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歌声
后来,听从那里回来的朋友说,艳儿被带回警局里,遭受了最暴力的毒打,以至把电棍伸进她的下体内通电后逼问我的姓名、住址,她都咬紧牙,只字不说。直到最后大小便失了禁。
高楼林立,车辆如梭,我行进在这行人如浪的繁华都市里,衣冠楚楚、面色红润。很多人与我擦肩而过,有熟悉的,有陌生的……少女们依然充满自信,妩媚动人。各自的心里揣着各自的那一片天地。
霓虹炫目,夜空高远,我身边陪伴着美丽的女孩儿,每天出没于各大奢侈豪华的酒店、剧场、夜总会。音乐轻柔,酒色醇美,丽人娇媚……月色星空的下面,正是野菊花盛开的时节,在这优美的夜色里,它们随风飘动,上下摇舞,却不时的被闲情路人采摘着;把玩一时,又信手扔掉了。
光阴荏苒,五年过去了,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于是,经常往来于南方各地。
一个阴雨蒙蒙的晚上,我跟几个朋友来到广州一家景色迷人、规模庞大的夜总会里消费,就在我们兴致正浓地谈天论地时,一个清丽秀美的伴舞小姐闯入了我的眼帘——于莉。那正是于莉,不会错的。
我急忙走过去,一把拽住她:“于莉。”
“吴音!吴音你怎么在这儿?”于莉惊喜万分。
“艳儿呢?艳儿跟你在一起吗?”
“不,小艳儿回农村老家不做‘小姐’了。”她拉着我走到一个两人桌前坐了下来。于莉依然那么美貌惊人,几年光景,她出落得更加成熟性感了。然而,此时的我却没有半点心境。
“那天你跑掉了以后,小艳儿被带回去遭了一夜的毒打,皮开肉绽的,身上都没有了好地方。因为她的干扰而跑掉了你,警察一怒之下准备教养她,但因为小艳儿怀了孕……”
“什么?”我大吃一惊“她怀孕了?”这实在令我震惊。
“是的,她怀孕了,是你的。”于莉点燃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后接着说:“当时已经三个多月了。最后,警察罚了她五千块钱才算了事。”
“后来呢?”我急切地问。
“我们俩谁都没有想到过我们还能怀孕。”于莉语气平缓,眼光漠然:“你一定听小艳儿说过小二楼的事儿。”
“是的。”
“当时我们年龄太小,不懂事,被骗吃过药后,都不同程度的留下了后遗症。小艳儿发胖,月经失调;而我之后跟男朋友同居了两年都不怀孕。所以,我们都以为这辈子完了。在出事前,你还没有回来,小艳儿让我陪她到医院检查;当被确定她已经怀孕时,我们俩高兴得都哭了。”于莉泪珠滴落下来,沿着他美丽的脸颊,象两股清泉。她急忙拭去。停顿一会儿,她喝了口酒,接着说了下去。
“她本来想告诉你,让你惊喜一下的,但还没有来得及就出事了。”她猛力地熄灭了半截烟。
“从警察那儿回来,她天天盼着你的消息,然而,音信皆无。她为了避免吸烟喝酒,便拒绝再上桌接客,时间一长,老板娘非常生气,就撵她走。那天,小艳儿含着眼泪对我说:‘姐,我得走了,这孩子是吴音的,他(她)跟我有缘,警察那么打,他(她)都没离开我,我得回家把这孩子生下来好好养活……’”于莉已经泣不成声。
“吴音,你知道在农村,一个大姑娘家的养活孩子将面临什么样的艰辛吗?”
我只是点头。从不知道流淌是何种感觉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摔进酒杯中。
夜总会的乐队正在演奏,那萨克斯的凄美余音,沁人透骨……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烂醉如泥。于莉后面说了些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写了一张留有艳儿地址的纸条塞进了我的口袋。在我脑海中不停回绕着的,只有艳儿那夜呼喊厮打时的凄惨声音,久久不停。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夜总会,只记得酒醉中,就是想打人。晃晃悠悠满马路找对手。最后,不知被谁或被多少人痛打了一顿。等朋友在医院找到我时,我已面目全非。
那是辽北一片荒凉的土地。丰田轿车停在路旁,透过车窗望去,在金黄的土地上,油画般残阳如血的景色中,一个女人弯着腰收获着田里的农物。在她的身旁,一个小女孩儿坐在地边低头玩着手里的谷穗,大地上,两个长长的影子左右摇舞、随风飘动。艳儿,那个女人就是艳儿,那个熟悉的身影,我不会忘记。还是那么丰满动人,但她的容颜却已苍老了许多,风尘卷走了往日的白皙,但在我眼中,她依然面若桃花,那么美丽——一别五年了。
那小女孩儿首先看到了这边的豪华轿车,她踩着凸凹不平的垄沟,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那是一张同我儿时照片一般不差的小脸儿,却被风吹打得通红干裂。还用解释吗?这已说明了一切,那是我的女儿,艳儿生的。但却沦落在这乡间,将要在劳苦中度过她贫困的一生……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出现着儿子幸福生活的景象: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玩具如山、零食堆积;怕风、怕雨,娇生惯养,如掌上明珠。我的泪水不觉间滚滚而出。
艳儿也看到了这边的车,她直起腰,凝视着。良久,泪花闪烁。她当然明白,在这乡间,这辆长时间停留却不下来人的豪华车内会是谁!不用语言,只有泪水就足够了。往事如烟……泪水能洗去一切吗?她将付出一生的艰辛。
我没脸见她,因为我无言以对;我不能见她,因为我无法给她应有的一切。
“走吧!”我拍了一下司机的肩头。
车,缓缓开动,艳儿依然那么站立着,望着我远去。她没有半点喝令我停下来听她诉说艰难和委屈的举动,只有默默地经受着一切随其自然的发展。风,吹打着她的发丝,上下飞舞;她的泪珠落地无声。那女孩儿不懂得这人间的悲情,在苍凉的秋天里,伸着小手踏着车辙,追逐着尘土的飞扬。
我坐在车内,从反光镜里无神地凝视着由我一手造成的这一幕人间悲剧,泪水横流。逐渐模糊远去的视野里,是那片夕阳照耀下的秋天里的土地。两个身影随着车速的加快而迅速变小,最后形成两个小点,薄若蝉翼,渐渐地消失了。
车背着残阳,踏起一缕尘烟,远离了这景色迷人的秋天。
一座新开发的冬季运动场,被群山环抱着,巍峨壮观。我独自慢慢爬上最高的峰顶,穿好滑雪板,带上风镜,顺着雪道纵身向下滑去。众物飞驰,风声在耳边呼啸,一种快感融遍了我的全身。我似乎凌身于另一个世界,头脑中一片空白,并且,在不断地升华。
我心静如水。
猛得,我失去了重心,栽倒于地。象飘落的石子,翻动着,从高山上滚落下去。渐渐地偏离了雪道。我感到脖子被剧烈地扭断,呼吸困难,腿也失去了知觉。从陡峭的悬崖上,我被抛下了幽深、巨大的山谷。我在迅速坠落的同时,我听到风声在耳边狂叫,我看到了下面的怪石展露着锋芒……
我心里默默地念叨:“我要死了……”
人生都要面对死亡,但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深谷里良心的锐利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