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得过，枣核在村里就没了好名声。婶婆大娘见到她就躲，四月天，青草发芽。正是山羊放养时。邻家杨大的羊啃了枣核家地里的玉米苗，啃一大片呢。枣核心痛的蹲在地间直哭。这事就惊动了组长天明。他叫杨大把那头最肥的骟子赶到村里，杨大不得不照做。这头骟子是留做种羊用的。春天是山羊交配高峰，骟子是杨大从别处高价买来的。一家人就指望这头骟子，留下好种子，来年多产些羊羔子，春梅和小波还要读书呢。
　　 无奈，这头可恶的骟子，带头领着十几头母羊鬼子进村似的，将枣核家的玉米苗来个扫荡。杨大知道天明是向着枣核的，这头骟子的命运不会好的。杨大哆哆嗦嗦牵来了羊种，哈着腰对坐在办公桌旁的天明哀求道，“天明啊，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们都乡里乡亲的份上，给我这头骟子留下吧，他可是我们一家人的活命来源啊。”天明斜着眼叹息了声，“那得枣核和大柱点头才算。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今天要是不罚你，以后村里乱放散放牲畜的人家咋管制啊？今个就是杀鸡给猴看！那也得看。”枣核觉得邻邻居居的闹僵了日后没法子处，就说，“天明，你就放过杨大一码吧，我们不追究了，”杨大说，“对啊，枣核都说话了，组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天明心底早打起了小算盘。乡里五月份准备换届选举，原先的乡长老范年岁大了要退下来，书记林三多在天明和他两个人喝酒时暗示过，欲提拔天明为乡长候选人。天明了解林三多不缺人民币不缺女人，就嗜好吃骟子羊肉。天明的官瘾很大，他完全相信，这世界有权有钱就有一切。所以，天明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借着林三多这杆子爬上去。
　　 骟子羊被栓在村里院内一棵老柳树上，好像察觉到自己的命运。双腿不住地踢踏着地面。一对羊角仿佛弯弓。因为没有母羊在身边，它显得孤独而又落寞。看来哑巴畜生也有感情啊！杨大那个难受，心口在滴血。天明对枣核的话无动于衷，它有它的小九九。女人不管你多美丽，只要得到了，就如一件衣服。在天明的意识里，江山有了，何愁没有女人。枣核毕竟是苦恋多年的女人，得到她也是很幸福的事。村里有很多光棍男人想着枣核。天明曾对一个叫四邪地光棍威胁过，那是油菜花开时，天明去砖厂溜达。顺道来到枣核家院墙外，星月下，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天明喊住了那个人，月晕地定睛一看，竟是光棍四邪。“你黑灯瞎火得不睡觉，跑这来作甚？”四邪说：“我睡不着觉掏家雀呢。”“骗孙子啊！”“四邪听着，要是给我再碰见你骚扰枣核，我割掉你的卵蛋！”天明自兜里捏出一把水果刀，朝四邪地鼻尖前晃了晃，吓得四邪“妈呀”一声，抱头鼠窜。四邪就把这个风扬了出去，添油加醋说，其实那晚是发现了天明的秘密，天明和枣核有一腿。枣核的初恋情人就是天明，大柱娶回枣核时，就已经被天明破了瓜。要不然砖厂打更的活，连天明小舅子都捞不着？何况大柱只干一样活却领双份工资。天底下哪有免费午餐？那些色男人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去找枣核了，都怕挨了天明的刀子。
　　 天明不会为一个女人，放弃什么，他的目光和触角永远都是在前方。所以，当杨大找来枣核，以为她的出现可以说服天明放了他的羊时，天明的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的微笑。枣核说：“不就是几十棵青苗吗？杀人不过头点地。村长，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枣核啊!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懂个啥？我看你还是回家干你的活吧！我这边松了口，不处理杨大，那边会有多少人将自家的牛羊散放？我这个村长还怎么做？！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事！”枣核的话不起任何作用，杨大一看，这救兵搬的不顶事，膝盖一弯，就跪在天明面前，天明急忙喊会计王吉，“王吉，我说王吉快把他搀起来，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拜老鳖啊！”王吉生拉硬拽将杨大弄了起来。“天明啊，人头上三尺有神灵，你在做天在看，你是周扒皮啊！”杨大说。天明点了一支烟，慢吞吞吸了一口。“杨大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的羊吃了枣核家的青苗，村里不该处理？行了，杨大，一会林书记要来咱村，检查工作。要是这事让书记知道了，捅直乡里，就不仅是一只羊那么简单了，说不好还得蹲几天。”杨大一听，头皮立马炸了“天明，不，组长，你千万别告诉林书记啊，我们一家可都指望我挑大梁呢！”枣核说，“杨大，你不要怪我，我不是存心的，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样，不好收场！”杨大用黑污污的袖口抹了把泪，“你说吧，枣核，这日子咋过啊？小波和春梅还读着书。”枣核捏了下鼻子，再次求天明，“你就行行好吧，天明，杨大他们也够可怜的。再说，我的青苗被他羊啃了，我都不追究了，你还追究个啥？”“那不行，枣核都像你这样菩萨心肠，那我这组长就该辞职不干了。”空气窒息般沉闷。午后的太阳夜暖洋洋的耀着村庄，山林和草坪。枣核知道天明，她是说服不了的，与其这么干耗着，不如牵走杨大的羊，给杨大送回去。就在枣核结了柳树上的栓羊绳子，刚欲离开时，村大院驶进一辆豪华桑塔纳轿车，林三多书记在几个副手的陪伴下走了下来。林三多的鼻子第一时间就闻到了，只有公山羊身上才有的膻味。林三多的眼睛在看到枣核牵着的大骟子后，就再也挪不动步了。天明把这一幕早捕捉在瞳仁里，为了支开杨大，让林书记有个好心情。他叫过枣核，塞给枣核几张大团结，低低嘱咐道，“把这些钱给杨大，日后我再和他算！”枣核只得过来把杨大拉到一旁，将钱塞在他手里，“杨大这是天明给的，你还是见好就收吧。”杨大白了枣核一眼，“没你啥事，一边凉快去。”这是林书记已经摸着大骟子的头说，“哈哈哈，天明，还是你体贴领导啊！呵呵，乡长在选之际啊，你小子可得抓紧啊！”天明急忙递上一支七匹狼烟，低眉顺眼讨好说，“那是那是，这不听说您要来视察工作，我就提前为您准备了，这头骟子个大体肥，那可是人家杨大特意孝敬您的。”杨大的嘴急的乱翻，眼球都要掉在地上。“林书记我……”天明摆了摆手，“行了，杨大，你的羊能给林书记吃，那是林书记高抬你。你说是吧，林书记。”林三多哪里有心思听他俩说话，使劲吞了几口唾沫说，“还愣着干啥，赶紧生火，加上干柴禾，把羊杀了，再整几瓶上等老村长，今天咱来个不醉不归！”杨大吧嗒个嘴，支支吾吾的说，“领导啊，俺不是这意思。”林三多仍沉浸在兴奋中，伸出肥嘟嘟的大手，按了下杨大的肩膀，“你是个好人啊！天明改天好好的奖励他一番。”“嗯嗯，书记，有您这句话，我能不照办吗？”林三多的几个副手早摩拳擦掌，帮王吉和另一个村民按倒了骟子。杨大嚎叫了声，扑了过来。“我的羊，天哪。”林三多见此情景，愣住了，“天明，你这是唱的什么戏？鸿门宴啊？”“书记书记你听我说，不是的。”天明恶狠狠地攥住杨大的胳膊，拽到大柳树后，“杨大，你想蹲几天拘留？听着，我会给你这头骟子两倍的价钱，你吃不了亏的，你马上在我眼前消失，不然，你一毛钱也摊不上！”杨大说，“我就要骟子，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天明咬牙切齿的说，“杨大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让我在书记面前难堪。”杨大说，“不要骟子也成，你把村里荷塘边的那四亩稻田给我。”天明逡了眼林三多，林三多正虎视眈眈的瞪着他。天明是骑虎难下，只能答应了杨大的条件。好歹送走杨大。天明才松了口气。那头骟子在几声惨叫后，那颗平日高傲的头，扑棱棱滚落在地上。杨大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一个栽倒葱，幸亏身体缓缓倚在村外的篱笆墙上，才没有倒下。骟子的悲鸣声，像刀一样剜着杨大的灵魂。
　　 枣核走到自家院外，左眼皮就一劲的跳。日头歪在西天上，窝囊男人低着头在给叫驴喂草料。见枣核回来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明个就是花的生日，该准备点祭品。”枣核这才想起，花花是明天过生日。杨大的羊今儿被下了油锅，依杨大老婆的性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枣核的心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回屋，想想花花爱吃什么。在腌缸里掏出一块腌瘦肉，又上院子拔了一把小葱。花花喜欢吃酸杏子，这个季节的村庄，杏子还未成熟。只能去乡里开的水果店买。枣核望了望天。时候不早了，乡里离这儿有七里多路。在路上又会碰到杨大，尴尬啊。枣核就没去。就去小叔子大林家，他房后有棵羊屎蛋杏。有指甲大了吧，花花吃青涩杏子，牙齿咬得嘎脆响。酸的枣核直流口水，花花连眉头也不眨一下。这个时候，如果花花还活着，一定赖在炕上，要他做韭菜炒鸡蛋吃。该挨千刀的，活生生的一个女孩啊！什么公安局，什么警察？死的要是他家闺女，他能不着急吗？枣核也拆摸不出，花花到底被谁害死的。
　　 走至大林家拐角，冷丁抬头，杨大老婆，正急火火奔她而来。枣核只觉一阵眩晕，来不及躲避了。吴丽破锣嗓子骂，“枣核你个骚货，你太欺负人了，不就是几颗青苗吗？你个婊子养的。”言语间就抓住了枣核的衣服领口，一个耳光搧来，枣核的嘴角就淌了血。“嫂子，嫂子你消消气。”枣核挣扎着哀求道。吴丽满腔怒火，一旦逮着人岂有松手之理。枣核最近被花花之死一事闹的神疲体乏，哪里有力气和吴丽撕扯。街坊们跑出来不少，却都袖手旁观。人们对枣核与天明苟合恨之入骨。人群里就有女人说，“骚货，用桃木楔插进她的骚眼里！吴丽你快点，不然她小叔子出来，会帮忙的。”枣核被吴丽这大胖墩压在身下，上衣已被撕开，露着半截酥胸，几个看热闹的男人也在起哄，吴丽扒了她的裤子，看她的穴是红的还是黑的！有眼尖的就瞅着，大林轮着把铁锨出来了。“我操你们八辈祖宗的，叫你们祸害我嫂子！”村里人都知道大林不像他哥哥，是个刺儿头，老婆说打就打。去年为地头田里的事，差一点将邻居王久一撅头刨死。大伙一见大林这架势，立马作鸟兽散，吴丽还趴在枣核的身上。大林像老鹰提小鸡似的，拽起吴丽的后衣领，把她狠狠地掼在地上，躲在一边的人说，这下有好戏看了。大林呲牙咧嘴的说，“杨大老婆，你是个女流之辈，我他妈的不和你一般计较，你给我滚，马上滚，要不，我掐死你！”大林冲吴丽挥了挥孔武有力的大拳头。吴丽也是个吃软怕硬的玩意，见此情景，爬起来夹着尾巴溜了。枣核哇的一声哭了。“都是这天明冤家整的。”“嫂子你别哭了，起来吧，这些王八蛋，要是以后再敢惹你，就吱一声，我杀了他全家！”大林拉起嫂子，进了屋。枣核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大林媳妇拿手绢，替嫂子擦泪，“嫂子没事的，我们是一家人，谁以后欺负咱，大林和我都不能让。”“明月妹子，谢谢你们，你哥要是有一点硬骨头，我就不会受这憋气。”“大林说，行了嫂子，明天花花烧生日，我和明月昨个买了一串香蕉，留着祭奠花花吧！”“这好么？小鹏还没吃呢。”大林花花就稀罕吃杏子，你院后的杏子。”大林说，“我马上上树摘一些。”
　　 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枣核山崩地裂，就在烧完花花的生日那晚，大柱喝下半瓶敌敌畏。枣核惊动人，叫来村里马家的三轮车把大柱送进乡医院，抢救了大半夜，总算逃过了鬼门关。
　　 大柱的本意不是骂枣核，花花的生日，如果她活着，大柱说什么也要去村里李麻子家，割斤猪肉，包一顿酸菜馅的饺子，花花最爱吃饺子。早晨，枣核就催他去李麻子那看看，有瘦肉就买一块。大柱迟迟未动弹，枣核就有些生气。花花都在另一个世界了，当爹妈的只能在她祭日时，挑她平时喜欢的置办些。大柱却像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驴圈旁，瞅着驴吃草呢。枣核说，“大柱你聋了还是哑巴了？花花不是你拉拉的？”大柱顶了枣核一句：“是谁的种只有做妈的知道。”一个男人，在几十户人家的村里，被喊着王八王八的，大柱早有死的念头了。枣核又这么一骂，大柱心口堵得慌。喂了叫驴，早饭没吃，就出去了。等枣核拾掇完上坟的供品，和大林明月凑齐了，日头升的老高，也不见大柱的影子。大林说，“嫂子，我去找找。”才在村里红云的小店找到大柱，大柱打了二两小酒，就着一包廉价花生米，喝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大林一进来不满的说，“哥你是糊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你忘了吗？”
　　 大柱醉眼惺忪地说，“喝酒呢，别烦我！”大林上去夺下哥哥手里的酒杯，拉起大柱就走。大柱往常根本滴酒不沾，这二两小酒下肚，已经是腿打颤，已经是飘飘欲仙了。被大林一架像拖一条死狗，拖回家后，枣核抢白了一通。“大柱，你除了会灌点猫尿，还会什么？”大柱酒壮人胆，回敬道：“你有能耐，尽他妈的给老子扣绿屎，你让老子难做人啊！”当着大林明月的面，枣核难堪极了：“大柱，你别狗嘴喷粪，你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还怨着老婆了。”大柱扯着脖梗大筋说：“你又想当婊子，又要立贞洁牌坊啊！”枣核急了眼，扑过来，照着大柱的脸，就挠。大林拉开了两个人。“赶紧上坟吧！都什么时候了。”枣核这方松了手。
　　 在花花的坟前，枣核和大柱发现，孤坟的周围，有被动过的新泥土。枣核一惊，随着新土往下一拨弄。天，桃木楔，大柱大林齐动手在坟四边一扒。全是齐刷刷的桃木楔！枣核唔噜了声：“我的花花啊。”晕了过去，几个人叫醒枣核，烧了纸。枣核哭得肝肠寸断，花花早死已是很不幸了，哪个天杀的又在她坟周围钉桃木楔，民间有这么个说法，死去的人，一旦被定了桃木楔，哪里也走不了，永生永世被圈在坟冢里。正月大年三十祭祀先祖的时候，他们是回不了家的。大林说：“是谁不长腚眼的干这缺德事！叫我知道了，我日他祖宗。”大柱痛哭流涕的吼，“天啊，我刘大柱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对待我。”大林说：“哥，你别这样,惊扰了花花。明月，把铁锨递给我。”大林发疯般的挖出了坟周围所有的桃木楔。又添了些泥土，用镰刀砍了一根，冬青树杈，插在坟头。“奶奶的。”大林说，“给我抓着了，我砸断他的狗腿！”声音冷冷的，伴着天空几只乌鸦森然的哀鸣。大柱头重脚轻，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岁月精华的枯木。散了架样的，挪不动腿。大林好歹架起哥哥，一步一步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