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着他家准备的松明火把回到家后，胡氏高兴异常，反反复复交代了小二石生后，一夜未睡。
　　
　　 妞她爹在镇上看到的，确实是石荣。
　　 他和大金牙到达的时候，是一个街子天，集市上人多，在镇上的马店安顿好马帮后，石荣是想和大金牙请假回家的，无奈这大锅头，在食馆里多喝了几杯，醉醺醺睡在客栈里，要人照顾，他对石荣情深意重，就不好得提回家的事情。
　　 离开家乡几年后，镇上来来往往的人，石荣感觉都不认识了，没能带信回去。
　　 “大锅头，你醒了呀。昨晚你喝多了，吃碗肠旺米线醒醒酒。”第二天天刚亮，石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送到大金牙住宿的房间里。
　　 “你眼睛红红的，昨晚一夜未睡了吧？娘的，你个小子老子没看错。”大金牙洗好脸，坐在桌子上大口吃米线，“这里的肠旺米线好吃，不错！”
　　 肠旺米线是这里有名的小吃，是用猪肥肠和猪血卤出来做的引子，鲜嫩可口。
　　 看着大金牙高兴，石荣才说：“大锅头，我家其实就在离这里十多里外的山村，我原来也跟你说过，我想回去看看我娘。”
　　 说完战兢兢地看着大锅头的眼神。
　　 “我说你个小子鬼聪明，老早地端米线来给我吃的，原来是有事。”大锅头“滋溜”一声喝完碗里的汤，说，“哪家没有父母老人，老子最敬佩讲义气有孝心的人，算了，一会儿买点肉和酒，老子跟你去，顺便向你娘说跟我走马帮的事情。”
　　 石荣高兴得连忙说：“大锅头能赏脸，这最好不过了，我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谢谢您！”
　　 吃过早点，大锅头吩咐人去割了几斤猪肉，打了酒，安排好马帮的弟兄们再待一天，说明天出发，就叫上几个随从，一行人骑着大骡子，沿山路向石荣家来。
　　 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妞她爹和小二，一番亲热寒暄后，妞她爹继续去镇上卖自己的核桃，小二兴高采烈地和哥哥一起骑着骡子回家。
　　
　　 胡氏一夜未睡，天亮时候迷迷地刚睡着，突然听到村子里大人小孩乱哄哄的声音和大狗小狗此起彼伏的叫声。
　　 她一骨碌翻起来，草草洗了把脸，理理头发，忙颠颠拐着小脚出门。刚到村子中间，看到前面小巷中，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光鲜，在人们的簇拥下向自己的家走来。
　　 其中有一匹大骡子，在前面牵绳的，就是自己的小儿子。大骡子上，骑着胸前和小腿胳膊上布满刺青，不怒而威的大锅头。
　　 骑在骡子上很帅气的石荣，笑容满面，向熟悉自己的小伙伴和大人们打着招呼。
　　 “大锅头，大锅头，那就是我娘！”远远看到娘来了，他连忙向身边的大锅头说。
　　 大锅头抬眼看见不远处，一个风韵犹存的，三十多岁的年轻少妇，迈着三寸金莲，向这里走来，眼前一亮，说：“娘的，你娘长的真好看！我说你小子长得不错的，原来是好猪下好崽。”
　　 “娘……”石荣没有听见大锅头说什么，早已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边喊边向娘奔去。
　　 “荣儿，荣儿，真的是你吗？”当孩子当街跪在自己面前，边流泪边喊娘的时候，胡氏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石荣站起来和她相拥在一起的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真的是儿子。
　　 胡氏嚎啕大哭，一面捶打着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一面说：“呜呜……你个该死的忤逆种呀，怎么一去多年就音信全无，娘还以为你死了呢，呜呜……”
　　
　　 【8】
　　 石荣老家叫阿秀，是个20多户人家所在的小山村。虽然离小镇不远，但平时很少和外界接触。
　　 大金牙一行的到来，为阿秀增添了热闹的氛围。
　　 “他婶子，你家荣儿回来了，又有贵客来，你家小锅小灶的，让我安排一下他们的吃喝好吗？”平时高傲无比的族长，忙到石荣家，叫出胡氏，说。
　　 这人和狗一样，总是嫌贫爱富。胡氏心里想，平时孤儿寡母，就没有人来问寒问暖，我家荣儿回来了，有大马锅头撑腰，连族长都来关照了。心里老生讨厌，但又想想，确实，自己家比较贫寒，有贵客来，最多杀只鸡，家里又窄，会怠慢了客人。
　　 胡氏满面笑容地对族长说：“那就有劳他叔费心帮安排一下，过后让荣儿支钱还你。”
　　 “别什么钱不钱的，荣儿大侄子有出息了，也是我们寨子的荣光。”族长恭维地说，“那他大婶子，你们忙，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忙颠颠地去了。
　　 石荣家门前的，是一块石板铺成的宽敞场地，中间一棵大榕树，结满了紫色的果实，一场场麻雀，唧唧喳喳地在树上吃熟透了的果子。树下，石荣他们骑来的几匹骡子，石荣兄弟小二找来草料，让它们悠闲地嚼着。
　　 简陋的小屋内，石荣正给大金牙等人倒水点烟。
　　 “大妹子，你家儿子不错，我这次来，是来和你说说，让他跟我跑马帮去。”大金牙看到胡氏进来，对她说。
　　 胡氏赶紧为他加了点茶水，站在他身边，恭敬地说：“我家荣儿承蒙您的关照，已经感激不尽了，他没学过赶马，您看他能行吗？”
　　 “怎么不行，他还年轻，老子赶马的时候，还没有他大呢，再则，我们马帮也需要年轻人的，以后我们跑不动了，才有人接手。”大金牙说，“我看你们家现在的情况也不太好，赶马虽然辛苦，但养家糊口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悄悄摸了一下胡氏的屁股。
　　 自从石荣的爷爷过世后，石家再也没有这么热闹过。胡氏心里知道大金牙的意图，但心里感激他对孩子的关照，孩子回来了，心里也特别高兴，就没有吱声。
　　 她对大金牙说：“大锅头，我们族长说，一会儿去祠堂吃饭。您刚才说的事情，我和孩子商量一下好吗？”
　　 “行行行！”大金牙不耐烦地说。
　　
　　 简陋的厨房里。
　　 石荣详细地和娘说了自己去橄榄坝寻亲的经过，特别是老普一家对自己的恩情，以及他们家的打算，关于自己摔伤一事，怕母亲担心，说得轻描淡写。
　　 “现在家里情况稍许好些了，你也长大了，自己的前途自己把握，娘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也不会为你出什么主意。”听完石荣的讲述，胡氏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到他家上门我想有点不好吧？那个小花要是真的喜欢你，你把她娶回来过日子，要不你当他们家的干儿子也行。”
　　 石荣说：“娘呀，我要真是去老普家了，你怎么办？”
　　 “你弟弟也已经长大了，我们能够过日子的，不用担心。”胡氏对儿子说，“我看这个大马锅头不错，要不你先和他去跑马帮，以后有出息了，再来接我和你弟弟。”
　　 石荣也有此意，就满口应承。
　　 娘俩刚出来和大金牙说了，愿意跟他去赶马。就听到族长在门口喊：“他大婶子，饭好了，让客人去吃饭吧。”
　　
　　 山村的祠堂里，两张八仙桌上，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
　　 正中一桌上，坐着大锅头、石荣、族长和一应乡绅。在当地女人是不兴和男人坐一桌的，但大金牙说，让胡氏坐他旁边，商量石荣去马帮的事情。
　　 族长自是不敢违拗。
　　 乱哄哄的喝酒吃肉当中，大金牙对身边的胡氏扭臀掐腰，众人只当看不见。何况一个寡居多年的少妇，有人喜欢是好事。
　　 族长叫来的几个小丫头，勤快地盛饭倒酒倒水。
　　 “大马锅头，我们村子里还有几个不错的后生，您看能不能和荣儿一起，参加您们马帮，让他们出去长长见识。”族长谦卑地敬了一杯酒，看到大金牙已经半醉，就对他说。
　　 大金牙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喷着酒气对胡氏说：“大妹子，石荣的事情就这样了，我留下五百块花钱，你领着他兄弟暂时在这里过日子，以后石荣在外面有出息了，再来接你们。我过路也会来看你们的。”
　　 族长尴尬地嘿嘿笑着，用眼神示意几个乡绅，赶紧来敬酒。
　　 大金牙见酒菜丰盛，他们招待不错，豪爽的本性顿时涌现出来，一只脚踏在八仙桌的横档上，一只手撕着鸡腿，对族长说：“把你说的几个人喊来老子瞧瞧。”
　　
　　 【9】
　　 大金牙所帮衬的马帮财主家，姓李，祖上是从陇西过来南方的，其中两个高祖在光绪年间，当过五品知府，听说后来得罪了朝中的权贵，才被充军来滇南。
　　 李家来滇南后，辛苦持家，数十年间，就发了起来。苦心经营黑白两道，白道送礼请客，黑道花钱打发，久而久之，在茶马古道上，就筑成了一个厚迷的社会网。
　　 在羊坪镇上，李家良田千顷，商铺如林，光骡马就几百匹，分成若干支系，由大锅头带领。茶马古道沿途的大盗小匪，包括东南亚小国家的野蛮部落，只要看到头马身上，杏黄旗飘飘斗大的李字，都惧怕三分，横刀让路。
　　 大金牙率领的这一支，是驮普洱茶走巴蜀进中原，然后又驮着滇南等少数民族地方稀缺的丝绸等生活用品回来经销的。
　　 李家的名头如此显赫，难怪石荣老家的族长和乡绅，知道大金牙是李家的大锅头后，都希望把本村的子弟送到马帮见世面。
　　
　　 晓行夜宿，马铃叮当。
　　 石荣和本村的几个少年子弟，跟着马帮，沿蒙自、建水古道，一路走过广西，走过贵州，这些地方，和滇南差不多，除了山还是山，就没有尽头。
　　 三个月后。
　　 “哦哟，这坝子真大呀！”山里人叫大山之间的小盆地坝子，这一日，翻越了横断山脉，走过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一行人到了富庶的巴蜀，石荣等小子们感叹地说。
　　 “真是小娃娃比（‘比’是方言没有之意）见过大人的鸡巴。”大金牙满口脏话，得意地说，“这算什么，等到了中原，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大坝子，这才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呢。”
　　 “大锅头真是见多识广。”石荣恭维道。
　　 热热闹闹的，在一家客栈里，马帮一干人吃过了火辣辣的火锅，不怕辣的滇南人，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辣。
　　 当夜，人马就在客栈里安歇。睡到半夜的时候，石荣听到不断的痛苦呻吟声，从一溜排开的床铺前面传来，就赶紧起来，看到是同村来的狗蛋，说肚子疼，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喊叫。
　　 “谁让你吃那么多。”石荣不高兴地对狗蛋说，“你是饿死鬼赶去投胎呀。”
　　 石荣倒了点水给狗蛋喝了，又去前台掌柜家要了点草烟锅（旱烟管）垢兑水给他喝下去，还是不见好多少。
　　 一夜折腾到天亮，无奈之中，石荣去找大锅头，说明了狗蛋的情况，大金牙说：“想不到这小子长得牛高马大，原来是个空壳壳。算了算了，给你一匹骡马，十多块花钱，你驮着他顺原路回去，再给你一面李家的旗子，路上就安全了。娘的，这小子要死也让他死在家里，不然和你们族长和他父母不好交代。”
　　 “回去后，你就在家里等我们，等我从中原回来后，来你家叫你。”大金牙始终忘记不了石荣母亲，那个妖冶的小寡妇，吩咐道。
　　
　　 孩子跟着大金牙走了，胡氏心里虽然还是很牵挂，但思念的，此时已经不只是石荣一个人。
　　 “大金牙虽然说话粗鲁，但重情重义。”夜晚难于入睡的时候，她想，“这杂种可能是看上我了，不然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脚动手的。这没有男人的日子，总是被人欺负，何况自己还年纪不大。”
　　 生活艰辛，很久没做那件事了，大金牙留下五百块花钱后，吃的穿的已经不同往常，村子里的人见到自己，也客客气气的，连势利的娘家嫂子，也常来常往了。
　　 那一日，她家嫂子来家说：“小妹，妹夫那个短命鬼也死了很多年了，你还年轻，不要顾及那些闲人的逼嘴，如果有合适的男人，还是找一个，孩子翅膀硬了，总是要飞走的，以后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需要一个伴。”
　　 “嫂子，看你说的，改嫁不是就不贞洁了吗，何况荣儿他们也大了，让孩子笑话不好。”胡氏一本正经地回道。
　　 “都是女人，你也知道那件事的乐趣，不知道还罢了，尝到那味道后，每当想起，总是心里痒痒的。不怕妹子你笑话，你哥出门几天不在家，无人的时候，我也怪想的。”骚逼嫂子说。
　　 勾起了春情，两个三十如狼正当时的女人，唧唧哝哝说私房话到天亮。
　　 嫂子走后，胡氏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大金牙。
　　
　　 【10】
　　 自从石荣走后，小花除了安静的在私塾里读书，不再去放羊了，天天到村口眺望，眺望她的心上人。遇到来客栈的马帮，总是问，见没见到大金牙的马帮。
　　 马帮的马锅头们，就像小时候逗她玩一样调侃她：“小花，你问大金牙做什么，不怕他的金牙咬你呀。”
　　 “我是托他帮我买丝绸回来呢，真是的……”，每当这时，不会撒谎的小花总是脸红红地说。
　　 她也十六岁了，长成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了，再不是那个顽皮捣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少女青涩而朦胧的爱恋，内心涌动的情感，渗透在她日夜思念石荣的日子里。
　　 水磨房边，离别前的那一夜和荣哥紧紧相拥的情景，总是浮现在她脑海里，回想起来，一种无比的甜蜜感，涌上心头。
　　 村子里的小伙伴打闹时笑话她说，“小花，看你脸红红的，像个要下蛋的小水母鸡，是不是思春呀？”
　　 “这小丫头，小小年纪，是不是在想你的石荣哥哥了？”大花二花姐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开玩笑地对她说。
　　 小花嘟哝着嘴回道：“就想了，就想了，气死你们！”
　　 情窦初开，她心中是真想呢。大花二花早已是大姑娘了，但老普家在小山村方圆百里，是有身份的人家，山里的土财主看不上，山外的富商没人来提亲，高不成低不就，还没有找到门当户对的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