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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作为故乡的北京(中篇小说)


作者:白连春 举人,4735.2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54发表时间:2013-08-11 21:53:58


   两个信使已经到了三条街外的另一个胡同口了。两个信使一起坐了下来。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是吓坏了,也累坏了。他们坐下来后,还瞪着眼睛四处张望。我们看见女孩的一只眼睛瞎掉了。在女孩的没有瞎掉的那只眼睛里,那只蝌蚪,一动不动地呆着,像是死了一样,因为在女孩的眼睛里,一滴水也没有了。女孩的眼睛里干燥得全是沙子。男孩低低地哭着,他眼睛里的萤火虫儿拎着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不一会儿,从男孩的脖子处,即衣服的领口,一个小小的毛绒绒的东西爬了出来。
   原来是一只麻雀。
   不知道坐了多久,女孩说,眼睛……`渴……喝水。等……我。女孩说。没有得到男孩的回应,女孩扭头一看,见男孩已经睡着了。女孩就站起身,继续给男孩说……水,喝……女孩这样说的时候,一直在看着男孩。男孩双手捧住脸,把头埋在膝盖上,睡着了。等……我,……喝……水……女孩说。说着,女孩就朝胡同里走去了。走了几步,女孩停住,又对男孩说……等……你走……不……
   女孩走了不一会儿,天就黑了。黑在天上结成冰,一块一块,从天落下来,碎成一地细腻的闪闪烁烁的冰凌。很快,男孩就被黑冻住了。夜晚大张旗鼓地磨着黑牙齿,企图把男孩撕碎。就在夜晚要撕碎男孩的时候,那只麻雀已经悄悄地飞到了夜晚的边缘。它是从男孩屁股旁边北京的下水道里飞过去的,那是一条通往黑暗的最短的路:夜晚的直肠。麻雀张开嘴,用两颗洁白的牙齿,轻轻地一咬,夜晚的皮就破出一个小小的洞,接着,长长地一声吱,夜晚的气就漏完了。原来夜晚的构成,和气球一样。
   满天的星星,眨起了眼睛。星星们的眼睛,眨呀眨呀,在天上照耀男孩,像照料一个最亲的亲人。
   就这样,新的一天,就来了,比平常快至少一百倍。
   男孩醒来,不见了女孩,就咔咔咔转动着脖子四处寻找。他的脖子仿佛一截缺少润滑油的链子。他寻找许久,没有发现女孩,一下子就急了。男孩一急,弹簧一样一蹦,差点儿就蹦到了旁边一幢八层楼的顶上。脸涨红了,眼睛发蓝了,头发变绿了。男孩嘴一咧,哇地一声,就吐出了一朵又一朵黄色的菊花。不一会儿,男孩的身边就开满了菊花。男孩就回到了老家的秋天。菊花从四面八方释放出老家秋天的亲人味道,比如父亲和母亲,兄弟和姐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严严实实地把男孩包裹了起来。那只麻雀飞出男孩的领口,飞到男孩的头顶上,绕着男孩,飞着圈子玩。麻雀玩着玩着,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玩成了一只雄鹰。雄鹰飞到天上,捧了一捧太阳早晨刚生出来的最新鲜的阳光,放进男孩的胸口。
   这样,不一会儿,男孩就平静了下来。平静下来的男孩,就抬起头,他慢慢地走在北京的街边上。他是紧贴着街边的墙壁走的。他一边走,一只手还在墙壁上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那只手里多出了一块石灰头。他那么很随意地一画,就在墙壁上画出了一条波浪。沿着他画出的波浪,哗啦哗啦地,一座金黄色的大海,就涌了过来。我们知道,这是男孩一个人的海。男孩走着,画着,不一会儿,他就画出了太阳、草房子、葵花、鸽子、手枪、军帽、苹果和苹果树……凡是被男孩画了画的墙壁,很快就湿漉漉的了,看上去就如同墙壁哭了的样子,而且,很快,墙壁就让男孩刚画下的东西一一活起来,就仿佛施了魔法似的,因为在北京,没有一堵墙壁的下半部没有被贴满治性病、治阳痿,以及出卖假证件的广告,也没有一堵墙壁的上半部没有被电脑广告的霓虹灯占据,而中部,没有一堵墙壁上没有报纸和电视的广告屏幕。只有男孩的画具有生命力,不带任何目的和功利,而且,对于用土烧的砖和用石头制的水泥建造起来的墙壁,男孩画的画是一种多么久违多么亲切的记忆啊。墙壁在荧光屏、钢铁和人的层层的包围中,就像在集中营里一样,只能做这样一点小小的表示。在墙壁看来,这个男孩和当年那个曾经感动过我们后来很快又被我们遗忘了的男孩小萝卜头一样。看着越走越远的男孩,墙壁像青蛙,努着眼睛。墙壁想至少在眼睛里把男孩多留一会儿。男孩走过,被男孩画了画的墙壁,全都变成了蓝颜色,无论本来是什么颜色。
   在墙壁下,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的脑袋上戴着铁的或者铜的或者金子的防毒面具,来来往往着,走自己的路,想自己的心事,没有一个看见了男孩,或者看见了也等于没有看见,有很多人,在防毒面具里还给他们的眼睛戴上了眼睛罩。现在不戴防毒面具是不能出门的。讲究的人,胆子小的人,在家里都戴着。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病毒:无与伦比,无孔不入,无边无际,无法无天,无恶不作,且无动于衷,无怨无悔。只要有空气的地方,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病毒,简直让人防不胜防。许多病毒,完全不必接触,就可以传染。比如:语言病毒,可以通过声音和邮件传染;我要和你做爱病毒,可以通过目光传染;明星病毒,可以通过无处不在的屏幕传染;狂欢者病毒,可以通过笑容传染;自杀病毒,可以通过泪水传染;等等。许多看电视连续剧爱哭的人,全都传染上了自杀病毒。人们成群结队,跳海,上吊,或者坠机,已经不是新闻了。
   有的人把自己锁在家里,想呀想呀,企图想出一种与从不同的自杀方式,想了一辈子,也没有想出来,就只好不自杀了。现在,你还用陈旧的方式自杀,和没有人强奸你一样,是要遭人笑话的。现在,这些病毒,无论哪一种,都比癌症和艾滋病厉害。许多人传染上了病毒,都还不知道,都还蒙在鼓里。只有那些把床和沙发,还有马桶,都放在普通人头顶上的精英份子,那些坐着超光速飞机远远地飞在了时代前面的暴发户,才知道,所以,他们早早地就离开北京,到东京、到纽约、到巴黎,甚至到月球和其它更好的星球上,定居了。他们在那里,通过电脑管理他们还留在北京的工厂和商场,以及三奶,或者四奶给他们生的私生子。他们在那里,咬牙切齿,发誓要把北京的最后一分钱,也挣进他们的紧紧地扎在肚脐眼上的腰包。他们的腰包比蟒蛇的嘴还大,可以无限制地大,直到把整个宇宙都装进去,把整个宇宙都装进去了,他们还会去寻找第二个、第三个宇宙。
   在每一个宇宙,他们都一样:把钱挣走,把垃圾留下。垃圾产生毒,于是,北京,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毒源。一不小心,你就中毒了。现在,走在别人后面,千万要注意,不要靠前面的人太近,万一前面的人突然放一个屁,你戴的不是金子的防毒面具,质量不是太过硬,躲闪不及,就惨了。你就中了他的毒了。现在,和人做爱更要注意,一定要你做的对手,先把屁给放完,还要拿一个透明的白萝卜(就是上上上上个世纪,我们中国最著名的作家沉默写的小说《透明的白萝卜》里的那种:圆而且大而且长而且硬而且光而且滑的白萝卜,那种萝卜是透明的,比玻璃还透明,便于时刻查看里面的动向,所以,现在,那种萝卜,卖得比新鲜的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小妞还贵)把屁眼塞住,不要做到一半,突然放出一个屁来,你就更惨了,比中了最毒的毒蘑菇一步断肠的毒,还惨一百倍,如果没有立刻,一动不动地,让人把解屁药灌进你的屁眼里,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正是因为这,所以,卖性器械的商店才火了起来,许多人才去买性器械,捧着或者搂着,自己跟自己做。现在,除了你自己,他人,千真万确,就是地狱了。现在,想往上爬的拍马屁的人,更加不容易了,搞不好,就会把命给丢掉的。一些邪恶的人,掌握了练屁术,竟然把屁收集起来,制成了屁弹。北京最著名的屁学大师全镰先生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说:屁弹,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最厉害的武器,比美国人和苏联人的核弹,还厉害。所以,可想而知,作为生活必须品的防毒面具自然就成了身份的象征。有钱的戴金子的,没有钱的戴铁的,那些半有钱半没有钱的就戴铜的。那些连铁的都戴不起的人,就只有学习恐龙,灭绝了。现在,防毒面具是最时髦的艺术品。眼睛罩更是,更高级,也更不可得。据说,只卖给少数既白领又丽的白领丽人。所以,对于信使,一般人,也许真的是看不见的。一般人,还必须牢牢地抓住路,不然,路就会在他们的脚下折断,把他们抛到天上,变成既没有肉吃,又没有酒喝,更没有小妞泡的神仙;另外,他们必须牢牢抓住心事,以证明他们的存在。一个人丢了心事,一个人,反过来,就会被心事消灭,成为内心空虚的人,就会失去重量,变得比一张写满了情书的纸,还轻,还苍白,一阵从卖沙锅米线的小饭店的换气扇里吹出来的风,都会把他吹落在地。
   在街中央,或者干脆在街边的人行道,汽车一串一串地,像是穿在一根烧焦了的木棍上的大蚂蚱,开过的时候,每一个喇叭都因为喝的酒还不太多,吃的肉也还不太多,在不停在打呃,打一下呃,就狠狠地蹦一下;而每一个轮子,都在拼命地往街上吐唾沫,所以,在北京,无论是大街,还是小胡同里,到处都是汽车打呃的声音和吐出的唾沫味道,因为胡同里也有不少的汽车。许多汽车由于太大太昂贵,开不进太小太低贱的胡同,他们就晚上趁胡同睡觉的时候开,他们把胡同压扁。有的胡同经不住汽车的压,痛得一翻身坐起,发出一声又一声尖锐的血淋淋的叫喊,那情形,完全如同恶梦。
   有的胡同实在是太小,实在是受够了汽车的压,而且自身也还有些能力,正当壮年,就逃走了。有的老弱病残的胡同,就只能活生生地被汽车轧死。初来北京的人,不习惯北京,不小心走路,有好多都被汽车的唾沫,给淹死了。他们掉进汽车的唾沫里,即使不被淹死,也要被呛死。汽车的唾沫是目前最让人防不胜防的毒药。一个人一旦中了汽车唾沫的毒,就必死无疑,因为解药至今没有发明出来。据说,因为发明不出这种解药,世界各地有五万多名科学家相继跳楼自杀了。还有,汽车一开起来,速度就不能慢了,一慢,就会被一只哪怕最小的蜗牛赶上。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蜗牛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牛了。四处流浪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再也不敢唱给我一个蜗牛的家了。汽车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有的汽车开着开着就开成了火箭,所以,不吐唾沫,街,就会轰地一声着火,整个北京就会烧起来。于是,有关部门规定,汽车上路,必须拼命地吐唾沫。没有唾沫的汽车,和没有心跳的人一样,只能在家,等死。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北京已经很多次烧起来了。北京惟一不缺的就是火,任何一个人只要愿意,一发热,都可以使北京燃烧。何况开起来,就火星子四溅的汽车乎。
   在北京,每个人都是火柴,而北京,的的确确,是一块巨大的干柴。北京时刻在期待着被点燃。有不少人走火入魔,认为通过火,就能去往天堂,所以自焚的人,越来越多了。
   就这样,两个信使,男孩和女孩,走散了。
   女孩在胡同里走了很久。胡同越来越深,越来越弯曲,越来越黑,并且开始蠕动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自己蠕动成了一条北京肚子里的绦虫。这是胡同每天晚上都要做的梦。胡同觉得这样在北京的肚子里做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胡同对自己的要求不高,对北京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想获得一条虫子的幸福。虽然这是一条不劳而获的虫子。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遗憾和无奈,永远是不能彻底免除的。这也是胡同里住着的众多普通百姓的幸福。其实,虫子在肠子里蠕动,增大了肠子的消化功能,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一个人的肠子里养几条寄生虫,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只是不知道北京怎么想。北京总是想尽一切可能把胡同消灭掉,换成大街和高楼。这样,也许就能显示出北京的大和高,还能显示出北京的新潮。实际上,北京懂,以前,住在胡同里的时候,就是说,被胡同梦见的时候,北京的岁数至少要年轻一半。想起那些在胡同里的日子,孩子们在一起玩修房子和捉迷藏的游戏,大人们一到吃饭时间,就开始到处窜门,相互交换碗里的饭和菜,以及嘴里的气息,那情那景,多么像是一家人啊。
   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许多人挤在一起,撩起衣服,露出黑糊糊一眨一眨的肚脐眼,撒尿;脱下裤子,露出白生生一转一转的屁股,拉屎;有些人的肚脐眼比自己的眼睛还亮,有些人的屁股上还留有他女人或是她男人的手指印。然后,许多人一起又挤在水龙头下哗哗地放水,就像水龙头里放出来的不仅仅是水,还有白花花的粮食和红艳艳的希望一样。那时候,水龙头是非常重要的。后来,渐渐地,水龙头就不重要了。水龙头里的水,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后来,人们就喝玻璃瓶或者塑料瓶装的水了。据说,那是经过了净化的水。女孩走进胡同里的时候,水龙头里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了。但是,女孩并不知道。
   在胡同深处,女孩终于找到了一个水龙头。她立刻就把水龙头给含住了,就像小时候含住妈妈的乳头一样。女孩含住水龙头后,手才握住水龙头,开始转动。女孩先含住水龙头,是怕水龙头里的水漏了。在女孩看来,水,是值得珍贵的。女孩是拿瞎掉的那只眼睛,含水龙头的,因为那只眼睛是女孩身上最渴的部位。它已经渴成一座沙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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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需要极大想象力才能读懂的小说,这是一篇超越玄幻的小说,这是一篇略带恐怖色彩的小说,这是一篇让人读过之后,感觉中了魔咒的小说,这是一篇描写信使的小说,这是一篇送信给1969的小说,是一篇极其厚重的小说,是一篇与众不同的小说,是一篇让人感觉另类的小说,是一篇即便很多年后重新在读依然会有全新感觉的小说,这是一篇值得一睹为快的小说。让我们一起随着那两个男孩和女孩,一起去体会送信过程中的酸甜苦辣,体会穿越时空的酣畅淋漓。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912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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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3-08-11 21:55:03
  我的想象力远远不如作者丰富,如果从现实中走不出来,可能永远都看不懂,仿佛看不懂生活和现实一般。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8-12 11:44:3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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