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性心理学教授之死(小说)
凌风来后,我们给儿子买了一张单人床,又添置了一对桌椅,还做了其它一点基本建设,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完整的家。每当我们踏进家门,看到这个虽简陋但温馨无比的家,像在风浪里搏斗了一天的渔船终于回到了风平浪静的港湾,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事可惦记、可担心、可忧虑,那种满足、轻松、惬意感油然而生。
为了支持凌风,我无怨无悔地承担了全部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照顾接送孩子,好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反正他没来时也是如此。
自己做的饭菜,虽简单粗陋,但香甜可口。看着他撂下碗筷,抹抹嘴,拍拍肚皮,连说着“好吃,好吃”时,我心满意足,一切劳累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晚上,干完了一切家务,三口人坐下来,开始打打逗逗,说说笑笑,享尽了天伦之乐。
待哄儿子睡觉后,我俩便坐到各自的书桌前,我加班画图,他学习专业,有时我帮他补习补习基础较差的高等数学……是夫妻,又似同学,我心里甜甜的,像灌了蜜。
家,对一个女人来说充满着诱惑力。即使粗茶淡饭,平平淡淡,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女人就能十二分地满足。我亦如此。享受着家庭生活的甜美,陈宏的形象在我心里渐渐淡去。在床上同凌风翻云覆雨时,我脑海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梦思陈宏的罪恶虚幻。
我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凌风,真的!
七、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由于凌风的刻苦努力,也因我的支持帮助,他顺利完成了研究生的各门功课,到了选择研究方向,撰写毕业论文的关键时刻。
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了春风。国门一旦打开,许许多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汹涌而入,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那天晚上,等孩子睡下后,凌风拉我坐在身边,高兴地说:“小岚,今天导师找我谈话了,让我从现在开始考虑研究方向问题,在此基础上,再决定毕业论文内容。你得帮我参谋参谋啊!”
凌风对我如此看重,我十分得意:“我是学自动化的,哪懂心理学?”
“尽管专业不同,可你知识面广,分析能力比我强啊!”
说实话,这一点他说对了。毕竟我工作时间长些,接触社会面也比他宽泛,自然分析判断能力要比他略强。但不管谁强谁弱,夫妻之间相帮相携,义不容辞,不必谦虚客气,于是便郑重其事地问:“记得当初我为什么帮你选心理学专业吗?”
“我记不太清了,你再说一遍。”
“在中国,心理学尚属新兴学科,从事的人少,专家寥寥无几,得不到大多数人重视,应用领域也较狭窄,所以它属冷门专业。而你学业基础较差,跟众多考生去挤热门专业很难取胜。这就是我当时为你选社会学系心理学专业的原因。”
“你的正确选择,终于让我榜上有名。”他诚信诚服。
“因此,虽然我不太了解心理学究竟涵盖哪些领域,但以我之见仍是那个原则:选择冷门。”
他频频点头,然后拿出几张资料,翻到一个表格,指着说:“教育心理、儿童心理、犯罪心理……等等你肯定熟悉,但改革开放后,国内又增添了一个新的分支……”
“什么分支?”我插话问。
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放低声音说:“性心理学。”
尽管是在丈夫面前,谈到性,我还是有点羞涩,脸上泛起了红晕:“赤裸裸地研究性?还要探讨人家做爱时的心理?”
“是啊!性心理与性健康息息相关。性生活健康了,自然夫妻关系就会和谐,社会也将稳定。”看来他已胸有成竹。
“社会前景如何?”
“看来,你很看中应用前景。”
“我是学工科的,当然重视应用。你是社会学系的啊,不考虑社会应用前景,你的研究将成为一堆废纸,一文不值。”
自结婚以来,我们还从来没有坐下来,这样推心置腹地探讨过专业问题。这样的讨论氛围令我陶醉,何况是涉及丈夫未来事业的大事,我自然倍加重视。
“隔行如隔山,我搞自然科学,对社会科学虽有耳闻,但很肤浅。你毕竟已学过两年,肯定比我知道得多得多,先说说你的看法。”
“好,那我就简单介绍一下初步调研的结果。”
我静下来,像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那样,洗耳恭听。
他侃侃而谈。改革开放继续深入,国民的思想意识将更加开放,包括性意识、性观念,谈性色变、性压抑的时代已成为历史。人们开始重视健康,各方面的健康,包括性健康。这就是社会的进步……
听到此,我插话:“凡适应社会进步的专业就有应用前景,就有市场,就可大展宏图。”
“是的。而目前,改革开放时间不长,这个专业的人才还很稀缺,凤毛麟角,应该说从事这个专业研究易出成果。”
我像心有定数一般,立即拍板定案:“就选这个领域,我同意!”
“好!若有老婆支持,我会如虎添翼。”
“你的论文题目就选《性心理学初探》,定能一炮打响!”
“这个题目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说完,他眉飞色舞了一阵后,眼里突然射出一注淫猥的光芒,直射我而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一猛子扑上我的身体,撕扯开衣服,疯狂地在我身上吮吸起来。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嘟哝着:“现在我就开始研究……”
我哪里知道,当时的他早已有了研究性的欲望,欲望之中还包涵某些邪念的成分。让我帮助选择,不过是为了从我嘴里得到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其实他并未真正把性心理学看作一门严肃的学问,目的是借这个课题来满足他淫荡好奇的心理。而我却傻乎乎地帮他打开了阻挡肆意妄为的闸门。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何等愚蠢?对他诚心实意的帮助竟是助纣为虐,走了一步后悔莫及的错棋、臭棋。
八、
一旦闸门放开,淫秽的欲念便开始无节制地宣泄。在妻子那里取得了“通行证”的凌风肆无忌惮地公开了他的“研究”。他带回家的不再是有关心理学的书籍资料,变成了一些情色小说、污秽图片。一有空闲便沉溺之中,乐而不疲。他还特意买了一台光碟放映机,也不知从何处搜集来了几张黄色光盘,堂而皇之地在家放映。从其眼神和神态可以看出,他对那些不堪入目的镜头何等痴迷。
夫妻生活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不再是情的释放,爱的宣泄,水到渠成,不谋而合。似乎掺和进了一些令人不爽的元素,弥散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我在其中也已失去了自我,没有主动和自发,一味地受他摆布和调控,还要实时回答她提出的各种问题……久而久之,我应付的成分渐浓,继而觉得枯燥无味,对做爱开始冷漠。
我曾以为这就是他的工作,他是在进行研究,我没有表露出任何厌恶之意,也不能拒绝和反抗。因为他选择的是这个课题,而且是我帮他选择的课题,即使心有不爽也应尽力适应,予以配合。正如我所从事的设计工作那样,离不开通过实验去取得数据,进而验证设计成果。
不能否认,那时他的行为的确包含有相当多的研究成分,我看他常常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有时还要翻翻书籍,甚至闷头思索。毕竟他还没毕业,他还要节制,不能肆无忌惮。
在不知不觉中,凌风已临近毕业,他长达百页的毕业论文也顺利完成。看到那本包装精美、封面署着凌风大名的论文报告,我和他一样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更可喜的是,他的毕业论文顺利通过了专家答辩,而且得到了“优秀毕业论文”称号,登上了学校校刊。由于他的成果,也由于该学科确为冷门,人才奇缺,毕业后他被留校任教,时间不长就破格提拔为社会学系讲师。那是凌风最风光的时刻。
为了庆祝这一喜讯,我慷慨地花了二百多元,一家三口破天荒第一次到著名的官士林饭店吃了西餐,狠狠奢侈了一把。那阵子,我的心里时时都充溢着“我们是最幸福家庭”的自豪感。
我心软,善良,重结果而轻视过程,不管过程中曾给我带来多少不爽、厌恶甚至疼痛,但最终结果所带给的喜悦吞噬或湮灭了过程中的一切。
九、
该说说我的儿子小博了。
儿子的全名叫凌希博,是凌风给起的,寓意是希望将来成为博士。其实他出生时,包括凌风当研究生那会儿,中国还未实行学位制度。博士的称谓是他从历史人物介绍一类书里知道的。希博这个名字大气,文雅,还有寓意,我很满意,立刻同意。
凌风还在南方工作时,我一个女人既要上班,还要带幼小的孩子,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我妈妈身体不好,婆婆早亡,聘保姆还担着雇工剥削的嫌疑,即使能聘,微薄的收入也负担不起。没人帮忙,也帮不上忙。我休满五十六天产假后,便抱着孩子挤公交车上班,到厂后把孩子放在厂里的托儿所,下班后再抱回来。其实,那时候年轻的妈妈并非我一人如此,许多姐妹也同样辛苦。
我的小博自幼懂事,好像理解妈妈似地很少哭闹。
那年冬天,下班前突然北风呼啸,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我抱着孩子在公交车站足足等了四十多分钟才挤上车,到家已近八点。当把孩子放在床上,解开紧裹在身上的棉斗篷、小褥子后,突然发现他嘴唇发紫,浑身哆嗦,身上滚烫。我顾不得饥饿劳累,立刻又抱起孩子跑向诊所。打针,吃药,折腾了好大一阵子才回来,到家已经深夜十一点半。
看着小博一天天长大,会坐,会爬,会蹒跚着学步,直到有一天终于叫了声妈妈时,我的心暖融融、甜蜜蜜,幸福感、成就感无法形容。养育过程中的一切艰辛全都被丢至脑后,忘却得无影无踪。
对孩子,凌风几乎没有多大付出。即使他考上了研究生,已和我们母子团聚,为了他的学业,我仍然继续肩负着照顾孩子的重任。要说付出,唯一的就是他在我肚子里播下了小博这粒种子。有此唯一,他才能被称之为小博的父亲。
小博没有当面叫过凌风爸爸,一声也没有,直到现在。那是在他喃喃学语时,凌风恰好回家探亲,我们一起逗小博玩。我说:“小博,叫妈妈!”孩子立刻张合了几下嘴,好像是做了做冲锋前的准备,然后突然奶声奶气地喊出了一声虽不清脆,却令我心醉的“妈妈”。凌风也照此办理,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博,叫爸爸!”小博看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我,然后低下头去,没有反应。凌风不甘,晃着孩子又说:“叫爸爸!”小博仍无响应。凌风嗔骂了句“秃小子”后,再次提高嗓门:“叫爸爸!”可倔强的儿子一直闭着嘴,就是不叫,连动动嘴唇、做做动作都没有。凌风恼羞成怒,抡起手臂,芭蕉扇一般的巴掌狠狠落在了小博脸上,几条红红的指印立刻在孩子嫩嫩的脸蛋上肿胀起来。
我火了!大火特火……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吵架。
小博也对得起他,自此再也没叫过爸爸,即使凌风连哄带骗加引诱,都无济于事。
我当然不能幸灾乐祸,放纵小博的任性,毕竟凌风是他不折不扣、毫无掺假的爸爸。事实是,不计其数的启发、教育、批评全做了无用功,没见一丝成效。
就是在官士林吃西餐那天,小博第一次到饭店吃饭,又是美味佳肴,是他最高兴的一天。我看他喜眉笑眼、手舞足蹈的样子,想乘此氛围,让他叫一声爸爸,于是提醒:“小博,敬敬你爸爸啊!”
小博并不驳我面子,立刻站起来,端着橘子汁伸向凌风。我眼巴巴地望着,激动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没想到,两只杯子当啷一声脆响后,小博只说了句:“祝你快乐!”
爸爸二字永远禁锢在了小博的喉咙里。
十、
凌风继续着他的性心理学研究和教学,尽管其中掺杂着许多不洁和龌龊。不久,他的专著《性心理学教程》正式出版。这是国内该学科最早一部完整的大学教材。凭此专著,他顺利赢得了副教授头衔。接下来,他的事业越发顺达:举办多场性健康专题讲座;在报纸开辟了专栏“性健康漫谈”;几大重点医院为他开办了性心理咨询门诊;多家性用品生产企业聘请他担任高级顾问……凌风的风头日盛,知名度越来越高,收入自然也随之快速丰厚起来。没过两年,他就破格晋升为教授,当上了博士生导师。
凌风之所以成功,其原因我心知肚明,虽不排除有他的勤奋和天赋,但决定性因素是专业门类的选择。要知道,国门的开放既吹来了东风,又飞进了苍蝇,让人对性的追求和向往几乎趋于疯狂。而这种疯狂有健康的生理需求,又有暗流涌动。凌风这个幸运儿,恰恰应性的疯狂而生而长。
我不能不为凌风的飞黄腾达高兴且自豪,毕竟我是他的妻子,何况还是帮他确定研究方向的人。但伴随着他的飞黄腾达,我对性的冷漠开始慢慢转化成隐痛,由隐痛进而衍生出丝丝不安和担忧。这可能就是一种所谓的心理纠结吧?
不安与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也非女人的小肚鸡肠或狭隘多疑,而是源于肌肤和心灵的切身感受。
那还是凌风刚当上副教授的时候,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洗完了三口人的衣服,觉着乏困,便早早入睡。睡梦中突然感到一块巨石重重地压上了我的身体,胸口压抑,呼吸窒息,我本能地大喊一声,用尽全身气力把石头狠狠地推开……一个噩梦,不,一个噩梦般的真实。我喘着粗气,意识还没从梦境里完全脱离,床下几声大笑竟然把我彻底惊醒,吓得我立刻睁开双眼。啊!我吃了一惊,赤身裸体的凌风从床下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嘴里说着:“好!好!一种特殊的心理反应。”他边说边走向写字台,拿出本子迅速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