。木工棚即使是个推不动的石磨，我也要把它推动。”
　　 山科长见了柳队长说：“柳队长，王政工几次给你强调的制氧工号木工棚的隐患，你为何不采取措施？要让我亲自去处理吗？”
　　 柳队长诙谐地说：“哪敢呀！你给我紧紧鞋带我就受不了的，三天内我一定攻下木工棚这个雕堡。”
　　 山科长板着面孔说：“不行，必须一天。”
　　 柳队长心里骂道：一个破科长也来压我，真他妈欺负人。但他嘴上挺爽快：“一天就一天。”
　　 山科长一走，柳队长就一脚踢开王政工的门大光其火：“你这是告我黑状呀，王政工！你是看我柳队长处理不了这条隐患呢，还是想罚我的款罢我的官？”王政工想不到给山科长汇报情况，却冲撞了柳队长，他想辩解几句，晓之以理，可柳队长已摔门而去。
　　 第二天，柳队长给王政工推来一辆独轮车，说：“王政工，你去制氧工号供后台、推石子，免得你整天瞎转悠，到处寻隐患找事。”王政工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推，人家是队长。
　　 王政工推着独轮车颤颤巍巍，走一路石子洒一路。比他小两岁的机械班长象吼孙子似的训斥他。
　　 一天下来，王政工手脚起泡，腰酸腿疼，眼冒金星，几个工人还粗野地戏谑他：“你这只狼来了怎么不见咬人？”“你说你上大学有个屁用，最终还不跟爷们一样玩砖瓦砂石？”
　　 晚上，王政工掏出猴烟解闷，却见烟盒已空，就从蚊帐上取一盒，霉了，取一条，也霉了。烟放到箱里霉，放到蚊帐上面也霉！
　　 临棚实在太潮湿，放啥霉啥。
　　 更要命的是，王政工半夜突然觉得身子奇痒无比，天亮一看，已是满身的湿疹……
　　 有一天，太阳很毒，到了正午，王政工脸上臭汗一股股，胸口发慌，肚里恶心，脑子突然就失去控制，一个前栽连车带人摔在搅拌机旁。一名机械工用手掬一把凉水把他激醒，他又才继续推石子。队里实行了承包，工号推行了计件，班里下了定额，人必须如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又推了几车，王政工实在受不了了，就趁人不备，把手伸进了工地那个滚烫的茶炉里——王政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王政工烫伤后，柳队长就允许他病休躺到了床上。手上一个挨一个水泡虽疼，但他心里舒畅，他毕竟免受了推石子之苦，而且工伤不扣工资。他为自己的小聪明高兴得流了泪。
　　 王政工又想起老冯那句话：你得进攻，不然无门。
　　 可王政工不知该进攻谁？如今落入这步田地，是谁在冥冥之中作梗？建设厅副厅长？总建南处长？二建牛书记？刘科长？山科长？柳队长？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思来想去，一切均由《狼》文引起，但庆幸的是，他比《“权”家福》的作者还强点，人家已经神经失常，他至少还没有……
　　 工地旁，有人卖茶蛋有人卖雪糕也有人摆卦摊。算命是骗钱的把戏，骗聪明人胡涂时的钱。王政工学过唯物主义，本不迷信，但人混背了时喝凉水都咯牙，啥都信。
　　 一个黄昏，王政工惴惴地坐到了卦摊前。
　　 算命先生仔细打量他一番，说他人寿有黑雾轻扫，前期犯事近期又有事缠身。
　　 王政工大骇。
　　 王政工问：“近日的事你能说具体点么？”还没等算命先生开口，他觉得背上有指头戮动，扭头一看，是同宿舍老庄。
　　 老庄说：“还算，你老婆来了！”
　　 王政工付了钱急忙离开了卦摊。
　　 老婆站在临棚前，怀里抱着娃娃，王政工真想上去把她嘴亲烂——在远离市区的第九工程队，老婆是他惟一的亲人了。可是，王政工只抱过娃娃亲个没完。王政工说：“这儿很苦，不让你来嘛。”
　　 老婆说：“不让我来我偏要来，谁让我是你老婆？”
　　 老婆看了王政工如此艰苦的环境，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泪。
　　 王政工替她擦了后，强打起笑说：“算命先生说咱是天上一颗星，现在落难哩，过了这阵就五福俱全了。”
　　 老婆说：“你还天真啦？经过这么多磨难，你该成熟点了。”
　　 晚上，老庄去了别处过夜，把宿舍留给了王政工。好久没闻女人味了，王政工搂着女人就有使不完的劲。临棚泥活做工粗糙，棚顶又是通的，床上的吱扭声传到隔壁，隔壁的窃笑就传了过来。老婆不好意思，王政工对她说：“又不是新婚，笑去吧！”事毕，俩人软如死猪一般睡去。夜半，突然一声尖叫刺醒了他俩，一摸，娃娃掉到了地上。拉开灯，娃娃满脸是血，人中还有条口子，必须火速送往医院。可半夜哪来的车呀，工地离市区有30公里路哩！敲了半天门才把柳队长敲醒，柳队长叽叽咕咕还说扰了他的美梦。好话下尽，柳队长才同意派一辆蹦蹦车，把娃娃送往附近一卫生所包扎。天一麻亮，王政工就抱着娃娃搭上了去市里的第一趟班车。倾尽家里的积蓄，又从亲友那借了些钱，才把娃娃粉碎性骨折的算梁治愈，可是娃娃上唇豁了一块。当时血肉模糊，不知磕掉一团肉，以致缝合时，大夫虽经多方努力，仍于事无补。王政工和老婆抱头痛哭，昔日尽管拥挤但仍有欢笑的“母子间”，却从此罩上了一片化不开的云翳……
　　 这期间，九队制氧工号发生了一起特大火灾。
　　 火是夜里由木工棚的烟头引起的。
　　 九队损失不大，烧了万余方木料，三千根竹架杆，一个材料库，五万只草袋。关键是这火殃及了附近的百余户民房和一个化工厂，损失高达七千万元。
　　 当时，九队的职工听到火讯，摘下挂在现场的泡沫灭火器迅速赶到木工棚，拧开盖子却发现灭火器里药水已经失效……
　　 王政工得知这一消息，悲愤的泪哗哗淌了下来：不知大兴安岭的火灾是不是由一颗烟头引起，但可以肯定，如果事先做到防患于未然，一定不会遭受那样大的损失。还有陕西楼观台铁索桥断塌一案，如果领导能认真对待有关铁链老化锈蚀的汇报，何至于伤170人死27人？当年美国航天史上的灾难“挑战者号”失事后，《中国青年报》曾载文称那是一曲官僚主义的悲歌，当时作为还在财院上学的学生的王政工始终解不开那种说法，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倌僚主义的含义……
　　 杜书记和南处长又来了，他们是来处理这起火灾事故的。
　　 根据蹲点和分片，杜书记在抓全盘思想政治工作的同时，还包抓二建的安全。
　　 杜书记带了总建党委和行政会议的指令，对事故处理不需要请示、上会，一切由杜书记说了算。杜书记一到九队，就抛出了“三不放过”的原则：即不查清事故费任者不放过，当事人不受到教育不放过，不拿出整改措施不放过……
　　 事情查清后，杜书记当场宣布免去木工班长、制氧号长和柳队长的职……南处长一时紧张，不知杜书记下一个该免谁了，便节外生枝的问：“九队安全员是谁？”
　　 山科长说：“是王政工”。
　　 杜书记一惊：“怎么会是政工员王闻？”
　　 被刘科长派来现场采访的米菊说：“九队安全员有两个，一个是王闻，还有一个是老高。不过这几天老高在家养病，王政工在医院照看娃娃。”
　　 接着，米菊简单地给姨夫叙述了王政工娃娃摔伤前后的经过。她还叙述了制氧2号的隐愚，王政工曾多次给柳队长、2号长、班长，还有山科长提醒过。
　　 杜书记沉默了。
　　 杜书记是个饱学之士，他也曾是一名文学爱好者，他知道福建有个女作家唐敏，写了个什么山妖氛被判处坐牢一年，北京有个男作家古鉴兹，写了个啥棒子王国也输了官司……虽然王闻不是作家，和作家写书没有可比性，但难道我们还要让一位优秀的政工员因写了一篇杂文《狼来了两面观》砸了饭碗？企业太需要人才了，我们不能一边喊渴望人才，一边打击人才啊……
　　 杜书记对南处长和山科长说：“对王闻怎么处理随后再说，我要先了解一下。对于火灾，应该说王闻最有发言权。”
　　
　　 十
　　
　　 山科长也被杜书记免了。因王政工多次汇报过木工棚的隐患，免于处分。令人费解的是，杜书记离开二建的次日，二建又把山科长提为后勤部副部长。副部长为副科长级，不需要总建批。有人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杜书记回总建开了个常委会，返身又来到了二建。杜书记认为二建的问题在总建很典型，必须好好理一理，尤其政工系统。
　　 杜书记这次来二建有了重要举措，除了整顿政工队伍外，还把二建93名代干砍下去80人，政工口5人，其中包括小李和石主席小妗子的小弟。
　　 南处长曾替小李说情，想留住小李，让大刚下，但没起作用。
　　 雪红和雪丽有刘科长力保，所以没砍动。
　　 米菊由二建调进了总建宣传部。
　　 米菊的能干、直率和疾恶如仇很快赢得了宣传部高部长的信任，高部长一有公务外出就叫她陪同。
　　 杜书记排除阻力，不仅把早已许诺的349元发到王政工手里，还将他由九队调回到机关。因王政工有会计基础，被安排到劳动人事科工作。
　　 机关团支部工作，由米菊移交给王政工，一度停止了的“送温暖”活动很快又恢复了。
　　 牛书记那半级终于升了上去，由副处变成了正处，只是职位也有了变化，由党委书记变成了工会主席。
　　 谁也没料到新任党委书记竟是老冯（此前总建组织部曾派人考察过老冯，还找他谈过话）。
　　 过去老冯受如今的牛主席领导，现在他领导牛主席，牛主席心里转这个弯转得非常憋气：老子熬了这么多年才一点一点升为正处，他老冯凭什么一步登天？杜书记一定在上面说了我的坏话，这狗日的怎么老找我岔？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对杜书记憎恨。
　　 牛主席再也坐不住了，他找到小李问：“小李啊，你就甘愿这么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