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生活变了味道，不再是心灵的交融，爱火的升腾；他不考虑我是否需求，不计较我的感受，更不忌讳我能否承受。我差不多成了他随心所欲的发泄工具，只不过这个工具有灵有肉、有心跳会喘气罢了。
　　 我成了他的一个实验活体。他在我身上尝试着各种无耻——说无耻并不过分，因为难以启齿，非正常人所为——随时还要问我感受如何，心里正想些什么，美还是痛……
　　 尽管我反感、抵触、对抗的情绪与日俱增，但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也为了他的前程，我尽量配合着，忍耐着，压抑着。但任何工具、器皿都有它的压力承受极限，作为一个有神经、会思维的活人更是如此。一旦超过这个极限，就像炮膛里的子弹，终会出膛，喷射出去。
　　 有一次，我和他正常进行着，他忽地退了下去，我满以为和往常一样，他要观察我的反应，只好闭目等待。突然感觉有一个粗大的东西猛地插入我的下体，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伴着肌肉触电似的抖动。我下意识地坐了起来，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表面疙疙瘩瘩、拖着一根电线、粗若擀面仗的怪物，嬉皮笑脸地说：“这是一个公司研制的新产品，我是他们的心理顾问。”
　　 我突然想起了日寇731部队。我受不了这种折磨，无法压抑心中怒火，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机，不计后果地用力向他砸去。亏他躲得及时，否则脑袋不说开花也得肿起核桃大的血包。他倒没向我反击，只是极不高兴地说：“提前没征得你同意。”
　　 我怒视着，脸上肌肉紧缩，手攥得吱吱作响，步步紧逼，结婚以来第一次反抗：“我是人，我有人格，我不是你的实验活体！”
　　 他有点惧怕，退缩着，一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有了第一次反抗，我终于有了胆量。由于有了胆量，我不再迁就，不再忍让，不再沉默。也正因有了胆量，夫妻关系开始急速滑坡。
　　 十一、
　　 连续三天，空气凝固，生活死寂，唯小博同我有低声细语。
　　 儿子不了解底细，他自五岁开始就单独住在相隔两道门、一个厅的小房间里，这样的家庭氛围他第一次经历，慌不可言。他不时过来看看我，生怕妈妈会有什么意外。不管矛盾由谁而生，看来小博与妈妈同在的立场坚定不移。
　　 家庭是个怪圈，即使闹得人仰马翻，遍地狼烟，只要没有“伤筋动骨”，绝情绝义，万不得已，终归会刀入鞘、弩上墙，过不了多久，一切又重归平静。
　　 第五天，我做好了晚饭，先到小屋喊了声“小博，吃饭。”又推开大屋房门，说了声“吃饭了。”凌风闻声，自然明白有了台阶可下，很快走了出来，主动进厨房盛饭端菜，献起了殷勤……
　　 一旦有了裂痕，即使家庭这个怪圈仍能重归平静，却再也不会回到原点。除非双方都痛下决心，不计前嫌，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去修合弥补。
　　 我和凌风就是这样。我虽主动给了他台阶，让家庭回复了平静，但我心理的创伤并未彻底愈合。他的本性也没由此而根本改变。就像潜伏的火种以待温度适宜，风力足够，还会死灰复燃，甚至燃起熊熊大火。
　　 凌风是时代的宠儿，因他的专业，因他的名气，因他事业的红红火火。他的周围渐渐围拢了一批年轻的追随者，而且女追随者居多，用现在的网络名词解释，就是女粉丝越来越多。他常常为此在人前炫耀，甚至到了家里。
　　 谁谁体型多好，谁谁如何多情，谁谁如何性感……类似这样的话语不断吹进我的耳廓。我即使心有不悦，厌恶，反感，也极力压抑着，只当成耳旁风。为这个家，更为我儿子，吵吵闹闹要尽量避免。
　　 谁知，终有一天，火种再次复燃，酿成了一场熊熊大火。
　　 那晚，他参加了一个聚会，拿他的话说叫“party”，喝了不少酒，回来后已是深夜。也不知受了何种刺激，他兴致大增，連洗也顾不得就要我陪他上床。我顺从着，尽力予以配合。但他却忘乎所以，不断用秽言秽语刺激我。我仍置之不理，厌恶地侧着头，紧闭双眼。他发现了我的不悦，恼羞成怒，啪地给了我一耳光，嘴里骂道：“妈的，在想谁呢？想陈宏吧！”
　　 我再也不能忍受，一把把他推开，也骂了声：“混蛋！”
　　 “这叫性幻想知道吗？你在和我玩，却臆想是陈宏，能瞒得了我？”他阴阳怪气，不惜我心里在流泪。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气愤至极，“是你在幻想，反而倒打一耙！”
　　 没有想到，他竟恬不知耻地说：“我就是要幻想，怎么啦？也不瞧瞧你这德行，我不幻想你能引起我的兴趣吗？”
　　 “你混蛋！你找好的去，从此离我远些！”
　　 “谁让你是我老婆呢？老婆就是丈夫的玩物。”说完，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拽到立柜的镜子前，镜子里我俩全裸的身体暴露无遗。他淫笑着，“你看看，你瞧瞧，胸部瘪瘪的，臀部瘦瘦的，肚子鼓鼓的，还有一点吸引男人的地方吗？”
　　 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看着镜子里丑陋的他，我抬起脚狠狠地踢了上去。伴随一阵脆响，镜子瞬间变成了碎片。
　　 他更加疯狂，揪着我的头发用力把我甩到床上，咬牙切齿：“别自以为是，我早就腻了，臭货！”
　　 我也疯了，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向他撞去……
　　 突然屋门被踢被撞的巨响传来，听到小博在外面哭喊着：“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他一定是听到了镜子脆裂的声响及我们的吵闹声。
　　 亏得屋门里面插着插销，否则儿子撞进来目睹父母赤裸裸打架的景象，会受到多么严重的精神刺激和心理伤害？
　　 我慌忙穿起内衣，披上外套，用手拢了两下散乱的头发，趔趄到门口，沙哑着嗓子对儿子说：“没事，小博，你快去睡觉。”
　　 凌风也不敢再纠缠，他迅速穿好衣服，拿起他的皮包，开了屋门、大门，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茫茫黑夜。
　　 小博进到我们房间，看到满地的碎镜片、一缕缕被凌风揪落的头发、杂乱的被褥、我脸上的眼泪，他一句话没说，直直地盯着我，眼神透着疑惑、悲悯、愤狠，就这么一瞬，或许仅仅一秒，突然两行泪水哗啦啦从他眼里涌了出来。
　　 十二、
　　 我的苦痛无处诉说，也无人能替我分担，即使我最亲近的儿子也无能为力。尽管小博心理明白，妈妈受了委屈，而且是天大的委屈，这个委屈来自他爸爸，一个渐渐令他厌恶的爸爸，没叫过他一声的爸爸，但其内情他无从得知，只能默默地同我相偎相依，以表达他对妈妈的同情和支持。
　　 我和凌风打架的真正原因难以对儿子诉说，不能让他纯洁的心灵受到玷污，他还是个孩子。
　　 我孤立无援。
　　 危难之时我想到了陈宏。
　　 都成家后我和陈宏没见过面，都在忙于自己的事业，都在营造自己的家园。我们仅仅以书信来往，即使书信也少之又少，个把月也才互通一封吧。信里不谈过去，不聊感情，没用过与爱情沾边的任何词语，完全是一个老同学、好朋友的口气，因为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生怕伤着各自的另一方。
　　 陈宏给我的信并不保密，也不需要保密，封封我都带回家去，放在桌子上几天都不收起，凌风完全可以看到，他从中找不出任何受刺激或者足以让他产生醋意的地方。凌风很清楚陈宏曾是我的恋人，我和陈宏的过去从未向他隐瞒。他也十分明白，目前我俩仅仅是高中同学和最要好的朋友。没想到，他居然提起陈宏，而且是在那种时候。
　　 凌风考取研究生，他的专业，他的成就我都一一告诉过陈宏，唯一没有说过的就是凌风的性心理学研究方向。我羞于同陈宏提性这个字眼，怕他笑话，毕竟我们在几年的相爱中从未接触过性，连性这个字都没好意思说过。而现在，正因为性，我受到了从未受过的折磨与凌辱，矛盾彻底爆发，关系几近破裂，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居然是在陈宏眼里聪明、能干、很了不起的教授凌风。
　　 我有难言之隐，怎敢向陈宏诉说？若他得知真相，还不疯了？
　　 十三、
　　 自那晚钻进茫茫黑夜后，凌风半个多月没跟家里打过照面。他到哪去了，我不知道，不想打听，也不便打听。但我相信，他不会受苦。他有钱，有的是钱，钱多得足够他毫无顾忌地消费。他可以住豪华宾馆，可以天天到饭店用餐，他还可能进游乐场所，甚至妓院。
　　 他虽钱多，却很少花在家上，只把固定工资放在家里，其余额外收入都由他自己支配，我并不干预。我不是特别看重钱的女人，钱多多花，钱少少花，够日常开销足矣。以为钻进钱眼儿、为钱同老公斤斤计较、吵吵闹闹的女人档次太低，无异于一个小市民或家庭妇女。
　　 当然要看什么样的老公，或许我对钱的宽容恰恰正是对凌风的放纵。他已不是以前的凌风，虽挂着大学教授的招牌，心里却满是男盗女娼，差不多已经堕落成一个流氓。正如人们所说：都是钱烧的！
　　 他长期不归，我又回到了过去曾经的生活，只有我和孩子。不过孩子大了，再不用小时候那样费心用力。
　　 夜，静静的，无人搅扰，我倒难以入睡。凌风离开时正是月牙西垂，黑幕笼罩。半个月过去了，今夜月圆如盆，亮亮的，清清的，冷冷的，淡淡的。月缺月圆，悲欢离舍，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
　　 他现在在哪？在宾馆，搂着年轻美貌的女子做爱？在妓院，同花枝招展的妓女淫荡？一个曾经勤奋好学、立志上进的青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难道我错了？是我把他推出家门，推进了宾馆、妓院，亲手送给了美女或妓女？
　　 我是错了，错不该帮他选择了性心理学专业。只考虑了冷门、社会应用前景，却忘了性确是许多人滑向堕落的根源，从而走了一步难以挽回的错棋、臭棋。
　　 棋，走错了一步，不该再错走第二步。既然从事这个专业，毕竟他要研究，要实验，要探索，而他的研究、实验及探索仅仅局限在家里，研究实验工具是归他个人私有的妻子，私有财产可以自由支配，他没有错，更没有罪。而我既为人妻，为何不肯接受，不予配合，不能忍让，不能作出牺牲？他是你的丈夫啊！
　　 但，我虽归他私有，可我是人，是有尊严的人，而不单单是没有生命的工具，更不是泄欲和任意摆布的实验活体。我需要人尊重，任何人，包括丈夫！
　　 凌风，你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不同我商量，不跟我沟通？如果能尊重我，哪怕一点点，我怎会厌恶、拒绝以致反抗？
　　 现实是残酷的，生活中不存在如果。
　　 鸟需要巢，兽需要窝，人需要家，哪怕是土坯屋，茅草棚，只要能遮阳、避雨、挡风。人若没有家，就像游子一样浪迹天涯，没着没落，孤苦伶仃。
　　 我把家看得很重，很重，真的！
　　 由于文革，我失去了陈宏，错过了一次成家的机会。有了凌风，终于搭起了自己的家，我多么珍惜！可却因社会的疯狂即将坍塌，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何况还有小博，他羽翼还没丰满，还需要家来养育。作为母亲我不能让他在残缺不全的家中生长。
　　 要维护这个家，千方百计，决不能让它坍塌、倒闭。
　　 女人的思维就是难以理喻，大吵大闹之后，时间不长我又开始期盼，盼望有一天凌风能回心转意，回到这个本来就属于他的家。
　　 十四、
　　 总算盼来了这一天，那是周日的下午，小博踢足球去了，只有我一人在家。当听到钥匙和门锁的摩擦声时，我知道不会是别人，只有凌风。心里一阵惊喜，有点坐立不安，不知该用什么姿态迎接。
　　 “回来了！”那一刻，我脸上一定堆满微笑。
　　 “嗯！”他脸如铁板，冷若冰霜。
　　 我站起来要到厨房沏茶，在我眼里他现在就是稀客。
　　 “不用了！”他也不换鞋，直接坐了下来，向我摆摆手，“坐吧！”
　　 我顺从地坐在他对面。
　　 半个多月未见，他变了，不是变得同我想象中的那样，面黄肌瘦，邋里邋遢，而是变得让我陌生、惊讶。他脸色红润，好像抹了厚厚的油脂；头发油黑发亮，显然刚打过发蜡；穿一身高级毛料西装，笔挺笔挺；褐色皮鞋，头尖尖的，亮可鉴影……
　　 “我回来是找你谈点事。”他面无表情，不温不火。
　　 “什么事？”我脸上的喜色迅速收敛，心里有丝忐忑。
　　 “咱分手吧！”
　　 他这句话完全出乎我所料。我嘴角微微颤抖，眼睛湿润，喉咙有点嘶哑：“不！凌风，我们还不到那种程度，隔阂完全能弥补，咱们还有机会……”
　　 不容我说完，他立刻抬起手，伸出掌，以示否认：“没有机会了，小岚。”
　　 “有机会，还有机会的，我们不能离婚，凌风！”我几乎要哭了出来。
　　 “这样过下去，对你，对我，都没好处。”
　　 我抽泣着，好像在央求：“对孩子有好处！你要为小博着想，他不能没有爸爸！”
　　 他看了看小博的房间，冷笑了一声：“哼，小博？他从来就没叫过我一声爸爸，他还是我儿子？”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任何时候都改变不了啊！”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对我的回答。然后从皮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协议我已起草完了，你仔细看看，七天内听你答复。”
　　 我再也无法抑制，哭出了声，边哭边说：“凌风，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当初要是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今天。你说过的，一辈子忘不了我，你忘啦？”
　　 他毫无愧悔和怜悯之意：“我够对得起你了，让你有了儿子。还有，这房子，连同家里的一切，我都不要，全给你，够仁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