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派】秃鹫(小说)
话音未落,所有阿拉伯人都高举起手中的长短枪支,轰然应答着“杀了他们”。一片死亡的叫嚣声中,六名白袍飘飘的民兵走到了第一排村民面前,整齐划一的拔出了腰间的弯刀。耀眼的光圈闪过,六个头颅已被割下。一切是如此的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哀嚎嘶鸣,谷场中静的只有鲜血喷发出的汩汩声。
六名杀手抖了抖浸满鲜血的双手,六把弯刀举过了头顶,“真主安拉”再次响彻全场,震耳欲聋。
阿齐兹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屠杀继续。这时跪卧在第一排最后一个位置的八岁女童惊恐的站了起来,尖叫着“上帝,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她不知怎么积攒起了力量,挣脱了看守,撒腿就往村外狂奔。
那名看守正要追出去,却被阿齐兹叫停住了。阿齐兹脸上挂着一丝冷笑,慢慢掏出了手枪,微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好久没有打猎了,不知道枪法退步了没有。”话音刚落,枪声响起,奔跑出十几米的女童背后像是被大锤重重的击打了一般,整个身子飞出了好几米,轰然趴倒在地上,四周已是一片的喝彩声。
“大人的枪法是越来越精湛了。”身边的人纷纷谄媚恭维着。阿齐兹志得意满的点点头,随即又恢复了恶魔的表情。屠杀依然在无声的进行着。
生存还是死亡,从跪倒的那一刻阿布德拉就不停的思考着。对于死亡,卧床等待的时候阿布德拉是坦然的,甚至还有些期待,痛苦的解脱也许就是天国。可当伊索姆给了生的希望后,活下去的欲望在心中就开始炽烈的燃烧。世界尽管充满了杀戮和苦难,年轻的阿布德拉终究还是热爱并留恋这个红尘的。
等待总是漫长的,当一个满脸横肉的阿拉伯民兵揪住自己后颈脖子时,阿布德拉感觉已过了一个世纪。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肤,阿布德拉的灵魂颤抖了,死亡原来可以离得如此之近,他彻底的恐惧了。
“不要杀我,真主万岁。”阿布德拉举起了伊索姆的挂件,毫不犹豫的高呼着。什么宗教,什么信仰,什么道德,都他妈的统统见鬼去吧,活下去才是真理。
阿布德拉的呐喊,让杀手停顿了,优美的弧线终是没有经划出。杀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阿齐兹,希望得到首领的意见。
初听这个羸弱少年求生的呼喊,阿齐兹心里十分高兴,同异教徒的战争,杀戮不过是手段,只有内心的彻底征服才是王道。
阿齐兹走到阿布德拉面前,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顶,如同抚摸着一条乞食的小狗。“可怜的孩子,你诚心信奉真主安拉,真主会宽恕你所有罪孽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安拉忠诚的战士,万能的真主会赐予你所有的力量。”
阿齐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将杀手的弯刀递给了阿布德拉。“真主的战士,现在是你向安拉表达忠诚和力量的时候了。去吧,为真主惩治魔鬼吧。”阿齐兹的手指了指瘫倒在旁边的塔基尔。
阿布德拉惊呆了,他明白阿齐兹的意思。就在几分钟前自己还是个待死的羔羊,现在却要变成冷酷的杀手,上帝在此刻无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杀还是不杀,生存与死亡的抉择让阿布德拉头脑里一片茫然。
伊索姆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善念会让阿布德拉如此的煎熬。这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委实过于残酷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任他无声无息的死去。
“阿齐兹大人,他还是个孩子,让我来吧。”
“伊索姆,不用着急,真主知道你是个好战士。但对于他来说,这是真主的考验。如果连这都干不了,留他还有何用。”阿齐兹的眼神中闪过了逼人的杀气。
对于现在的处境,阿布德拉心里很清楚。如果不亲手杀了塔基尔大叔自己是绝难活命的。关于死亡,明知必死的情况下所有的人都会坦然,可是当九死一生的时候,本能中求生的力量也是惊人的。
阿布德拉拎起弯刀,发狂的吼着“我要杀了你”,冲到了塔基尔身后,枯瘦如鬼爪的左手揪起了塔基尔头发,冒着寒气的刀锋贴住了他的咽喉。
塔基尔睁开了垂死的双眼看了看阿布德拉,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对视的瞬间,阿布德拉胆怯了,手腕停留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万能的主,请赦免他们吧。因为他们今日的做为,他们自己并不晓得。”塔基尔闭上了眼睛,口中默默祈祷着。
“伟大的战士,真主安拉正在注视你,还不赶快动手。”阿齐兹叫嚣道。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所有的阿拉伯人都振臂高呼。
“啊”的一声,阿布德拉迸发出心灵痉挛的嘶鸣,手腕划出了一道美妙的弧线。鲜血蓬勃而出,化为血雾迷住了阿布德拉的双眼。
“哈哈,小伙子干得不错。”阿齐兹兴奋的举起阿布德拉的手臂高声说道,“欢迎新战士加入我们。”塔基尔的鲜血顺着弯刀一滴滴的滑落,四周回荡起震耳的“真主万岁”声。
阿布德拉的世界静了下来,他浑浑噩噩的呆立着,仿佛整个谷场只剩了自己。血糊的双眼瞭望天空,几只秃鹫正盘旋飞舞,等待着掠食罹难者的尸首。
五
每次面对阿齐兹,阿布德拉都会有一种恐惧感。虽然他为自己提供了食物,可在骨子里,阿布德拉始终无法同这个阿拉伯中年男子亲近起来。
昨天的射击练习,阿布德拉又一次领教到了阿齐兹的暴虐凶残。
说是射击,其实就是杀人练胆。和其他民兵组织将少年双眼遮住,使其在懵懂无知中开枪不同,阿齐兹的方法更为残忍直接。
射击开始前,阿齐兹会让初入队伍的少年和成为目标的靶子对视良久,然后再下令开枪。至于靶子大多是作战中俘获的黑人俘虏。整个过程中,阿齐兹会饶有兴致的观赏杀人者和被杀者的面部表情,乃至内心灵魂的蜕变。
枪声响起后,阿齐兹立刻带着死忠信徒高声颂唱《古兰经》,并对杀人者不吝赞美之词。每当这时,阿齐兹会表现出异常的欣喜,他知道又一个忠于自己的工具诞生了。
至于颂唱的教义,在阿齐兹看来不过就是一些废话。没当民兵首领之前,阿齐兹也曾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在二十年的信教生涯中,他每年都会不顾千山万水,如期去圣城麦加朝圣。只是二十年的风雨无阻,真主安拉却没能给他带来任何财富。反倒是当上首领的短短三年,靠着掠夺、杀戮,不但发了财,更在首都喀士穆娶了三个漂亮的女人。所以真主安拉在阿齐兹心中真的比不上一个死忠于自己的战士。
阿齐兹从来都不担心没有枪声响起。按照他的规矩,如果第一个人胆怯的话,会有第二个人去扣动扳机,只不过靶子的目标就不再是俘虏了。如此循环往复,他相信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枪声终会响起的。
昨天第一个少年是不幸的,阿布德拉永远都无法忘记他的名字。他叫桑迪玛尔,家就住在加扎勒河上游,父亲是个伐木工人,母亲在阿齐兹民兵的袭掠中被打死了。母亲死后,父亲就悲愤的放下了伐木锯,跑到南方参加了一个叫“圣基督军”的叛军组织。这些情况都是晚上睡觉闲聊中,桑迪玛尔亲口说的。
四个少年按照顺序站在了各自靶位上,等待着靶子登场。伴着一阵殴打咒骂声,四名健壮的黑人男子被驱赶上了靶场。他们赤着双脚,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显然都受伤不轻。其中有一个,眼睛是被炮弹炸伤的,长约三寸的弹片就插在他的左眼里。虽然痛楚万分,但他仍高昂着头颅,倔强的面容让人愈发的感到可怖。
独眼被推到了第一位,正对着桑迪玛尔。双手捧着步枪,桑迪玛尔觉得如同抱了一块千斤巨石。恐惧在内心翻江倒海,他始终都不敢睁开双眼。大致的对整了方向,桑迪玛尔开始胡乱的拉动枪栓,如能就这么闭着眼,蒙混过关那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把眼睛睁开。真主安拉正在注视着你,你必须学会勇敢。”阿齐兹注意到了桑迪玛尔的企图,厉声喝令着。
万般无奈的桑迪玛尔睁开了战战兢兢的眼睛,对着独眼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就这么一眼望去,桑迪玛尔顿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要把他吞噬了,世界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黑暗。他惊恐的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狂叫:“爸爸,爸爸,怎么会是你。”
听见儿子凄惨的呼叫声,独眼心如刀绞,右眼的泪水和左眼的血水同时滚落。
“桑迪玛儿,快开枪呀。”其实一走上靶场,独眼就认出了桑迪玛尔。独眼曾无数次想过和儿子相见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副光景。上帝呀,你确实很仁慈,能让我在临死前见到儿子最后一面。可你怎么又是如此的残忍,为了见这最后一面,竟出了这么一道难解的题目。
独眼非常清楚阿齐兹的规矩,桑迪玛尔要想活下去,必须开枪打死自己。可他也知道,生性善良懦弱的桑迪玛尔,是死都不会选择开枪的。
当独眼看见桑迪玛尔因惊吓一直都闭着眼时,心中还存着一份希冀。虽然很想在死前大声呼唤儿子最后一次,现在却只能紧紧的咬住嘴唇,千万不能发出声音来。
“桑迪玛尔,快点开枪。”,独眼反复默念着。就这样把我打死吧,唯有如此你才能继续活下去。
桑迪玛尔的枪声久久没能响起,独眼焦灼万分,膛目的双眼变得更加阴森可怖。
“桑迪玛尔,你这个孬种,快点开枪呀。”
这一出父子相残的好戏,让阿齐兹大感兴趣。他很想看看桑迪玛尔究竟会如何选择。
此刻阳光暖暖的射在每个人身上,空气却冷的让人窒息。
“阿齐兹大人,求你发发善心,放过我爸爸吧。”桑迪玛尔突然把手中的步枪一丢,扑通跪倒在地上,朝着阿齐兹疯狂的磕着头。
“爸爸他是好人,他不是异教徒,他也信奉真主安拉。爸爸,你快说真主万岁,说了阿齐兹大人就不会杀你了。”桑迪玛尔双手捂面,话语渐渐失声变成了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在旷野嗥叫,充满着惨伤和恐惧。
“把枪捡起来。他是魔鬼撒旦,是真主安拉的敌人,而你是真主的战士。快点动手,杀了他。”阿齐兹的语音不高,却带着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四周的鼓噪声,犹如咒语般,一浪高过一浪。
疯狂的宗教洗脑中,桑迪玛尔失魂落魄的竟拾起了丢在地上的步枪,恍惚间瞄准了独眼父亲。触发扳机的那一刻,桑迪玛尔仿佛又想了什么:“不,他是爸爸,我不能这样做。”
“他已不是你的爸爸了,他是魔鬼。必须杀了他,才能消除他的罪孽,快点开枪。再不开枪,真主安拉定会降罪于你。”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强烈的情感如大山压顶般向桑迪玛尔袭来。他的手脚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脏也要窒息了。无数把尖锐的刀直刺进他的心里,五脏六腑都破裂了。桑迪玛尔两眼一黑,“哇”的一声惨叫,整个人已经疯了。
“阿布德拉,证明你是真主最好的战士的时候到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催命的声音响起,“干净利落的为真主杀死这些魔鬼,真主会有赏赐赠与你的。”
阿布德拉心头“咯噔”一声,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逼迫着自己做着生与死的抉择。时间静了下来,只有那一声声“杀死你”的叫喊如附骨之疽,催人灵魂。
望着痛苦悲愤中的桑迪玛尔父子俩,阿布德拉觉得就这样把他们都打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省得活受煎熬,身不如死。
念及至此,阿布德拉猛地怒吼一声,左手拉动枪栓,右手搭在了扳机上。“吐吐吐”,一串长点射,桑迪玛尔整个人往后一飞,胸前被开了五、六个血窟窿,鲜血呈喷溅状汩汩而出。
没等桑迪玛尔的血洒落地,阿布德拉又咬牙切齿的大叫着“我要杀了你”,手中AK47的枪口一转,径直瞄准了独眼。又是“吐吐吐”的长点射,独眼连呼叫声都没喊出,就应声倒地了。
枪管还残留着子弹高速出膛的热量,桑迪玛尔父子的血在地上积成了一个小坑,殷红的一片,阿布德拉心底里已是彻骨的冰凉。
六
目睹阿布德拉从杀机突现,到拔枪扫射,短短的一分钟,一整套动作是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连贯且冷血。阿齐兹不由得大为赞赏。
转过身来,阿齐兹朝着圣城麦加的卡巴圣堂方向,毕恭毕敬跪下,口中念念有词:“至仁至圣的真主啊,感谢您赐予我们如此伟大的战士。有了他,我们将谨奉您的旨意,不再畏惧任何叛道者。”
伴着阿齐兹的祷告,“真主安拉”声又一次疯狂响起。
“阿布德拉,到我这儿来,接受真主安拉的赏赐。”
阿布德拉神情木然的走到阿齐兹面前,如虔诚信徒般鞠了个近九十度的躬,双手手心朝上,平举过头顶。现学现卖的一套伊斯兰礼仪,虽不算中规中矩,却也让甚讨阿齐兹欢喜。
阿齐兹站直了身子,将左手搭在阿布德拉右手掌心上,朗声说道:“勇敢的战士,伟大的真主会指引你消灭世间一切叛逆。清除所有的恶孽,你就将获得永生。现在我谨奉真主的旨意,任命你为小孩儿突击队长,真主会与你同在。”
阿齐兹双手将阿布德拉拥抱起来,用一种近乎慈祥的目光注视着。随即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个小袋子,倒出了点白色粉末在身边的桌子上。阿齐兹很小心的将这些粉末平摊开来,又用指甲在摊开的粉末上划了几条线。
“阿布德拉,这是真主赐予我们的圣物。有了它,我们将勇往无前,战胜任何敌人。只有最忠勇的战士,才有权利享用真主的馈赠。刚才真主指引我说,你拥有这个崇高无尚的荣誉。”
阿齐兹俯下身子,像狗一样的将鼻子凑在桌子上,对着其中一条粉末,深吸了一口气,那些粉末顺着鼻息进入了他的身体。阿齐兹惬意的抬起头,神情显得更加狂躁,不停挥舞着双拳,疯狂叫喊着“圣战、圣战”。
发泄一通后,阿齐兹用手指了指剩余的两道粉末,向阿布德拉示意着。阿布德拉走上前来,模仿阿齐兹的样子深吸了一口,鼻腔里一股难言的怪味,辛辣又恶心,喉咙间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